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眨眨眼,惊讶地问:“国相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国王特意派我过来传话,”古里甲笑说:“他原谅你和玛雅王妃了,你们母子俩从今日起解除禁闭重获自由。可以自由出入了。可喜可贺呀。安归王子。”
安归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傻愣愣地问:“为何?”“啰嗦这么多干什么?”童格罗迦不耐烦地说:“君王无戏言,说原谅你就是原谅你了呗还不快点谢恩?”“可我什么也没做呀。”安归最在意的不是国王原谅自己而是其中的缘由,执意向国相刨根问底:“国王为何突然大发慈悲原谅我了?总得有个原因吧?”
“天香长公主回宫认祖归宗,王族宗亲难道不应该好好庆祝一下吗?况且已经很久没有举办家宴了,”古里甲回答说:“国王也是为了童格罗迦亲王的颜面着想啊,他总不可能只带上一个儿子和几个女儿去赴宴吧?”“就、就这么简单?”安归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这个理由是否有点牵强?
“哼,”童格罗迦给他一个白眼,“话已经带到,若你不愿意解禁也没关系,届时我直接禀告国王,继续关... ...”“做什么呢,父亲!”安归急得跳起来:“我没说我不愿意,只是惊讶而已。”“那好吧。话已经带到,我该回宫复命喽。”古里甲刚转过身。恰逢热合曼大大咧咧闯进来,便问:“你怎么也来了?”
热合曼回答:“天香长公主还有话让卑职带给安归王子。————从今日起,正式认命宫邸里的女官穆茜尔为外侍,以后随传随到。”
“这和我有关系吗?”安归听到是事关自己最讨厌的那个人,沉着脸很不高兴。“你应该去找尉屠耆传话才对吧!”热合曼说:““既然是随传随到,任何人都不得以任何理由阻挠,天香长公主说了,如果以后让她发现穆茜尔身上少了哪怕是一根汗毛,无论是谁,一律后果自负——”
黎帕那吹着快乐的口哨回到寝宫,老远看见艾葳蕤站在门口,左顾右盼。“回来了?”艾葳蕤看见她劈头就问:“匈奴夫人教训得怎么样?”黎帕那回答不怎么样,“公主!”这时侯希玛妮王妃派来的侍应出现在她们面前:“王妃请你过去小坐片刻。”黎帕那心想今日事情真多,好奇地问:“怎么了吗?”
“公主去到自然会明白。走吧。”
黎帕那跟着侍应来到希玛妮王妃家的地牢,隔着老远就听见难听刺耳的辱骂声“说不说!说不说!”以及“噼里啪啦”鞭打声和女子的惨叫声:“啊—”“王妃,我什么也不知道啊,王妃……”
“不说是吗。”“来人,上拇指夹!”
据说不少王族家里都设有地牢,用来惩处市井刁民和采邑里某些“手脚不干净”的奸诈歹人。黎帕那看见姨母家的阴暗潮湿的地牢陈设和王宫的牢狱大体类似,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触目惊心的刑具,有的粘着未干的血迹,明显是刚刚使用过,浓烈血腥味弥漫整个不大的空间。
拇指夹是一种非常阴险狡诈的酷刑。受刑者不会因受刑而死,但此刑却能带来难以忍受的痛苦。刑具由三个直立的金属棒构成,每指间夹一个。木棍沿着金属杆下滑,把手指压到底部通过一颗活动的铁钉将木棒向下压如同像胡桃夹子般,足可碾碎十根手指。
黎帕那看见地牢中央跪着四五个被鞭子打得皮开肉绽,衣衫褴褛,身体不住瑟瑟发抖的女子,另外还有一个正在被姨母的家仆强行摁倒在地上受刑。家仆强行把她的手指展开,铺平,压到刑具底部通过铁钉将金属棒使劲向下压,向下压……“啊!”女子更加痛苦,惨烈的叫声随之而来,“啊!!”黎帕那仿佛听见“咔啪咔啪”手指骨头的碎裂声,希玛妮则坐在对面不远处冷冷地看着,毫无怜悯之情。“你这是?”黎帕那走到她旁边询问。
“上次国王降那个死婆娘的位份时除了削减俸禄,不是遣走一半的侍女吗?”希玛妮告诉她:“我就抓了几个来审讯,为了搞清楚你母后的死因。”
“不妥当吧。”黎帕那蹙眉说:“把匈奴夫人的罪过强加在侍女身上,倘若传出去,岂不让楼兰百姓多加揣测?”说罢顿了顿,以国王的女儿,天香长公主的身份命令家仆住手。家仆只好乖乖住手,受刑侍女大汗淋漓地瘫倒在冰冷的地上,黎帕那看见她的双手止不住的颤抖,被刑具所夹的地方已经破掉大片红肿还流出了鲜血。“怎么样?”希玛妮冷笑着对其余几位亲眼目睹受刑惨状的说:“你们说不说啊。”
“王妃!”其中一个棕黑色头发,绿眼睛的女子大概是被吓坏了,双腿发软无法站立,像动物似的爬到希玛妮脚边求饶:“饶命,饶命。我说。”
希玛妮猛拍椅子扶手,横眉竖眼道:“快说!”“我,我只知道匈奴夫人一直都记恨前王后,当年,”绿眼睛女子说到这,抬起眼皮看了黎帕那一眼,嗫嚅道:“当年前王后怀有身孕时,匈奴夫人几次下毒都没能害死胎儿,后来前王后分娩时,匈奴夫人买通侍医在汤药里下了毒……”
黎帕那问女子:“哪个侍医?他现在还在侍医苑吗。”女子嗫嚅道:“前王后死后她收了钱就离开了王宫,不知去向。”黎帕那继续追问:“他到底是谁?”
