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珑麟展开双臂伸了个懒腰,王公贵族的日子千篇一律,她都过得厌烦了,大大致是这样的: 太阳升起以后起床,当然这时间要远远晚于仆从。用薄荷熬制的药汁和珍珠碾碎的粉末清洁口腔和牙齿,梳洗完毕若碰到去光华寺拜佛的日子必须拜完回来才能用早膳。
通常早膳过后便各行其是,王子们会习武或狩猎,政客可能去王宫接见外邦使者,商贾出门洽谈生买卖,地主去收税或粮食。一直搞到正午,用午膳。实际上吐火罗人不大重视午膳。王公贵族的午餐很简单,跟平民类似, 唯一不同是奶酪和各种肉食较多,午膳后想歇息就歇息。不想休息就到集市闲逛买贵重奢侈品如金银珠宝丝绸香水等等。
侍从大约在太阳落山之时开始 预备晚膳。期间玩玩棋聊聊天消磨时光,也有人赌点小钱之类的。 进入一更左右晚膳结束,举行大大小小的集会或跳舞或饮酒或游戏狂欢,三更天左右拖着疲惫的身躯上床歇息—— 对于男人而言是一个共度**的好时机,抱个美人便同床共枕,可能是妻,可能是妾,也可能是低级侍女。
“给。”海珑麟随手从路边无花果树上摘下一些无花果,已经熟透了,裂开小嘴露出紫红色的果肉,馋得人直流口水。她扔给笺摩那几颗,然后自顾自麻利地剥掉果皮,把果肉放到嘴里,口感松软,脆生生、甜腻腻带有一股类似芝麻般的清香,越吃越入味! 笺摩那接过无花果拂出表皮的灰尘正要剥皮。无意抬起头看见长姐玛雅王妃以其贴身女官舍缇迎面走来。
“公主。大将军。” 舍缇也看见了他们,立马停下来毕恭毕敬地行抚胸礼。玛雅亦同,“玛雅王妃这是要去那儿啊?”海珑麟边吃无花果边问,腮帮微鼓以至于声音也变得含糊不清了。玛雅回答:“方才去集市逛了逛。”
海珑麟语带双关道:“ 玛雅王妃最近真是光彩焕发呀。” “托大将军的福让你越活越滋润。” 公主这话听起来像是带刺啊,看表情似乎也有些怪,莫非她在妒忌我?玛雅心里正画圈圈,“长姐,我们就先走了。”笺摩那连忙将海珑麟拉走。
“舍缇。公主那话什么意思。”玛雅在回亲王宫邸的路上越发百思不得其解,忍不住问:“ 她什么时候和笺摩那黏糊上了还分食无花果?”
“王妃你还不知道吧?最近宫里频频有流言说国王如果回不来,护国大将军预谋要抢在匈奴人和汉人之前发动政变将摄政王推上王位!” 舍缇只好将近日国都城里口口相传的流言蜚语告诉她: “摄政王若当上国王,那你就是王后, 届时陀阇迦一脉大权旁落,公主能没有想法吗?”
玛雅听罢舍缇的话,惊得目瞪口呆,好像被人当头打了一棍似,“啊?!”
“这可怎么办哪?太后!?”苏尔碧忧心忡忡道:“ 护国大将军如果真如传闻那般居心不轨……”
“别听海珑麟瞎说,苏尔碧。”老妇人吸完烟,脱着额头,双目紧闭,依旧一副冷静的摸样,淡然的语气中略带一丝半信半疑:“无凭无 据……听风就是雨。”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太后。当初不应该把国王收回去的龙符再给他!”
老妇人无可奈何道:“本后已经还给他了,国内无主正是急需用人之际,难道还能收回来吗?”
