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的一点也不好吃!我不吃!”穆茜尔拿着篮子打算去后院葡萄园摘些葡萄酿酒可无意路过兰娜门前,听见毗珈摩在里面怒吼。
“嫡母这些日子操办外祖父的丧事太劳累了,”兰娜哄道:“让她好好歇息吧。凑合着吃点儿。”穆茜尔推门进去问怎么了?兰娜尴尬地说这孩子非要吃公主做的驴肉卷饼。
“王子乖。”穆茜尔蹲下来抓住毗珈摩的肩膀,好言劝说:“即便是味道差点,也将就着吃一点吧。你现在是长兄了,要学会给弟弟妹妹带个好头噢。”毗珈摩听到她这么一说果然不再恼火,乖乖坐下来大口大口吃完了早膳便跟着穆茜尔去后院的葡萄园玩耍。
葡萄园的葡萄长势茂密,多得数不清。头顶上面也有葡萄,小奶团子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似乎是生怕一大串葡萄突然掉了下来,砸到头上?呵呵。葡萄藤长长的,缠绕在支撑的木条上。葡萄形状各异,有的又圆又大,有的又细又长。小奶团子摘下一颗是椭圆形的,黄绿色,还有呈浅红色的,呈绿色的。有些像大胖子,肚子大大的,圆圆的;有些却像吃不饱的流浪汉,肚子扁扁的,而且又细又长,好像营养不良似的。一颗颗葡萄像一颗颗绿色的或红色的宝石,被梗串成一串巨大的项链。项链变个形状就变成一顶巨大的绿色宝石帽子。他身边还有一串又绿又红的,好似在喷了青绿色油漆的提子上画了几条浅红色的血丝,和画作中眼睛里的红血丝十分相似……
“呱—”“呱—”他兴奋地摘下一串葡萄突然听见远处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呱—”
他闻声跑过去,看见父亲尉屠耆抱着小弟弟坐在凉亭下,小弟弟哭闹不肯吃奶,尉屠耆只好放下羊胸脯缝制的喂奶器,站起来轻轻地拍着爱子的后背,哄道:“尉梨迦乖……”
“王弟!”毗珈摩噔噔噔跑过去,举起刚摘下来的葡萄:“吃葡萄。”
“噢,王兄来了噢。尉梨迦。”尉屠耆看见长子来了便又坐下,让这对小兄弟一起玩。
已经十四个多月大的尉梨迦停止哭闹,趴在父亲的右肩膀上,瞪着冰蓝色大眼睛,“虎视眈眈”地看着长兄毗珈摩。毗珈摩捏了捏他胖乎乎的小脸蛋,他却突然张口咬住其拇指和食指相连的虎口处,奶凶奶凶的样子……当然年纪太小,咬合力轻嘛,无论他怎么咬都没痛感,毗珈摩觉得很有趣。
“哎,尉梨迦。”尉屠耆温和地说:“王兄来和你玩,怎么凶巴巴张口就咬呢?”毗珈摩接着又摸了摸弟弟的鬓角,这回尉梨迦没有再咬,但趴在父亲肩膀上依然“虎视眈眈”瞪着长兄。
“小公主来喽。”吾日耶提抱着蓝乐丝来到葡萄园散步,“咯咯咯,小公主。……”尉屠耆听到了但装作没听到。他正低头专注地看着毗珈摩拿喂奶器给尉梨迦喂奶,尉梨迦小嘴含着吸奶器,小脸鼓鼓,奶凶奶凶地大口吸奶。吾日耶提把蓝乐丝抱到他旁边:“来,王子看看,小公主多可爱——”
“哼。”尉屠耆头也不抬,表情冷淡,轻轻抚摸儿子后脑覆盖的柔软的头发,看也不看女儿一眼,张口就是奚落:“薄皮寡相……也不知道什么东西来投胎的!”
