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薄薄的云朵洒落在庭院树荫里,感觉暖暖的。太阳好像就在头顶,离得那么近似乎一伸手便能摸到它。阳光一点也不刺眼,四射的光芒就像是它伸出的一只只温柔透明的手掌,轻轻地抚摸着那稚气的面颊。
“毗珈摩!”兰娜到处寻找宝贝儿子,呼唤他的名字,却迟迟未见回应:“毗珈摩!这孩子,跑到哪里去啦?”“侧妃。”吾日耶提跑过来,“看见毗珈摩了吗?”兰娜焦急地问。“没有。王子他不在房里吗?”吾日耶提惊诧地问。
“我让他呆在房里认字,可转个身,他就不见了。”
“呵呵,王子大概是跑去玩儿了吧?”
兰娜很生气:“他怎么整日就想着玩玩玩呢?”
“王子还不满三岁,玩心重也不奇怪。”
“那怎么可以,”虽然这孩子才两岁多一点,兰娜已经为他的前途操心了:“听闻有不少贵族小孩像这么大都能认一百多个字,他再玩下去,差距只会越来越大!”“毗珈摩!”
“毗珈摩?”尉屠耆正好从外面回来,无意经过庭院时看见他双手抓着树干居然想要爬树!可是他还太小,很快就呲溜溜滑了下来。
“你做什么?”尉屠耆怕他摔着,连忙过去把他抱起来:“怎么可以爬树呢。树这么高当心摔了。”
这孩子有着一头金光闪闪的浓密发丝,白净净的脸蛋上镶着月牙似的眉毛,一双冰蓝色大眼睛,薄薄的粉色小嘴。鼻梁笔直像一座悬在半山腰上的小山。他不仅继承了母亲的美貌而且还继承了父亲的勇敢,小小年纪居然想爬树!“父亲……”
“是不是想吃杏子?”
“嫡母怀了小弟弟,想吃酸的,我给她摘。”
“你这孩子。年纪小小还挺贴心。”尉屠耆弄清原委,忍不住笑了:“父亲给你摘。”
公主府庭院里有不少杏树,今年结果异常的多。杏子都是从末春开花,到初夏的青涩,再到仲夏逐渐泛黄泛红,直到伏月初,黄橙橙的,很是惹人喜爱。
自从黎帕那怀孕后,每日他都会给她摘一大把,他吃几颗,由先前的酸涩。再到逐渐软糯甘甜,每次的味道都不一样。呵呵。绿树中点缀的杏儿犹如一颗颗宝石,随风摇曳散发着阵阵果香,让人看了都不禁地想伸手摘下细细品尝。“毗珈摩,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兰娜寻过来,尉屠耆不给她训斥儿子的机会:“去拿一个盘子过来。”
“盘子?”
“毗珈摩要给嫡母摘果子。”
“噢……”
尉屠耆帮着儿子把树枝拉下来,儿子伸出胖乎乎的小手一个,走一个认真地抓起放在盘子里。兰娜看着他认真的模样,不由得想起自己儿时往事———田里的麦子熟了,烈日下麦穗沉甸甸黄澄澄的随风摇摆,空气弥漫着麦秆的清香,这是丰收的味道。麦熟季节酸甜可口的杏子也成熟了。尤其,当儿子突然往她嘴里塞了一个杏子,轻轻咬一口,酸酸甜甜、绵软鲜香,把她的思绪才真正带回到那杏子成熟的儿时。