狐狸一样狡猾的粟特人!匈奴使者前脚刚走,他们后脚就蜂拥出来逛集市,冷冷清清的街道突然间恢复了昔日的拥挤与繁华。笺摩那和海珑麟步入西城区,混杂在人群中,目睹热情揽客的商贩与嘈杂的杀价声、 四处弥漫的香料与各种琳琅满目的小玩意,让第一次到西城区逛集市的海珑麟流连忘返。看,满街都是地毯、刺绣。宽敞街道内两旁的店铺及 街道上都摆满了各式货品,细纹大理石花瓶和碗碟、 皮革坐垫、珠宝玉石、 色彩鲜艳的棉线围巾等数不胜数。
当他们拐弯走进另一条小街巷,闻到空气中夹杂着香精的味道,粟特语和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歌舞声,口哨声,穹顶大厅,长桌红毯,烛光摇曳,银器交响。
丰盛的波斯特色珍馐美味,浓郁的民族风情歌舞和飘逸迷离的五彩霓裳,舞娘的流苏、各色长袍、 精致的金饰和成串地珠子,粟特传统服饰和手工打造的饰品穿插构成了小巷的鲜活…… 走过一条小巷还接着另一条小巷,在海珑麟看来这些街巷与其他城区截然不同,完全一模一样么,往哪里都走得通却越走越糊涂,像进入迷宫。
“笺摩那,看你不像第一次来,你是不是经常来这里?”
“嗯。没错。”
“你到底要去看什么样的朋友 ?粟特人?粟特人会和异教徒交朋友?”
“怎么不会?废话少说。去到你就知道了。”
“来,黎帕那。”尉屠耆笑吟吟地奉上亲手制作的花瓣腮红。“我亲手碾制的。”
黎帕那看他手中的金色的小小的圆形盒子,上方有一个爱心拉钩既美观又方便打开,中间浮雕是波斯贵妇的头像,洋溢着浓浓的宫廷贵族风。黎帕那好奇打开花瓣腮红的盒子,迎面一股很香的胭脂味扑鼻而来,花瓣每一片都很完整精致小巧,姑娘看得心都融化了。
尉屠耆津津乐道说自己专研过很多波斯典籍,这是每日早晨采摘的最新鲜的玫瑰花进行处理变成腮红的,
黎帕那很高兴,用手指蘸取盒子里的膏状腮红就要往脸上涂抹,“让我来。”尉屠耆用手指蘸取盒子里的腮红在姑娘脸上来回涂抹三四下,并轻轻按摩着,坎吉来到门外叩锁提醒说护国大将军来了。
黎帕那自言自语他又来干什么,尉屠耆笑说老朋友嘛,特来探望探望没关系,然而来到大厅时看到跟着笺摩那一同到来的绿衣少年,尉屠耆脸色就沉了下来。
海珑麟不等他发话便主动开口说:“啊呀,王弟,好久不见。”尉屠耆不冷不热地问:“你怎么也来了。” 笺摩那解释说她非要跟着一起来。尉屠耆心里起疑怎么这么巧,肯定发现了什么?“借一步说话吧大将军。”
海珑麟疑惑地看着他们来到不远处墙角那边嘀嘀咕咕,声音压得很低,“……你是不是告诉她……黎帕那的事了?”