吾日耶提无语至极。可怜的小公主,蓝乐丝,十四个多月大了,虽说是前王亲封的公主但却被她的父亲所嫌弃,从没正眼看过……所有的父爱都充注在她的孪生兄弟尉梨迦身上。
“王子!王子!不好了!出大事了!”达乌德慌慌张张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
“又出什么事了。”尉屠耆惊诧地问。达乌德指了指大门方向,扑哧扑哧喘气还没来得及说清楚,热合曼跟后跑来:“王子!”说辞和达乌德的雷同:“出大事了?”
“到底怎么了?”
“国相大人派去长安接应大王子的人回来了,……咳,你快进宫看看吧!”
尉屠耆看着二人惊惶的表情,立马意识到发生岔子。……身为王室成员责无旁贷,他赶紧叫来穆茜尔,把怀里的婴儿交与其照顾然后就匆匆忙忙进宫——
“赛尔达尔。”塔卡尔询问被古里甲派去长安的特使:“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大王子呢?”“我。”赛尔达尔嗫嚅道:“我没有看见大王子……”
“你说什么?难道汉人不肯放大王子回来继位?”
“可不是嘛!”赛尔达尔表情变得复杂起来,拿出大汉天子的亲笔书信:“那是汉皇帝让我带回来的。……”精通汉文的古里甲一把夺过书信当众念读:“大汉天子诏书——听闻楼兰国王驾鹤西去,子民请愿将在汉地为质的王子回国继位……楼兰王子年轻有为,才华横溢,朕非常喜欢,舍不得让他回去……故而新王之事,请楼兰子民另作打算。钦此。”话音刚落当即掀起轩然大波,楼兰王族亲贵大臣们反映不一,有的难以置信,有的震惊,有的惊愕,有的迷惑不解,更多的是愤然!
“这什么意思?”
“这什么意思?汉人居然不让大王子回国继位?!”
“凭什么?他们凭什么不让大王子回国继位?!”
“什么楼兰王子年轻有为,才华横溢,舍不得让他回去……汉人到底搞什么名堂!诚心要看我们楼兰人的笑话吗?”
“哼,当年分明是他们动用武力逼迫前王将大王子遣入汉地的,现在又不肯认账啦?”
“大王子回不来……那可怎么办呢?”
“我早就说过汉人阴险狡诈。信不得!现在好了,尝到被教训的滋味了!”
“我就知道汉人没安好心……”
“好了。你们都别争了。静一静。听我说一句。”桑古伊阴沉着脸说了一句,琥珀宫里才勉强安静下来:“汉人明明知道国王去世却不肯放大王子回国继位。为什么?你们想过原因吗?”“所谓的【才华横溢,舍不得让他回去】其实只是借口罢了!”
“哼!”费萨尔满面怒容,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冲到桑古伊旁边当众大吼:“肯定是他们偷偷把大王子给杀了,做贼心虚,所以找了一个借口掩饰!”
“真的吗?”伊尔法尼之妻施瑞娅顿时脸色大变。“你不相信?那你觉得还有什么更合理的答案能解释?”费萨尔望着她吼道:“汉人一直对楼兰抱有野心,如果大王子还活着的话,汉人又有什么理由不让他回国继位呢?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
对。应该是这样。“没有想到。”素来对汉人抱有敌意的楼兰王族亲贵对这个推测固然信不疑,心寒如冰的同时,又增添了新的几分恨意:“汉人居然会这样……对待我们楼兰的王子……根本不把楼兰人当人看。耻辱,耻辱啊……”
“赛尔达尔。”索芒走到他旁边:“你说一下你在长安见到汉皇的情形。”
“我们在长安宫殿见到汉皇时就说明了意思,可汉皇的回复和这封信差不多。”
“他没让你们见大王子?”
