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民和她没有闹矛盾,”萨乌黛停止哭泣蓦地迅速变脸换出一副咬牙切齿的面孔:“草民其实很怀疑她是被人拐跑的。”
陀阇迦问:“你怀疑谁?”
萨乌黛气鼓鼓地说:“伊斯哈格那个坏小子!”陀阇迦问伊斯哈格是何人?萨乌黛说是她的亲外甥,又穷又没有志气,她很瞧不起,所以一直反对麦娜丽和此人来往,可麦娜丽硬是听不进去。“八成相约私奔去了!”
陀阇迦立马叫来热合曼,命令道:“去,快去缉拿伊斯哈格!”
热合曼很快带人将一个二十岁出头,长相俊美但身形略微瘦弱的男子押进阖宫。“跪下!”陀阇迦正要问话,神情激动的萨乌黛跳起来紧紧揪住伊斯哈格的衣襟,破口大骂:“混账东西。”“说,你把麦娜丽诱拐到哪里去了?”
“我怎么知道?”伊斯哈格争辩说:“你无凭无据不要血口喷人!”“啊哈,血口喷人?”!萨乌黛骂声不止,“你总纠缠她不放,现在她不知所踪,当然你的嫌疑最大,我不找你还能找谁去呀!”
“诶诶诶。你们两个。”热合曼训斥说:“国王面前瞎吵吵些什么?”伊斯哈格使劲扒开萨乌黛揪着自己衣襟的手并将其推开,弯腰向陀阇迦行礼:“国王万安。”陀阇迦打量他几下,问:“你就是伊斯哈格?”
伊斯哈格从容地回答:“草民正是。”陀阇迦指着萨乌黛问他:“你们什么关系?”伊斯哈格说她是自己的姨母。陀阇迦说:“那好。你的姨母现在指证你诱拐表妹麦娜丽,你该作何解释?”
“冤枉啊。国王。”伊斯哈格喊冤道:“我怎么可能会做那种事情?”“小子!”热合曼点点他的肩膀提醒道:“你最好实话实说,别耍滑头。”伊斯哈格坚持说没有诱拐表妹,还着重声明自己其实和表妹也已经好几日没见面了。
“怪哉。”陀阇迦摸不着头脑,自言自语:“麦娜丽能跑到哪里去呢。”热合曼插嘴道:“一个姑娘到处乱跑,这万一碰上大漠流寇或奴隶贩子就糟糕了。”
“这样吧。”陀阇迦想了想,对热合曼说:“你多带几个人手到处去找找看。”热合曼说是,陀阇迦又对萨乌黛说:“你们先回去等候消息吧。”“尤其是你小子。”停顿片刻,指着伊斯哈格说:“给本王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哪里也不许去,否则以逃逸罪论处!”
热合曼小声说:“嫡公主那边怎么办?”“傻瓜。”陀阇迦瞪了他一眼,训斥道:“该怎么办还用本王来教你?”“反正既要找到麦娜丽的下落又要保证的公主的安全!!你自己看着吧。”
“公主去参加粟特人的婚礼了。”趁着主子没在宫里,吾日耶提和艾葳蕤坐在灶房里边肆无忌惮地喝酒吃肉边高谈阔论,“粟特人办婚礼是怎么样的?我从来没见过。”吾日耶提好奇地问。艾葳蕤用手背擦擦嘴唇上的油光打开话匣说在婚礼前几日,新娘要用各种香科涂擦全身使皮肤变得柔嫩,呈金黄色。举行婚礼的前一日的晚上,新娘要作精心的准备,用茉莉花和玫瑰花泡过的水洗澡,头发梳成一条又粗又长的大辫子,发辫上插满珠玉翡翠和香气扑鼻的茉莉花和金盏花等……
“国王。”陀阇迦独自在寝宫书房漫不经心地翻看书卷,消磨时光,等待宫外传来消息,古里甲先热合曼一步前来禀告说:“根据老臣的走访调查,能够肯定麦娜丽还在国都城里面。”“这样便好。”陀阇迦漫不经心地说:“找到她就可以搞清楚来龙去脉了。”
“国王!”卫兵兴冲冲地闯进来:“卑职等好不容易终于找到麦娜丽了!”“她还安然无恙。”陀阇迦立马提起精神,连忙站起来追问:“你们在哪里找到她的?”