“她,是女的,当时侍医苑里只有她一个女侍医呀。就是她,被匈奴夫人收买,毒死了前王后。王妃肯定认识的... ...就是她”
女侍医。黎帕那惊诧地睁大眼睛,敢情侍医苑里还有过女侍医?“哼。我还真忘了。”希玛妮若有所思许久,发出阵阵意味深长地冷笑。
黎帕那正要发问,希玛妮已经站起来,让她随自己出去再说。“那个女侍医是谁。”黎帕那尾随着希玛妮来到绿树成荫的庭院,劈头就问。“十多年前,宫里确实有过一位女侍医而且还是仅有的一位。”希玛妮告诉她:“据说她出生于医药世家,秉承家学,十来岁即攻读各种来自波斯国和身毒国的医药典籍。专治女流眷属例如滑胎、经病、产后诸疾、腹中结块诸证。救人无数。”
“正因为她擅长医治妇病,王室才把她召进宫,男女有别嘛,王族贵妇身体抱恙也不方便找男侍医诊治。结果没想到……害死你母后的凶手居然是她!!”
“侍医,都是侍医。我明白了。”黎帕那恍然大悟,自言自语道:“她和苏罗漓之间八成有关联!难怪苏罗漓会知道那么多事情。”希玛妮点了点头,“苏罗漓肯定知道她现在藏身何处。如果能撬开他的嘴……”
“苏罗漓是什么人,想撬开他的嘴,简直痴心妄想。”黎帕那冷笑说。“你父王只关押着他,却迟迟未审。”希玛妮觉得不可思议:“也不知到底时什么意思。”“放心吧。”黎帕那说:“他被关在大牢里逃不掉的。”“暂时放着,等日后收拾了匈奴夫人,再一起并清算!”
夜幕渐渐降临。新月高高地挂在天空,在水面上投下淡淡的银光,增加了几分水上的凉意。穹顶凉亭冷清清地耸立在银光之中,面前是一片五彩缤纷的花朵,还有草叶树木等各有各的颜色和形状,在银白色的月亮下似乎都含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尉屠耆正专注地绘画,依布蒂哈吉推开门进来传话说童格罗迦亲王让他过去书房。尉屠耆放下手中的画笔便前往父亲的书房,童格罗迦坐在地台上一只手托着脸,左腿搭着右腿微微摇晃,心事重重的样子?“父亲,你在想什么呢?”尉屠耆走到他旁边,好奇地问。
童格罗迦说:“今日国王派国相来传话,你知道了吧。”“知道了。不就是国王决定解除玛雅王妃和王兄的禁闭吗?”尉屠耆在父亲对面坐下,“这是好事啊。”“好事?什么好事?”童格罗迦当即坐直腰身,用拳头使劲叩了叩桌面:“国王是我的亲兄弟,他的秉性我会不了解吗?这里面肯定有不可告人的原因。”
“父亲,你想多了吧。”尉屠耆不以为然道:“国王做出这样的决定,第一,是因为黎帕那懂道理识大体,横竖是一家人何必斤斤计较;第二,回宫认祖归宗也有一段时日,本来就应该举办一场盛宴好好庆祝;第三,宫里进来发生了太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举办一场盛宴正好,借着喜气冲冲晦气。”“喜气?”童格罗迦苦笑道:“你何时见过王室这种尔虞我诈,争权夺利的地方有过喜气?有也是假的,越冲越晦!”
“安归身为一个旁系的王子却恶语冒犯嫡系的公主,让国王颜面何在?”“更何况,国王知道安归出生时天现异像的秘密。即便是天香长公主松口说原谅,国王完全可以随随便便找一个理由罚安归禁闭一辈子,可是他没有。”童格罗迦越想越后怕:“我真怀疑他在打副王储的算盘。”“父亲你真想多了。”尉屠耆不高兴地眨眨眼,嘴上却宽慰父亲说:“无论国王打不打副王储的算盘,王兄都不可能被禁闭一辈子否则海珑麟的婚事如何解决?国王总不可能让自己的女儿和一个被罚禁闭不得外出的人隔着几道墙办仪式吧?”
