敢惹老子!躺在地上的安归弹跳起来,顾不得胳膊上的伤“嗖”也抢过旁边一个卫兵的佩刀向黎帕那气势汹汹砍杀过去。尉屠耆见状眼疾手快同样也抢过一个卫兵的佩刀“乓”挡住安归的砍杀,两人呈对峙局面:“王兄你这是做什么。”
“尉屠耆。倘若你执意袒护这个贱婢,别怪我不顾手足之情!”
“住手!都住手!”童格罗迦眼看两个儿子要撕破脸再也抗不住了,急忙跑下台阶来到尉屠耆面前,满脸焦灼地说:“你从没告诉过她——我是谁?”然后指了指安归,“你们两个又是谁吗?”尉屠耆望着父亲焦灼的脸,欲言又止:我已经告诉她了,她不愿意相信啊。
安归则愣住。他看看父亲童格罗迦,看看缄默不语的异母弟尉屠耆,再看看冷眉冷眼的粟特姑娘。疑窦横生:怎么了到底。她到底是什么人她到底有什么能耐她到底有什么魔力,居然让父亲和王弟当着王公贵族乃至所有楼兰臣民的面一再偏袒她维护她?她到底是什么人?
童格罗迦见尉屠耆缄默不语更加焦灼,心想不能再这样隐瞒下去否则真的要出大事!她是楼兰国王陀阇迦的女儿,楼兰公主,我童格罗迦是她的王叔,我的儿子就是她的王兄。她的堂兄弟!
莫非。索芒看着童格罗迦的脸色立马意识到事态不妙,偷偷地看一眼站在阖宫门外聆听许久早已气得横眉竖眼的珤勒尔,心里想着坏了。摄政王要在这个时候揭破公主身世,真的坏了真的坏了。果然,童格罗迦绕到尉屠耆背后急急地对黎帕那说:“姑娘,我是……”
索芒赶紧上前意欲打断阻止,阖宫门外传来珤勒尔的吼声:“童格罗迦!”
黎帕那眼珠子一转,斜睨过去,只见那个背负着村子百余人性命累累血债的匈奴婆娘闯进视线里。呵呵苦等七年终于等到她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我的面前了。她似乎暴怒到极点一双眼睛红通通,脸上的筋肉狰狞地扭曲着,看起来十分吓人。吓人?呵呵。我黎帕那就是被她吓大的!
“你这个羊粪蛋,当什么摄政王!”珤勒尔踏进阖宫“嗖”抢过卫兵的佩刀朝黎帕那冲来,咬牙切齿道:“让一个粟特人踩到头顶上你就不觉得羞耻!!”黎帕那瞪着不共戴天的仇人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脑海里再次浮现出七年前的那一幕悲惨场景: 矮房林立绿树成荫宛如田园牧歌细密画般安宁祥和的美丽村庄几乎变成废墟,血流成河烟火弥漫,惨死的村民被烧得只剩黑熏熏的骨头连一块皮肉都没有。扑鼻难闻的气味久经不散,大人小孩此起彼伏的惨哭声在耳边回响……她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刀柄,瞳孔骤然紧缩,波澜不惊的眼眸让人难以琢磨但隐藏着在其间最深处的戾气已悄然毕现。七年前的那笔血债,该有个了结!
“看我不宰了她!”珤勒尔骂骂咧咧地举起佩刀朝黎帕那的脑门劈去,黎帕那正要发起还击却被尉屠耆挡在身后:“住手!”
“你要干什么。王后。”笺摩那阴沉着脸紧紧扼住珤勒尔的手腕,声厉言疾道:“这是我们楼兰人自己份内的事情轮不到你一个匈奴人来插手!!”
