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帕那任由珤勒尔揪着自己的衣襟,淡定地看着她那张神情激动的脸孔,心头感到莫名的愉悦。这是亲手斩杀仇人尝其鲜血之外,她再度感受到愉悦的感觉:你慌张吗?愤怒吗?害怕吗?恐惧吗?哈哈哈哈。你越是这样越好。我就越高兴。
“怎么。还真是你派去偷偷监视我的?”笑容可掬的黎帕那慢条斯理地说道:“那就实在对不住了。我必须让她在这个世上永远消失掉否则我就是最傻最傻的人了啊。”
“好啊你还真敢......”珤勒尔恨得发疯,松手放开她的衣襟,卡住其脖子:“敢对我寝宫的人下手!”
“那又如何。”黎帕那任由匈奴女人卡住自己的脖子,毫无挣扎反抗的动作,神情从容淡定:“一条贱命罢了,对你而言应该不算什么吧。”
“我真后悔。后悔。”珤勒尔越卡越紧,恨不得卡断她的脖子,早在十多年前她就恨不得卡断她的脖子,“为什么当年没能杀了你这个小野种?……让你存活至今,会来报复我对付我!”
狐狸尾巴终于显形。贱人终于暴露了恶毒的真面目。黎帕那蓦收敛笑容,抬起手紧紧抓住珤勒尔那只卡住自己脖子的手腕! 模样如同野兽般狰狞,双眼如无底黑洞般,隐隐间透着一股喘不过来的压抑……。“知道我为何会苟活至今吗?”“因为我们之间有很多笔血帐还没有算清。”黎帕那盯着眼前这位不共戴天的仇人,轻启朱唇说出了早就想说出的话:“珤勒尔。我不管你是谁,是什么来头,你当年如何害死前王后,如何杀害我的养父母还有全村男女老少的无辜性命,如何欺压楼兰人,这一笔又一笔的血债,我迟早要你加倍偿还回来。你,给我等着瞧。”
珤勒尔不由自主哆嗦几下,因为对方的眼神居然比上次来寝宫做客时还可怕,可怕到瞬间可以冰冻住所看见的所有物体让其最终会因冰冻而“啪”爆裂开来。“你也别想着鱼死网破。第一,国王不会相信。第二,郁成和轮台已经被汉人屠灭,大宛撑不了几日,西域诸国为了讨好汉人开始驱逐匈奴使者。噢,对了还有传闻说你那个侄子詹师庐气急患上重病,巫祝用尽各种法子都治不好。恐怕,他也撑不了几日了。”“啊!——————”守在外面的侍卫听见里面响起一声因气急而爆发的嘶声尖叫,满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立马冲进去却迎面撞上微笑的天香长公主,忙问:“侧后怎么了嘛?”
“没什么啊,她很好。”黎帕那回答的声音很轻快:“只是这几日寝宫的怪事太多所以情绪不佳。回去吧。”侍卫们将信将疑,既然公主说是就是呗,不用去看了。他们跟着离开寝宫不远又撞上了热合曼。“公主,原来你这里。”热合曼看见黎帕那劈头就说:“国王有事让你过去呢?”
难道被尉屠耆言中,父王看见匿名信起疑心找我过去问话。黎帕那虽没有细问所为何事但为以防万一在改道去往前宫的路上寻思好了应对策略。死婆娘想把乔勒旁失踪的黑锅扣给我,我干脆就把黑锅反扣回去——
黎帕那走进前宫看见只有陀阇迦一个人坐在王椅上拿着纯金和翡翠打造的烟管子吞云吐雾,“啊哈,孩子你来了。”他看见宝贝女儿很兴奋地站起来,走下台阶说:“有件事情我想和你商量。”这完全出乎黎帕那意料,暗想找自己压根儿不是因为匿名信的事?她看着他试探地问:“什么事?说吧。”
“你看啊,”陀阇迦拍拍她的肩膀:“回宫认祖归宗也有一段时日了,我决定举办一场盛大的家宴。”
“家宴?”
陀阇迦说家宴即楼兰王室家庭晚宴,乃是王室成员每月一次例行聚会的传统。“从汉人打进来,我落难至今。宫里很久斗没有举办家宴。”陀阇迦认真地说:“我打算借此机会介绍诸位宗亲给你认识,相互切磋切磋感情。另外,我还决定打破传统让所有的王室女眷一起来参加。”
黎帕那心想原来如此,“切磋感情就不必了吧。王室宗亲大多也见过而且略微打过交道。”
陀阇迦知道她曾经因为“吃不吃肉”的问题到处窜访搞得北城区鸡飞狗跳的事,“诶。那可不一样。按照常理应该是通过我这个国王正式介绍之后你们才能算是真正的打交道。”黎帕那便点头答应:“好吧。听你的。”
“还有件事。”陀阇迦压低声音说:“就上次我和你说的......”黎帕那却似乎忘了问:“说的什么?”
“你王叔家那件事啊。”陀阇迦故意说得很含蓄,向宝贝女儿咋眨眨眼睛作为暗示。“你是国王你爱怎么样怎么样。我不管!”黎帕那脸色有点阴沉,说话声音也有点难听。
陀阇迦也许没觉察,也许觉察了也没在意,反正就是眉开眼笑,“好好。我立马——”扯着嗓子唤来国相古里甲:“快,快去童格罗迦那里告诉他,天香长公主已经原谅安归和玛雅王妃,本王决定从即日起解除这两人的禁闭,重获自由身。”“慢着!”黎帕那听得别扭,脸色变得更加阴沉,气呼呼地说:“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原谅他们了?你不要给我戴高帽子!”