卫兵回答:“她在西城区和一个粟特男人呆在一起。”瞎折腾半日敢情姑娘是和粟特人呆在一起。古里甲感到不可思议,问:“你们把她带回来了吗?”卫兵说带回来了,现就在阖宫候审。
陀阇迦和国相来到阖宫看见十八岁的年轻姑娘麦娜丽,以及热合曼还有几个卫兵,“国王。”他们看见陀阇迦便弯腰行礼。“你就是麦娜丽?”陀阇迦打量她一下,长得还挺标致,身形苗条婀娜,蓝宝石般明亮的眼睛,脸蛋粉嫩,脑后一头乌云般浓密略卷的金发梳成一条长辫子,发辫上插满珠玉翡翠和香气扑鼻的鲜花,陀阇家尤其注意到其妆容和衣着——繁复波斯风格刺绣的长式上衣和大摆长裙,与自己的那个宝贝女儿完全一模一样。
麦娜丽淡定地回答:“回国王,草民正是。”
陀阇迦说:“你无故离家出走几日,可知家中父母非常担心?”然而令人意外的是这个十八岁的姑娘居然不为所动,“不。国王!草民并非无故离家出走。”她理直气壮地说:“草民纯粹在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
陀阇迦问:“什么意思?”麦娜丽回答:“我爱上了一个粟特人。他也爱我。他带我去城外的拜火庙拜了圣火,我想嫁给他。”这话咋听没毛病。但陀阇迦仔细一想,感到不对劲:“不对呀?你母亲明明说你不顾反对偷偷和表兄私定终身,你怎么转眼又爱上别的男人呢?”
麦娜丽回答:“爱情这种事,三言两语是解释不清楚的。国王。”“麦娜丽!你这个该死的东西,跑到哪里去了?”卫兵很快又把阿单和萨乌黛夫妻和伊斯哈格带到阖宫,萨乌黛一看见失踪几日妆容衣着大变样的长女,差点认不出来,目瞪口呆道:“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麦娜丽得意洋洋,慢条斯理地回答:“因为我已经皈依了拜火教。母亲大人。从此以后,我麦娜丽再也不会去佛寺烧香拜佛了。”
“你,你这个大逆不道的东西!”萨乌黛气得七窍生烟,当着楼兰王的面举起巴掌要打,“怎么可以这样?是谁教的你?”“诶诶,有什么话好好说吗。”热合曼抓住萨乌黛的手腕,劝阻其冷静,别在国王面前失态。“麦娜丽。”伊斯哈格怔怔地看着自己的表妹,面目全非的昔日的恋人,“你真的皈依了拜火教?”
一个人思想变了,心态也就变了。心态变了,看任何东西也就和以前不一样了。昔日卿卿我我,情投意合的表兄,已经入不了拜火教女教徒的眼,她说:“天香长公主说佛学这玩意儿也有不好的地方。”
原来如此。我想,我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古里甲若有所思,热合曼赶紧上前几步走到陀阇迦面前用手捂住嘴小声说:“这几日公主一直在宫外传教。”“城里已经陆陆续续几百个人去拜火庙拜过圣火皈依,宣布脱佛……”
陀阇迦有气无力地问:“公主她还说了什么。”麦娜丽一字一顿地回答:“佛家以慈悲为怀,众生心心相惜,对他人慈悲也是对自己仁慈。”陀阇迦点点头回答说是,“不!”麦娜丽声色俱厉地当众反驳:“国王,你作为一国之主,就没想过为什么楼兰人总是被异族当成泥人捏?就因为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根本就没有什么仁慈,楼兰人要想立足下去,对别人或对自己都绝对不可以有半点的仁慈之心!”