黎帕那趁着珤勒尔受制于笺摩那的空隙蓦地推开尉屠耆走上前一步抬起脚狠狠地往珤勒尔腹部踹去将其踹了个仰面朝天,然后手起刀落……傍晚的夕阳染红了牢兰海的波光粼粼的水面,树木亦镶上一层暗红,血滴在黑色土壤里逐渐蔓延开来,渗透到木根的深处。
“王后情况如何。”浑忽太后和贴身女官苏尔碧闻讯赶到王后寝宫看见忙忙碌碌、进进出出的侍女,气氛格外凝重。侍女弯腰向太后行抚胸礼,回答说:“侍医已经看过,王后所受刀伤并无大碍。”老妇人听罢伸长脖子往寝宫里面看了一眼,亦无进去探望的意思,亦无责怪自己那个未见过面的孙女嗜血好杀之意,她神色淡漠就连说话语气充斥更多是对匈奴女人的强烈的不满:“看吧,这就是闲着没事跑到阖宫干涉政务的下场。她把楼兰王宫当成匈奴单于庭了吗?!无拘无束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怎么样?出事了吧。”
苏尔碧问:“太后,不进去看看了吗。”
老妇人嗤之以鼻:“进去干什么?省得沾上晦气。走吧。回去。”两人离开王后寝宫,沿着曲径通幽的林荫小道慢慢散步而行。 “太后。照如此情况看来尉屠耆没同意让公主回宫是对的,你看还没回宫就闹成这样……”苏尔碧抱着双臂满是忐忑不安地说。
“她总要回来的。早晚而已。”老妇人叹了一口气,“佛说事出必有因,有因必有果,种善因得善果,种恶因得恶果。王后当年对斯忒妲下毒手时就没想到她自己终有一日会自食恶果。”
“王后怎么样了。”巴赛木从坎吉口中得知黎帕那去集市卖肉却闯出大祸先后砍伤摄政王的长子和国王的妻子可被吓得够呛,尉屠耆让他别担心,“他们没事就是多流点血罢了。”
巴赛木依然担心,“黎帕那公然伤害王亲国戚可是大罪,王子你还能如此冷静?”
“巴赛木老爷。”尉屠耆冷静地说,“正因为我冷静才能说明黎帕那不会有事。一来我父亲知道黎帕那是嫡公主,二来你可听到外面的流言?”
“流言?什么流言,”巴赛木扭头看着站在旁边的坎吉询问。坎吉看了看坐在地台上的尉屠耆,对着老爷的耳朵小声回答:“外面有流言说黎帕那是疯子。”兴许是被黎帕那的所作所为惊吓到, 巴赛木的脑筋一时半会转不过弯,“疯子?”
“按照楼兰的法律……”坎吉正要进一步解说,“疯子犯法可以不用受审判。”门廊外传来熟悉的亢长的声音,紧接着苏罗漓悠然地进门,弯腰向他们行抚胸礼:“万安。”
“你,什么时候来的。”尉屠耆看到他不是从大门进来而是从通往庭院的内门进来,惊讶地问,“这个,其实很简单。”苏罗漓津津乐道:“我爬墙进来的。”“苏罗漓,你怎么没有一点宫廷贵人的样子。当心把你当成强盗抓起来。”尉屠耆简直无语至极。
“常来了都成老熟客了吗。连看门人养的那条狗看见我也汪汪汪汪——”苏罗漓说到这学了几声惟妙惟肖的狗叫声,“热情地欢迎客人……”话音刚落,门廊外果然传来几声“汪汪汪”由远及近,看门人养的小黄狗跑进来围着老熟客的腿又是舔又是挠又是摇头晃脑,热情得很。苏罗漓摸摸它的头,“非常欢迎我对不对?”