杏树最美的季节在春天,每当春天杏花开时,每一个棵杏树的花儿都在竞相怒放,漫山遍野全是一树树粉白色的花,空气中到处弥漫着花香蜜甜的味道。蜜蜂在繁花锦簇中飞舞采蜜,孩童们在美丽花海中穿梭奔跑,在杏树上攀爬嬉闹,欢笑声充满了山谷。玩累了,折几支还未开展的杏花带回家,插入装满水的空瓶子里,放在窗台上,慢慢观赏。
当繁花落尽,杏子挂满枝头。杏子一天天长大从豌豆大小慢慢长成指头肚大小,这时就可以吃酸杏了。
每当她路过杏树下,抬头望着那挂在枝头一颗颗碧绿欲翠的酸杏就忍不住摘一颗放进嘴里。一声脆响后,满嘴酸爽,赶忙把剩下的半个杏从嘴里掏出来,伙伴们一个个忍不住弯腰甩手,闭眼吐舌满眼流泪,真酸,笑声一片。
后来她就开始时不时品尝酸杏,呼吸杏树林仙香的空气同时盼着杏儿快快成熟。每当麦子成熟时,杏儿也变黄了,有心计的孩子都记着哪里有好吃的杏子,那个地方那棵树上杏子酸甜可口,那棵树上绵软鲜甜,那棵树上的杏子核大肉薄,酸涩难咽。不记得了就挨着树尝直到遇到好吃的就多吃些直到吃得酸倒牙。临走时不忘往袍子里塞满杏子带回家……毗珈摩很快摘了一大盘,有金黄,有半黄半红,青白还有通红。有鸟蛋大小,有鸡籽大小,有扁有圆,还有椭圆,捏着绵软多汁。吃一口满口甜香通体舒畅。
做个小礼物,送母亲一个惊喜。已经三岁大的毗纳耶迦伸出胖胖的小手,把一团泥巴捏成了一只老鼠形状。他的可爱完全不输给堂弟毗珈摩,金色的头发上点缀着亮眼的斑点,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圆圆脸蛋上长着一对弯弯的月牙似的眉毛,下面镶嵌着两颗蓝宝石似的大眼,高高的鼻子挺在圆脸上。发笑时还会露出一排洁白雪亮的牙齿。他把两颗从母亲首饰匣里投来的红珍珠嵌在老鼠的脑袋上,再在小老鼠的屁股后面插了根树枝,把一撮黑羊毛插在老鼠身上,很快一只栩栩如生的假鼠做好了,
他接下来把一根细线绕在母亲卧室的锁柄上,心想只要待母亲一开门,老鼠就会被她拉到自己脚上,最后想想还不够刺激,便把一只蜘蛛挂在上方。他的圈套全设计好了。
当晚,他耐心地等待母亲步入自己的圈套里面。“毗纳耶迦,别光吃蔬菜啊,来,吃点肉。”尚蒙在鼓里的海珑麟把一块烤牛肉放在他的盘子里。“不吃这个!”被惯坏的他不但淘气还有脾气,直接抓起牛肉扔回去:“我要吃姨母做的馕坑烤鸡。”“你先吃。”海珑麟无可奈何,把牛肉放回他盘子里:“明日我待你去吃鸡腿。”勉强用完一顿晚膳,毗纳耶迦目不转睛地盯着母亲走进卧房……先是一只蜘蛛啪嗒掉在地上,海珑麟只是一惊,可她拉门的时候,一个“黑毛红眼怪”向她跑来。“啊!”只听一声尖叫响起,她给吓得魂都飞了!“咯咯咯”淘气鬼却在躲在柱子后面笑得浑身筋肉不住颤动。
同样是刚刚用完晚膳,捧起茶碗慢慢喝茶的童格罗迦隐隐听见海珑麟的吼骂声:“……你给我站住!……越来越不像话了!”
“嗯?右贤王部发来的书信?”陀阇迦一如既往来到阖宫办理政务,却意外收到漠北右贤王部的书信,骂骂咧咧:“本王那么多年不和匈奴来往,他又想干什么?”