“没有。他就写了这封信让我带回来。”
“公主!公主!”黎帕那刚刚哄睡了两个小宝贝,穆茜尔急急忙忙闯进来:“不好了不好了……”她把方才发生的意外完完全全告诉她:“大王子回不来了,汉人不放他回来。”“什么。”着实出乎意料,黎帕那惊诧地睁大眼睛。“王族们都在猜测是不是汉人早就把大王子给杀了,所以……”穆茜尔没有说下去。黎帕那沉默片刻:“你再去打探一下,看看王族打算怎么办。”
“毗纳耶迦,你要记住了。”气急败坏的海珑麟拽住儿子的衣袖,开始进行特殊启蒙教育:“当年是汉人把你舅舅抓去当人质,现在又不讲道义,把你舅舅给杀了。汉人是楼兰人的仇人,不共戴天的仇人!!”
“……”琥珀宫里长时间静寂无声。
“各位王族贵戚,你们看怎么办?”塔卡尔首先问了一句,无人回应,于是又询问手里捏着佛珠,神情淡定的温马达摩高僧。“大王子回不来了……”高僧闭着双目:“但是国不可一日无主。只能另立新王。”
“那立谁呢?”
“二王子去世多年,前王不是还有一个儿子吗。最好的人选。”高僧说。坐在人群里的尉屠耆听到这话,猛地抬起头看着高僧,倒吸一口冷气!“什么?立他?”王族亲贵们反映亦同,眼睛瞪得如铜铃大!“高僧你又不是不懂得他……万一他继位,那匈奴人肯定……”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高僧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楼兰人注定将会有这么一劫。”“而且话说回来他毕竟是前王之子,总也不可能跳过他另立新王吧?违背祖制。”
尉屠耆回到家,把这个非常非常不好的消息告诉妻子:“……大王子回不来,二王子又已去世,现在只剩下他了。王族决定立他为新王。”
黎帕那望着随风微微摇晃的摇篮,表面上看着沉默不语。实际,那种久违了的不好的感觉又来了。还如此强烈……心情糟透了,一切不好的感受都回来了,她有种很不好很不好的预感,莫名地难受,心里堵得慌,但却无法逃离……
黎帕那的预感很快成为现实。加拉瓦继承楼兰王之位后,残暴不仁,不得人心,由于他母亲是匈奴人自然对匈奴亲近,屡次召见匈奴使者。更何况他从小跟两个姐姐关系紧张,继位后根本不承认这两个亲人。因此楼兰历史上出现了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一幕——“新王戮害案”
汉征和一年初秋,楼兰王室颁发诏书,前王陀阇迦第三子加拉瓦继位。但实际上其根基却并不稳定。一方面楼兰王室存在海珑麟和黎帕那,两位公主对他的继承人身份不承认,另一方面同时还有大批排外贵族暗中阻挠。
加拉瓦和黎帕那,两人的母亲可是仇深似海呀!夺夫之恨加上杀母之仇,加拉瓦对黎帕那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把她抽筋剥皮吃肉喝血了。同时加拉瓦和长姐海珑麟的关系也很不好,海珑麟曾经不止一次辱骂他是“杂种”
这是一场毫无预兆的屠戮。
新王继位的第三天。当所有人还在睡梦中时,楼兰国都粟特人聚居区突然被一群叛军悄无声息的封锁了所有进出的道路。他们手持兵器,咆哮着冲进整洁的街区……瞬间间,拉开了一场惨绝人寰的屠戮的帷幕。
□□烧,只是最基本的动作,暴徒们如同嗅到鲜血的饿狼,粗暴的冲进粟特人家中见人就杀……惨叫声,不绝于耳。
反应过来的粟特人,开始堵住大门保护家眷,防止这群已经杀红眼的暴徒们冲进家中但这仅仅只能阻挡他们一时,冒着滚滚浓烟的火把,扔进了那些拼死抵抗的粟特人人家中。