尉屠耆问:“宫里现在有什么情况吗?”苏罗漓蹲下来一边逗狗玩一边反问:“王子想知道谁的情况啊?摄政王?你的王兄安归,还是王后。”
还和我卖关子。 尉屠耆不耐烦地说:“你统统给我逐一道来。”“ 摄政王估计已经习惯了,真的出人命也不会被吓到。安归只是胳膊受伤,至于王后嘛她非常走运……”苏罗漓说到这里又停下来卖起了关子。“不过我不确定她到底是真的走运还是假的走运。”
巴赛木疑惑地问:“什么意思?说清楚。”
“说她走运,是因为刀距离要害仅仅只有一节手指头那么宽的距离——和上次刺杀安归的手法完全雷同。”苏罗漓看着发愣的尉屠耆继续说:“说明了什么?说明这个用刀之人对力度把握得非常好所以我刚才说我不确定王后到底是真的走运还是假的走运。”“当然,答案也许王子知道。”
“我?”尉屠耆回过神来,“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我怎么知道。”苏罗漓毫不客气道:“哎呀,王子。同床共枕这么久。难道你对你的枕边人的秉性还不了解吗?”
“闭嘴。苏罗漓。”尉屠耆有些生气,脸色阵红阵白道:“再胡说八道,当心第三个倒下的人就有可能是你!”“我知道。”苏罗漓停止了逗狗,站起来一本正经地说:“我今日就是来找她好好谈谈。”黎帕那自从王宫回来便把自己反锁在闺房里不知道做些什么。
“万安。”苏罗漓去往闺房的中途恰好遇见端着一盘水果的艾葳蕤迎面走过来。他停下来礼貌地向她行抚胸礼。而对方也只是象征性地翘起嘴唇,笑了笑,表示原谅自己双手没空闲没法还礼。经历上次的风波之后艾葳蕤对楼兰王族产生畏惧,也就对这个吐火罗男人没有了兴趣因为一念之差险些丢了性命哎还连累黎帕那为了救自己花费多大的功夫。
艾葳反思之后终于醒悟: 想必善神阿胡拉·马兹达在警告吧还是抛弃私心杂念老老实实地做上神的信徒得了。两人擦肩而过往相反的方向走几步,苏罗漓突然想起了什么再次回头叫她:“等等。”
艾葳蕤亦回头看他:“怎么了嘛。”“上次你是不是去王宫找我?有什么事吗。”苏罗漓问她。何必重提过往伤心事。 艾葳蕤淡然回答:“是一场误会。你别介意。”
既然如此,没有必要再多问。苏罗漓便直接去往黎帕那的闺房,敲了敲门把锁说“黎帕那……是我。”
“进来。”
苏罗漓推开门走进去,看见姑娘正背着自己侧卧在床榻上一动不动不知所想。他刻意走到床榻前,让她嗅嗅身上涂抹的香料的味道和以往不大一样,仿若在春寒料峭的山谷里弯下腰捧一手清凉的泉水,沁人心脾;又仿若登上巍峨雪山顶呼吸一口清冽幽远的气息。“怎么样,我这次碾制的香料?”
“嗯。很不错。”
苏罗漓在床榻边坐下来,“今日的事,你明白了什么道理。”她回答:“有仇必报才是生存的大道理。”
“有仇必报。光靠你一个人吗。”
“……”
“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想和汉人合作还想除掉匈奴夫人对吧。”“这个想法好是好但有点不太实际因为汉土离我们太远了,鞭长莫及。当然我并非打击你的信心,我的意思是说跟汉人合作只能是次要。我们楼兰人独立担当做主才是主要。”
“什么主要次要。不明白”
“有仇必报,得搞清楚报仇的对象啊。”
“我没搞清楚报仇的对象?”
“护国大将军。少和他过不去。”
“咯咯咯咯咯咯。明白了。”黎帕那干笑几声,翻身坐起来盯着苏罗漓一字一顿道:“你又是来做说客的。”“我以前和你说的话,怎么还不明白呢。”苏罗漓语重心长道:“护国大将军一直在暗中保护你。有好几次如果不是他,差点你就没命了,知不知道?”
“他为什么要保护我?”