“放肆!好个刁民。”陀阇迦压根没想到一个平民女子居然会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话,勃然大怒,“佛教乃楼兰国之根本,胆敢如此胡言乱语污蔑佛祖,你活得不耐烦了吧?” “国王要怪罪于草民?”麦娜丽面对国王发怒,非但不害怕,还更加口吐狂言:“污蔑佛祖是天香长公主先说的,全国上下人尽皆知,国王要怪罪于草民,也应该连她一起。”
“你!”陀阇迦伸手指着刁民,气得面红耳赤,想骂却不知道该骂什么好,嘴唇剧烈发抖,“真是反了天了,反了天了!!”
“好哇,你这个坏东西,居然自作主张背叛佛家皈依邪教,”颜面尽失的萨乌黛使劲捶打长女还边哭边骂:“还敢污蔑佛祖顶撞国王!老娘怎么养出了你这么一个数典忘祖,背信弃义的坏种?”“你能安然存活至今全靠佛祖大发慈悲庇佑,你都忘了吗?都忘了吗?”
“哼。不可理喻。”站在旁边的身形高大,浓眉大眼满脸络腮胡子的阿单眼见自家长女变成这样,也气得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气鼓鼓地哼一声双手背后,同时把脸扭到一边连看也不愿意多看。
“呵呵。你还真相信世上有佛祖庇佑这回事?”麦娜丽不为所动,嘲笑母亲说:“这么多年来,当匈奴人和汉人如何欺压楼兰人,残害楼兰人,屠杀楼兰人的时候,佛祖的慈悲又在哪里?”
“生死自有天命,”萨乌黛哭骂道:“与佛祖的慈悲并非一回事!你真是被邪魔附体了!!”“那听你的意思,”伊斯哈格指责表妹说:“佛祖不会庇佑你,阿胡拉·马兹达就会庇佑你?”麦娜丽的嘴角微微往上翘起,意味深长道:“至少我能够寻找到生命的意义,体会到生命的真谛。”
“国王。”若有所思的古里甲劝说满脸愠怒的楼兰王陀阇迦:“楼兰人崇尚宗教自由,姑娘一心要向拜火教,再强求也无用,还是让她去吧。”陀阇迦沉默片刻,再问麦娜丽:“天香长公主还说了什么。”麦娜丽的回答再次出乎众人意料:“女人不是天生卑贱的种。男人能够享有的一切,女人也应该能够享有。”
“荒唐!荒唐。”得知黎帕那自作主张在宫外传教引得数百楼兰人背离佛教的事,老妇人大发雷霆,当即命人把希玛妮传进宫。希玛妮见到老妇人尚未来得及发话,老妇人气得一巴掌狠狠拍在桌上冲着希玛妮就是劈头盖脸地臭骂:“妖言惑众煽动人心,她此举分明要动摇我国之根本,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希玛妮深知太后发怒,连大气也不敢出只能低头领受其斥责。“堂堂楼兰国的公主拒绝正视自己,非但不以吐火罗血统为尊,反以粟特人自居,本后默许了;挖空心思,装神弄鬼和匈奴夫人斗气,本后也默许了,默许默许,她做过什么见不得光的丑事,本后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默许,究竟还想要本后怎么样?”“想把整个楼兰都翻过来吗?”
“太后请息怒。”希玛妮低眉顺眼地说:“黎帕那年岁尚轻,很多事情她考虑不到,我一定想法子找她谈谈。”
“哼。你找她谈?”老妇人冷笑道:“你以为你这个半亲的姨母劝得服她?打从她抗拒宫廷礼节开始,本后就知道她的秉性非同一般,粟特人把她教得好啊,偏激执拗,专行独断,特立独行,造孽噢~~~造孽!”