“想必也干不出什么。”索芒说:“国王你打开看看。”陀阇迦打开信,看见的是字里行间透着的咄咄逼人:我右贤王部有三名士兵在牢兰海畔离奇失踪至今下落不明。如楼兰王懂得三人下落,望请速速送回。什么三名士兵失踪。没听说过。陀阇迦暗想:十有**是他吃饱了撑的想没事找事。
“不管他。”他当着众人的面将书信撕碎:“继续讨论精绝的问题。”
“国王。”赫勒敦拿着一卷西域诸国地图走上说:“从地图上看,圣墓山这一带正好属于精绝国与苏毗女部之间的咽喉要冲,战略位置实在是太重要了,所以我认为精绝没有松口的可能。而且……当年精绝王划走那些城邑,村落等已经被精绝人同化,很多精绝人移居那里开荒种地,如今已有超过八成人丁都是外族,而当年的楼兰本土族群已经仅剩下不到三成沦为彻彻底底的少数群体,根本就没有话语权。更加糟糕的是,现在那片地方大多数人对于楼兰国的概念已经非常模糊,尤其是年轻人根本就没有任何对楼兰的感情……这也就证实了为什么他们宁愿被精绝人迫害也不愿意回楼兰的原因。”
陀阇迦还没听完就感到脑门阵阵发胀。他记不得后来是怎么离开阖宫回到寝宫歇息的。
这几年来,他的身体变差了许多。额部出现了许多皱纹,皮肤变得松弛灰暗,头发也花白许多,同时精神状态变弱,夜晚长长不易入睡,容易失眠;甚至也胃口也变差了。
他老了。岁月无情,青春易老,生与死之间,只隔闭眼与睁眼的距离,眼一闭,一生就没了。一辈子,实在太短,一晃就老了。
他躺在床榻上,闭着眼睛。思忖着人生感悟……每一个人,都会经历从出生到死亡的过程。在这个过程当中,每一个人,每一日都在慢慢的衰老,在差不多四五十岁以前,这是一个值得欣喜的过程;可是等到四五十岁以后这就变成了一个让人担忧的过程。在这个人生后半段的时间里,用一个词来概括人这种慢慢变老的过程,那就是年老。
关于年老以后的人生感悟,也是因为每个人在这时候开始担忧自己时日不长。毕竟,当他的人生也就开始了倒计时。可谁也不知道到底会在哪个时间突然停止,所以说这份担忧也会慢慢变成一种害怕,害怕自己不知何时就撒手人寰,再也无法醒过来。
国王也是人。国王也怕死。可陀阇迦知道既然是人就总是要死的,只不过身为国王注定要比寻常人多扛起一份责任,所以他现在在想我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办,可是我老了。如果办不到了,就交给年轻人去办吧……
“公主,我已经查清了。”达乌德看着怀孕三月有余还无法停止动歪心思的黎帕那,小声说:“那死尸当时确实斩首以后就拖去乱坟岗埋了。”
“既然死了,还会爬出来,闯入裁缝家里偷针线给自己缝上头,可能吗?”黎帕那语气淡漠。“当然不可能。”达乌德继续说:“那死尸被发现时有一个最大的破绽,身上很多泥土……这还不能说明问题?”“明摆着是某人故意挖出来装神弄鬼……”
黎帕那没做声。这些她其实早就想到了。
“还有一点更糟糕的。”达乌德开始有些忐忑不安:“听闻今日国王收到了漠北单于庭发来的书信。原来那三个人是匈奴派来交换粮食的士兵。突然被牢兰海畔被我们给……匈奴正四处找人呢。”
“毁尸灭迹,什么也不留。”黎帕那漫不经心地说:“看他们找找找个鬼。”
达乌德又说,且鞮侯那个老东西几年前已经去世,他的长子左贤王被部众拥立为新单于,号为狐鹿姑单于。本来且鞮侯是有两个儿子,长子是左贤王,次子是左大将,他快病死的时候对部众说要传位于左贤王,而当时左贤王还没有到达单于王庭,匈奴的勋贵们就认为左贤王也病了,就强行将左大将扶上了大单于的王座。后来左贤王得知之后,不敢前往单于王庭服丧,左大将则派人召左贤王前来,并提出自己要让出大单于之位,左贤王却说自己确实生病了,不想做大单于了,左大将不听,并使人传话对他说道:“要是孤命长没有死,等你不行了的时候再让我兄终弟及,得到你的王位吧!”左贤王这才相信了他的话,于是成为了匈奴狐鹿姑大单于。
“这个狐鹿姑可没有他老子那么温和,一上位屡屡冒犯汉朝边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黎帕那边吃着儿子摘的杏子边听,还没来得及仔细思考,热合曼就来传话了:“国王长时间以来一直忙着政务,很久没见过两个小王子了,所以想让嫡公主和庶公主择日带着两个小王子进宫一趟,一家人聚聚。”
“王子。这衣服是嫡母特意为你缝制的哟,喜欢吗?”黎帕那面带微笑着坐在旁边,看着侍女们张罗给毗珈摩沐浴,涂抹香料并穿上手工精美的外套。这外套上面有许多细腻的绣花装饰,更有趣是那一排被制成牲口形状的纽扣,小奶团子很喜欢,睁大眼睛不断用手抠着玩。“王子,这是扣子啊。公主一颗一颗缝上去的,不可以随便抠的。”吾日耶提轻声说:“你若是喜欢,我送你一套一模一样的玩具如何?”