“因为他知道你是楼兰国王的女儿。你只有接受这个事实,才能拿回那些本来就应该属于你的权利。”
“……”
“我知道你不愿意接受现实,不愿意承认自己是楼兰国王的女儿,可你这样子怎么去找匈奴夫人报仇。她出身匈奴贵族,你要想扳倒她,一个没名没分、没法撼动楼兰王权的人光投靠汉朝顶用么?楼兰王室当中只有国王正妻所出的女儿才够资格称为公主。按照楼兰王室法典规定,“天香”吐火罗语为“天下、国家”,通常放在公主的称号前面,天香公主是楼兰公主的最高等级。除了优先继承权几乎可以和王储平起平坐。”
“你这话太奇怪了吧。公主没有优先继承权怎么撼动楼兰王权。”
“傻瓜。公主虽然没有优先继承权,但有选择权呀。能够娶到楼兰公主为妻的人非王亲国戚即高级贵族吧。”
“停停停。你这话说偏了吧。我是不是公主和他笺摩那有什么关系。”
“他手里掌握着兵权,不容忽视。”
“……”
怎么不说话了。明白了。你还在怀疑他的人品。”“今日他说的话你也听见了,足以说明什么?不亲匈奴也不亲汉,楼兰人应该保持自主的中立态度,否则。他根本不会为你创造一个砍杀匈奴夫人的好机会。”
“……”
“话说回头。你也要记住——权力是把利刀,权力越大,这把刀也越锋利,轻轻一动就会伤及他人因此权力使人惧怕。但实际上真正值得惧怕的还是手持这把刀的人。若不是怀有笃定信念及修养并受到上天护佑,任何人都无法正确地运用权力。倘若任意挥舞那把利刀为所欲为结果导致累积的恨意、愤怒与报复欲反而会让自己窒息。话我只说这么多。你好好思考思考吧。”天光渐落,花园静悄悄。漂浮的暮云被夕阳勾出金边,赤紫相衔的天边晚霞绽开,淡淡的月牙也露出俏脸等待着夜幕一拉就亮相为主角。花园的上空不时有成双结对的小鸟儿划过,乍一看去,好像这小鸟儿归巢比人回家更为心切。
“上次是安归,这次是她。”希玛妮和两个姐妹鲁绮卡和安努舒卡在宫邸花园的穹顶凉亭里小聚。她们原本是四姐妹,希玛妮,鲁绮卡,楼兰王后斯忒妲,安努舒卡年纪则最小。斯忒妲去世后只剩下她们三个姐妹聚在一起互诉倾肠。
希玛妮和鲁绮卡坐在矮桌前,安努舒卡在两个姐姐身后来回踱步。“我听说波斯文化鼓励女人从小就习武……”
“王妃。”侍女来到穹顶凉亭朝她们行抚胸礼,毕恭毕敬道:“晚膳已准备好。”
“哪有心情。”鲁绮卡不耐烦地回答:“端下去吧。”侍女告退之后,她又望着胞妹,“你自言自语说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安努舒卡说:“按理黎帕那应该是从小就习武之人,为何每次都差那么一点点。”
鲁绮卡睁大眼睛,“难道你还希望黎帕那真的把他们两个给杀了?”“倘若真杀了未免是坏事。”希玛妮捏着一簇丁香花,紫色显得那么华贵,白色是那样洁白无瑕,它们相互簇拥着,在微风吹动下像一个花的摇篮。“怕就怕想如今这样——每次总是差一点点。
鲁绮卡问什么意思,“你们可听说野兽怎么捕食的。”希玛妮把花瓣一点一点的掰下来洒在桌面, 白嫩的脸蛋浮现出丝丝诡异的笑容“从来不会一口把猎物要咬死。而是慢慢地咬,慢慢地折磨,让其流尽鲜血在痛苦之中死掉最后才是慢慢地享用。”
“你能不能坐会儿?!”安归抚摸着裹着厚厚纱布的左胳膊,本来心情就不畅快,偏偏玛雅坐立不安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抬头没好气地冲她吆喝“你弄得我很烦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