“国王不是宣布解除禁闭了吗?你给关这么长时日应该出去走走才是啊。”蒂亚妲关切地看着坐在地台上的安归,一只手托着脸,左腿搭着右腿微微摇晃,那副心事重重的神情简直和他父亲童格罗迦如出一辙。“走什么走啊。”安归悻悻然道:“国王的命令第一道,什么都还没做呢,丧门星就给我来个下马威第二道。”蒂亚妲领会其意,脑海里闪过穆茜尔那张得意忘形的脸孔。即便是恨得牙痒痒也无可奈何,没想到这个飞扬跋扈的贱人如此懂得高攀,先是尉屠耆的贴身女官然后攀上国王的庶长女,现如今又攀上国王的嫡长女高升成为外侍!难道真就拿她没办法了吗?“你总不能因为这样就继续呆在房里闷着吧。”没有想到可行办法之前,蒂亚妲碍于自己卑微的出身只能选择暂时隐忍:“惹不起,躲得起。”
“当初王族禁食肉,你说要偷偷给我买点肉开荤,幸好我没答应。”安归自嘲道:“外面就快成尉屠耆的天下了。如果让他抓到把柄,国王会不会如此快速解除我的禁闭还是个问题!”
“公主,你怎么了?”薇迪雅惊诧地看着坐在地台上缄默不语的海珑麟,一只手托着脸,左腿搭着右腿微微摇晃,脸色有些愠怒。自从得知楼兰王解除对安归和玛雅王妃禁闭的消息,她一直都是这副模样。“怎么了?”海珑麟没好气地说:“你这不是明知故问?老不死的为了办家宴,居然赦免我最讨厌的人的罪过!”“公主,这事和你没关系啊。”薇迪雅安慰她:“你过你的日子,他过他的日子,互不干涉。”“话是这么说。”海珑麟说话声音降低不少,但悬着心怎么也无法放下:“可谁知道他一出来又要耍什么阴谋诡计散布流言祸害我?”“不行不行。”她自言自语片刻,站起来要出门:“我去找王妹,想想法子。”薇迪雅见状忙追上去说:“公主等等我也和你一起去!”
晚膳过后艾葳蕤在灶台边忙碌,生火准备次日的早膳,黎帕那则手把手教曼琳用波斯人的独特方式煮茶。“波斯人煮茶讲究饮茶见汤不见茶。斟到茶杯里的茶汤必须是一杯纯净的红橙色的茶汤,分毫茶叶末也没有。”“水壶分大小两个,小壶放在大壶的顶部,用大水壶沸腾的热水汽蒸熏着茶壶以保持茶壶里茶汤的热气。”
“然后就着糖啜茶......这糖有的是薄片,饮茶时咬一小块再把茶啜入嘴里让它慢慢地与口内的甜味中和。有的是方形,用拇指和食指拿起,蘸蘸茶放进口里,等它欲溶未溶之际便啜茶入口与糖中和。你一定要记住啊啜茶时,这糖溶化的快慢决定着茶汤的甜淡。”
“原来这苦茶配糖块的滋味真不错,”曼琳捧着热乎乎的茶杯使劲咂着嘴,喝得津津有味,“公主我再来点。”这是门廊外隐隐约约传来海珑麟的声音:“王妹!”
“公主来了。”曼琳忙说:“这茶端出去接待?”黎帕那心想王姐居然这么晚才到访,搞得自己措手不及?“那好吧。”“可是,”曼琳看着桌子上拿着精致的朱红色的波斯风格杯盘茶具,面露难色:“只要茶没有点心吗?不合礼仪。”
“公主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选这个时候。”艾葳蕤嘟哝说:“我们可从来不留什么隔夜食物的。”
“来不及了。”黎帕那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有茶就用茶接待吧,和她解释解释。”然后急急忙忙走出灶房来到庭院撞见特来拜访的海珑麟及其女官薇迪雅,弯腰行礼并笑容可掬:“王姐深夜到访不知所谓何事?”海珑麟开门见山,“我有事想找你说说。”黎帕那满脸歉意道:“好啊,里面请。”“不过没有点心只有茶汤,恐怕接待不周,请王姐见谅。”
“无所谓。”海珑麟摆摆手,直接往卧房方向走:“我是!说事的,并非只为喝茶。”很快姐妹两个在地台入坐,曼琳毕恭毕敬地端上杯盘茶具,“公主请用。”海珑麟整好口渴,端起茶杯只是大口大口喝茶,黎帕那把盛着糖块的盘子往她面前一推,“王姐不加糖吗?”
“噢,”薇迪雅抢先回答:“侍医说夜晚吃糖对身体不好,所以公主在夜晚从不吃糖。”
哈哈,还真讲究。黎帕那也不勉强,一杯茶下肚,谈话开始:“王姐有什么话直说便是。”海珑麟问:“听闻父王要办家宴,这件事是他亲口对你说的。”
黎帕那点了点头,“是。”
海珑麟又问:“那我问你,赦免安归那个怪种,到底是谁的主意,是你还是父王?”原来她是为这事而来。“怎么可能会是我呢?”黎帕那不动声色地说:“虽然当初安归因为恶语辱骂我而被处罚……但我就算原谅他想要解除他的禁闭也得经过父王同意才行啊。”
海珑麟将信将疑:“这么说来,完全是父王的主意了?”黎帕那说:“父王是为了王叔的颜面考虑,否则王叔赴宴时只带着一个儿子也太丢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