“没有。怎么会。”
“那她为何非要跟你一起来。肯定发现了什么。”
“她发现了什么?她怀疑我私通汉人鼓动你父亲谋朝篡位,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一夜之间,整个都城在盛传你野心勃勃有意拥立我父亲当国王。”
“怎么连你也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所谓无风不起浪,你到底有心还是无心都应该好好反省一下。”
他们二人是不是嘀咕我的坏话?海珑麟越发起疑,几乎要发火:父王不在,你们都欺负我是不是?黎帕那则暗暗打量这个美丽的贵族少年,比自己大三、四岁,称尉屠耆为“王弟”,毫无疑问也是一位王族成员喽: 头戴插着羽毛,金箔和串珠装饰的尖顶圆锥形帽,金黄略带褐色的长发被镶嵌水晶花的半透明丝带束起,在风中轻轻飞舞,两条修饰过的眉毛像弯弯的新月,卷翘长睫俏皮颤动衬托明亮有神的琥珀色眼眸,灿烂明媚的阳光倒映于其中仿佛粼粼水波在跃动荡漾着细碎的波纹。鼻梁如刀削般挺直两边投下的阴影让脸庞精致得无可挑剔,五官立体感显得非常强烈,薄薄嘴唇水润光滑透着机敏和灵气;身穿肥大的白色衬衫与灯笼裤 、外罩一件华贵的绿色绸缎长袍,腰束装饰碎宝石的腰带,脚穿软质鹿皮靴。
“黎帕那,这位是。”尉屠耆和笺摩那嘀咕完毕,折回时主动向黎帕那介绍海珑麟,海珑麟则抢在他们面前说:“我是尉屠耆的堂兄弟。今日特来拜访。”
“大将军今日突然到访,”黎帕那让他们入座,随口发问:“不知又是在例行公事吗?” 笺摩那觉察姑娘说话语气较之前缓和。心想铁定是苏罗漓从中帮忙调停的缘故,笑了笑,“宫里有很多事务要办,我实在太忙所以没空来看看你。”
哼。平白无故献殷勤,别有用心。黎帕那淡然地回答:“难得大将军在百忙之中还惦记着我。谢了。我好得很。”
尉屠耆说:“黎帕那,去准备茶水和点心接待大将军和公……”顿了顿,望着海珑麟语气发狠道:“我的这位不伦不类的堂兄弟!”姑娘出去片刻后返回时手里端着一大盘烤好的散发着腾腾诱人香气的点心和茶水款待贵客:“ 来来来。波斯风味的美味点心,请慢慢享用。”
海珑麟打量她几下,光洁的额头前装饰华丽的吊坠头饰,中缝顺着脑壳的弧线轻轻下去,分开浅金色的异常浓密的浅金色头发随意地披散在浑圆肩头和笔直的后背,姣好的肌肤白皙到近乎软滑透明犹如凝乳,隐隐显出皮下细细青青的筋脉。呵呵,第一眼就看着亲切,确实是有缘人。
海珑麟再看着托盘里一个个捏成玫瑰花型的精致饼干,用手捻一块到嘴里,瞬间,香浓的羊奶味充分地与味蕾相结合甜酥软糯满嘴余香还是刚烤好的热热融融的口感更恰如其分。
“很好吃。粟特人的饼干和我们吐火罗人的酥皮饼干完全不同。” 黎帕那举起小刀寒暄说:“再来尝尝这个。”笺摩那看着她动手切的格子状的方块,好奇地问:“蜂巢。”蜂蜜蜂浆这类食物在粟特人生活当中再平常不过每日都离不开,但在以牛羊驴肉和奶制品为主食的吐火罗人眼里却是极其珍贵的食材与药材,只有王公贵族才能享用。
尉屠耆笑道:“没错,就是蜂巢。蜂蜜其实也是可以嚼着吃的!”黎帕那将蜂巢切块给他们分食,味道浓厚,花香味沁人心脾,海珑麟嚼了嚼轻轻咽下,蹙起眉头觉得味道好奇怪,闻着有淡淡酸味,入口先是微酸,然后是甜,先甜后苦,甜中带一点酸。
“再来尝尝这个。”黎帕那又递给她一根波斯口味的红花冰糖棒,波斯人常用它搅和着奶茶一起喝。待糖棒一圈一圈逐渐融进奶茶里,芳香沁入鼻腔,唇间余留的是梦的味道。“多谢你的款待。”海珑麟用丝绢擦了擦嘴唇说:“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点心。” 正是这个细微的动作让黎帕那注意到她那双粉嫩纤柔的手,透着婴儿白好像蓦地就可以挤出水来。指甲也修剪得非常漂亮涂抹着淡红色的蔻丹。 “如果你能日日做给我就好了。”然而惹来尉屠耆的嘲讽:“白日做梦做得挺美。”
海珑麟没理他,望着黎帕那,咧开的嘴角挂着真挚的微笑像红石榴般;面容显得那么自然、那么舒坦,“ 听说粟特人多才多艺,你肯定也懂得下棋吧。”“我们一起下棋如何?”