那你既然知道她难以劝服,传我这个半亲的姨母进宫做什么?希玛妮心里不痛快,嘴上依然努力劝老妇人息怒:“无论如何,闹成今日这般田地,我这个姨母终究责无旁贷。”
“你去找她,本后得去找国王!”老妇人不依不挠,“本后就要看看,他纵容他这个宝贝女儿到底要纵容到什么时候!” “太后,尊贵的太后,你要为我做主啊!”希玛妮听见门廊外传来熟悉的声音,转过身撞见密友施瑞娅哭哭啼啼地跑进来,跪在地上恳求老妇人。“你这是怎么了。”老妇人惊诧地问。
“帕丽丹那个该死的东西,听信天香长公主的蛊惑好像鬼邪附体,整日撒泼打野,”施瑞娅哭哭啼啼道:“非要和自家兄弟平分家产还口吐狂言让她父亲划出一半采邑交由她来管理!”黎帕那,看你做的好事!希玛妮惊在原地。施瑞娅是伊尔法尼亲王的正妻,生有一子一女,长子已经成年,次女帕丽丹年方十六。
“难道连楼兰的王女也加入拜火教吗?”老妇人越来越发觉事态的严重性,“天香长公主蛊惑她入教,还蛊惑她去和兄弟争家产?” “太后你有所不知啊,这粟特人的文化,”施瑞娅告状说:“崇尚男女地位平等,女人非常有话语权和决策权。”
呵呵,看这事态估计不是单纯背离佛祖那么简单了。老妇人意味深长地看了愣在旁边的希玛妮一眼,对施瑞娅说:“天香长公主是国王之女,她捅的娄子,本后也问问那个当父王的意思才能做定夺。”“走吧。去找国王。”
“呜呜呜,国王,你要替我做主啊!”陀阇迦得到消息草草打发了阿单一家子回去,然后来到寝宫坐在地台上听施瑞娅哭诉。
“国王你都听见了。”坐在对面的老妇人冲着沉默不语的陀阇迦旁敲侧击,“男人是主宰世界的主心骨,千古不变的真理!可你的宝贝女儿倒好,教唆吐火罗人背离佛祖还教唆女人少廉寡耻,去与男权抗衡……简直荒谬至极!再这么闹下去你如何面对王室列祖列宗?”
陀阇迦沉默不语,只觉得匪夷所思。他本身对粟特人的文化不是很了解,提及粟特人崇尚男女平等的观念,自然回想起隐居在巴塞木家那段时日——妮妲是个言行泼辣的女人,在家里确实很有话语权。当时他并未在意,男主外女主内,男人经常外出经商嘛,家里肯定需要一个女人作决策管理内务。
现在回想起来,陀阇迦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关键问题:是否每一家每一户的粟特女人都这样?妮妲不但泼辣还有主见,经常因为意见不和大吵大闹,尔时某些事情甚至没和巴塞木商量过就擅自自作主张?
“本王知道了。你们先回去吧。”陀阇迦深深吸一口气,让侍卫去童格罗迦亲王宫邸召传尉屠耆进宫:“你就说本王有话要问他。”“为什么是尉屠耆?国王不应该传天香长公主过来问话吗?”施瑞娅惊诧地问。陀阇迦说天香长公主应该找,但本王现在只想找尉屠耆过来问话。
相思是一种美丽的孤独,也只有在相思的时候孤独才显得如此美丽。尉屠耆独自坐在书房里,低头神情专注地描绘精细的细密画:熙熙攘攘的街道旁有一座三层高的房屋,骑在骏马背上的少年仰头与站在露台上的少女脉脉相望。虽然画笔只是一小撮毛发但他依然能够把人物神态描绘得细腻,就连人物衣服上的每一朵花,花瓣不同颜色都很精细的描绘出来。画作在整张羊皮纸上,几乎没有留下一片空白。可以看出其在每一细节的色调处理都是像粟特人创作时那般经过深思熟虑。
细密画采用矿物质颜料绘制,甚至把珍珠蓝宝石磨成粉当颜料,尉屠耆自制颜料时通常喜欢支开女官亲自动手。穆茜尔也知道王子画画时不喜打扰,所以路过卧房都是轻手轻脚生怕惹恼了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