汹涌的火焰,顿时间吞没了房屋。无数粟特人被迫逃出家门,但这无异于羊入虎口。
一场更血腥的屠戮追杀,就此开始。有些灵巧者,躲过已经疯魔的暴徒,向着有被把守的路口跑去,街区内已经成了人间炼狱,唯一能够活命的机会,就是逃出这个地狱。他们几乎是谄媚的拿出自己身上仅有的钱递给路口把守的叛军头目,看着原本冷峻的叛军头目露出欢欣的笑容,这些渴求活下去的人们以为自己抓住了救命稻草。但殊不知,这笑容代表的是什么。
一把把锐利的刀,抵在原本想要越过路障的人们。一声吼叫引来更多暴徒。仅仅眨眼功夫,这些将希望寄予于钱财逃命的粟特人,就倒在了暴徒的刀下,而把守路口的叛军看到暴徒都怀揣着从粟特人商铺或家中掠夺来的财富同样露出了贪欲的目光。
这一刻,在粟特人聚居区内行凶抢掠的不再是暴徒……
而此等的人间炼狱,不仅仅只发生在楼兰国都,在伊循城,亚拔斯城,格奈乌斯城,米兰城等各个城邑几乎在同一时间都发生了大规模针对粟特人的恐怖袭击……尤其是在国都针对粟特人的暴行,更加骇人听闻……
“呜呜呜……救命啊,救命……”废墟间时不时传来妇女和婴儿哭泣的声音,令所有在场者无不悲痛愤怒,暴徒洗劫店铺之后还会放火焚烧房屋,甚至是烧人……本来就弱势的妇女更加可怜无助,她们被暴徒按住玷污,还会被扇耳光、石块砸头。如果妇女一旦反抗,就会被暴徒用匕首捅进肚子……这样的场面让很多家族的男性都不忍看,他们奋起反抗却被更多的暴徒压制住,被施以更多的酷刑。
粟特女人多在大街上或者在亲属面前被玷污,有些则会被虐待烧死。其残忍至极,很多女人都会服毒或者拔剑自尽。
笺摩那率领援军赶来时看见无数高呼“杀死粟特人,抢夺财富”的暴徒,如同潮水般涌入粟特人各个街角,肆无忌惮的□□烧,杀人纵火无恶不作——仅仅两日时间内原本繁华的粟特人聚居区,成了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人间地狱。
“给我杀过去,救人!”笺摩那拔出佩剑大声吼道。
“可是,”热合曼又想救人,又不得不顾忌国王那一边:“他……”
“楼兰就要给这个暴君给毁了,”笺摩那挥起拳头给他一拳,破口大骂:“你有脑子没有!”
“公主!公主!”穆茜尔急急忙忙跑进卧房,对独自坐在地台上一只手托着脸发呆,一只手敲着桌面的黎帕那说:“加拉瓦勾结漠北流寇残杀粟特人还不许城内守军救援,……护国大将军抗命不尊,带人杀过去了……”“那个该杀千刀的明摆着是在挑衅你啊!”
“是吗。”黎帕那面无表情地拿出无极宝刀,缓缓站起来,“那我倒要去看看。”
“啊啊啊,危险啊!”
“我都是死过一次的人,怕什么?!”她来到西城区,暴乱已经被守军大体平定。整条街上浓烟滚滚、血流成河、尸首分离、臭不可闻简直比炼狱中的场景都恐惧……幸存的妇孺向她哭诉说暴徒烧杀抢掠和玷污是同时发生,同一条街道上的妇女全都遭蹂躏或调戏,”那些丧失人性的暴徒冲进房里,如果房内有两到三个女子,他们会向最年轻的下手,施暴之后为了消灭证据就纵火烧毁房屋,他们似乎是有预谋的,就像是实施一场集体行动一般……”
一个污头垢面的女子说,暴徒每闯进一户人家,开口就问:你家的女人呢?
可怜无论如何躲藏这些无辜的女性,都逃不过暴徒的残暴蹂躏,而对于这些可怜受害者的惨叫与呼救,近在咫尺的叛军,对此统统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甚至还会参与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