“好啊。”黎帕那爽快地答应:“ 如果你能赢我,我就日日给你做点心。” 她立马邀请海珑麟到自己的房间下棋应战。海珑麟乐不可支地起身跟着离开大厅只留下笺摩那和尉屠耆坐着。
“ 你觉得她们斗棋谁会赢?”笺摩那自言自语:“她们可是……”
“怕什么。”尉屠耆一点也不担心,端起杯子喝奶茶,悠哉悠哉道:“黎帕那的棋艺不是一般人可以赢得了的。”海珑麟来到黎帕那的闺房入座,“ 这是我养的猫儿叫阿墨。”“如果在下完一盘棋它都没有动那你就是输了。”
海珑麟顺着黎帕那手指的方向望去才发现僻暗的角落里燃烧的烛台下面有一双诡异的琥珀色眼睛在盯着自己,那是一只烟黑色波斯猫。
它体格健壮,圆圆的脸蛋,扁扁的鼻子,浑身黑亮厚重的皮毛闪烁着黑金丝绒般的光泽,远远看上去真像一只小狼。据说猫眼中皆有一丸琥珀,其中间飞舞着金色的丝线通向冥想的另一个世界,凡夜间出没的动物都被赋予通灵异能,猫更是如此它眼中狂奔的金色玫瑰在黑暗中忽然一轮,反射出琥珀背面一线白光,让人感到心悸。
海珑麟起初不以为然,楼兰的王族贵妇也有不少养猫玩乐的,猫儿活泼可爱最喜欢玩小绒球,当把小绒球放在它面前它东摸摸西碰碰越玩越带劲使出全力把小绒球给带回猫窝去。嗨,世上哪会有这么听话的猫儿,下完一盘棋的功夫还傻趴着一动不动? “准备好了。开始吧!”
两人这盘棋杀得好不热闹 ,双方横马跳卒,车攻炮轰,你来我往,难解难分。
海珑麟暗自得意自己将赢了粟特姑娘然而抬起头却惊骇地发现猫儿始终头顶烛台趴在原地一动不动如泥塑木雕。怪哉!
黎帕那看着对面的满脸惊奇得像半截木头般愣愣地戳在矮桌前的海珑麟,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像是牢兰海喵上的一道涟漪迅速划过脸部然后又在静淡如海的碧眸里凝聚成两点火星转瞬消失在眼波深处。“王子你输了。”
“等等。”海珑麟怀疑猫儿有问题,正要起身查看,猛然听临街的尖拱方窗外传来骚动,“来自汉土的八百里加急报! 已经往王宫方向去了!” 她们连忙起身跑到窗边询问一个正在大街上做布匹买卖的年轻小伙儿:“什么加急报?”
海珑麟问:“是不是战报?”
“这个……我也说不准啊。是不是战报,”小伙儿含糊地回答:“要等摄政王看过才能知道。”
“国相!”童格罗迦坐立不安,脚下不停地挪换着脚步,好像热锅上的蚂蚁,到处团团转,向国相古里甲求助说:“ 你知不知道自从我当上摄政王,有些人就不安分了?尤其是安归和笺摩那,他们狼子野心居然想鼓动我谋朝篡位当国王啊,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
“摄政王。”古里甲好言安慰道:“我想你是误解他们的意思了吧。护国大将军的意思是说如果———”刻意将“如果”一词咬音咬得很重, “如果国王和大王子在长安遭遇了什么不测的话……”“毕竟国王是因为助匈奴攻汉得罪了汉人,谁知道他落在汉人会被如何处置?”
“可是”童格罗迦疑惑道: “得罪汉家皇帝的是王兄啊,与大王子有何干系?王兄回不来。难道大王子也回不来吗?”
“摄政王!”卫兵急急忙忙闯入阖宫双手奉上汉朝八百里加急报, “从汉土长安发过来的。 ” 该不会是王兄和大王子真的遭遇了什么不测吧。童格罗迦揣着一颗隐隐忐忑不安的心从卫兵手里接过信报 ,身体微微颤抖,似乎像是接过一把锐利无比的匕首。国相、卫兵和站在墙边的侍从侍女们看着他这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心脏也不由得跟着提到了嗓子眼:但愿不是关于国王的坏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