“来,王子。”艾葳蕤兴冲冲地端来一盘形状各异的首饰,从项链、臂饰、手镯、腰带、脚镯和脚趾环……从头到脚皆有:“穿好了衣服要戴首饰啦,”
原来毗珈摩过一岁生辰的时候,黎帕那就送来很多昂贵的首饰做礼物。拜火教徒认为珠宝还能够辟邪,他们从众多宝石中挑出了“九宝”,即钻石、珍珠、红宝石、蓝宝石、祖母绿、锆石、托帕石、猫眼石和珊瑚,每一种都象征着一颗不同的星球,合在一起则代表着宇宙的缩影,由此构成护身符保护的一种形式。
侍女在他脖子佩戴一串白珍珠项链,腰间也佩戴珍珠腰带,她们把他带至银镜前让他看看镜子里映照的那个华丽精致得不真实的小天使,并亲昵地问:“好看吗。”
“母亲。”毗珈摩瞅了瞅,撅着嘴转身对嫡母撒娇说:“这项链不好看。我喜欢【黄兰花苞】!”“这孩子。”黎帕那笑道:“小小年纪就会挑首饰了。好好好。给你换上【黄兰花苞】。”黄兰花苞是一串由十五组镶嵌珍珠和钻石的饰件构成再由一根可调整长度的串绳串在一起的项链,吊坠的形状取自黄兰蓓蕾。
“王子,你看,嫡母多疼你。”穆茜尔看着这个在众人精心照顾下长得壮实的小男孩不禁眉开眼笑:“送了这么多首饰。待会进宫去面见国王,一眼就可以把你那个堂兄给比下去了。”
毗珈摩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因为还太小所以还不能理解穆茜尔这话的意思,“你胡说什么呀。”黎帕那觉得不妥当,批评说:“不可以教那些不该教的。”
“公主,何必自欺欺人?”穆茜尔并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错,理直气壮道:“王室是虎狼之地,王子现在还不懂人心险恶以后长大了迟早也要懂的。必须得学会看懂人心才能生存下去啊。”
“孙儿们。”陀阇迦微笑地看着两个女儿各自带进宫的两个头发浓密,白胖可爱,唇红齿白,颇有贵人之姿的外孙,毗纳耶迦和毗珈摩,感到非常欣慰:“外祖父今日有礼物要送给你们噢。”接着便在诸位高僧的见证下举行换镯子仪式,海珑麟和黎帕那分别将两个小王子出生时获得的玉镯子还给女官,女官将玉镯子放在托盘上,再拿起两个镶金玉镯重新交给两个公主。“外祖父。”毗珈摩看着嫡母手里的比自己的小手腕还大一倍的镶金玉镯,惊诧地说:“镯子太大了,我戴不了。”
这小子有趣!陀阇迦哈哈大笑道:“戴不了就先收着,等你长大了,自然戴得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