陀阇迦尴尬地说:“诶呀,孩子!若我不这么说,有什么理由解除他们的禁闭?”
“堂堂国王拿出什么理由不行?”黎帕那本来就是个抗拒对痛恨之人松口说原谅的女顽固,她认为这是低头示弱,是奇耻大辱,是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你就说你宽宏仁慈不和他们斤斤计较不就得了?国相,快去吧。”
噢。说国王宽宏仁慈,不和安归和玛雅王妃斤斤计较?如此理由恐怕三岁小孩也不会相信。他们二人得罪的可是公主你啊,别忘了当初是你要求国王严惩他们二人,你不松口,国王又哪来的宽宏仁慈而言?古里甲奉命前往童格罗迦亲王宫邸一路上绞尽脑汁想来想去终于想出一套合情合理的说辞。“国相。”那些早前被楼兰王安排把守宫邸大门的卫兵看见古里甲出现皆喜出望外,“你终于来了!是不是国王决定赦免安归王子和玛雅王妃了?”
哼。猜得还真准。古里甲心想着,没有正面回答:“敢偷懒,看国王怎么收拾你们!”卫兵嬉皮笑脸地回答:“放心吧。也不知道国王从哪里得知亲王宫邸有后门,前前后后把守连一只虫子也飞不进去!嘿嘿嘿。”
古里甲说那就好。走进亲王宫邸,穿过庭院看见童格罗迦正坐在树荫下兴致勃勃地观看两个武士棍斗,周边还围着不少男女仆从,边看边兴奋地呐喊助威!在楼兰国用棍棒和手杖打架是一项非常普遍的运动。吐火罗人棍斗时习惯使用橡木棍,这橡木棍在楼兰文化中被视为一种对付野生动物和强盗的武器,大贵族闲得没事时就喜欢举办游戏盛宴,男人之间最普遍的邀赛方法是把衣服脱了往地上一拖然后高声叫嚣:“小子!你有种来碰碰试试看啊!”双方打得凶残又暴力可使人重伤、残废甚至死亡而且还不限制女人参加,但是规定女人可以打男人,男人不可以打女人。
“童格罗迦亲王真有兴致啊。”古里甲双手背后笑吟吟地走过去。童格罗迦听见熟悉的声音,抬头看见老相识古里甲,忙站起来弯腰行礼:“原来是国相。”“旁系亲王们一个个都过得逍遥快活。”古里甲摇摇头,无奈道:“唯独国王在宫里发愁得不行。”
“噢,噢,我知道。”童格罗迦忙说:“近来宫里发生了不少鲜血淋的可怕的事情。”古里甲意味深长地说:“所以嘛你得想法子替国王分忧才行。”
童格罗迦听古里甲这么说,以为是王兄陀阇迦有事相求,“王兄需要我帮什么忙吗?”
“也不是需要你帮什么忙。”古里甲说出自己此次到访的缘由:“国王打算今日举办例行家宴——从上次汉人打进来俘虏国王至今,王族宗亲多久没一起聚聚了?”童格罗迦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古里甲继续说:“ 宫里近日发生很多事情,太晦气了,国王想借此机会冲冲这晦气。”
童格罗迦笑说:“好好好,只要王兄定下日子,我一定去赴宴!”“可是赴宴不全家到齐怎么行呢?”古里甲趁机道出真实来意:“国王原谅玛雅王妃和安归王子了,记得届时你们一起去赴宴啊。”
“啊,什么?国王原谅他们了?”童格罗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慢着慢着。”“应该是天香长公主原谅他们了才对吧。”“差不多吧。”古里甲不便把话说得太清楚,含糊道:“总而言之,从今日起你的那个好妻子和你的那个好儿子可以解除禁闭,重获自由了。”
不对呀。童格罗迦却没有表现出高兴的样子反而觉得蹊跷:他们二人至今没有道歉,我的侄女嫡公主怎么就突然松口原谅了呢?不符合常理!“亲王。”古里甲打破童格罗迦的走神,“去告诉他们。”童格罗迦挠挠头说:“去告诉安归就可以,贱内不必了。”
“嘿,嘿,嘿,打呀,打,打!”禁闭期间安归每日专注于斗蛐蛐打发无聊时光。看,这两只被装在小陶罐子里的蛐蛐长得多漂亮啊它们浑身上下穿着又黑又亮的盔甲,头上的触角比它的身子还长,尤其是那三对腿,一对比一对长,一对比一对粗,腿上还长着许多小刺显得威风凛凛!
公蛐蛐生性暴躁好斗,两只凑在一起,就像见到了仇家的两个人弄不好就会杀红了眼似的斗起来。好像它们一身的盔甲就是为了打架而生,没等安归找出个合适的战场时,它们早就已经打得不可开交了!!
只见它们身子向右一错,浑身抖动,开始向对方示威,还不时“吱———吱———”地叫几声,想来是为自己打气的。接着,它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对方扑去互相咬的不可开交好似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十二条腿在地上蹬来蹬去,转移方位,以至于看不清它们的准确情况。动作敏捷,忽进忽退,忽左忽右这正是它们斗智,斗勇,斗体力的关键时刻。安归趴在桌上看得目不转睛,紧张万分,一会为这个加油,一会为那个助威,也忙得不亦乐乎。
两只蛐蛐斗了一会,终于有一只坚持不住了,败下阵来,落荒而逃。胜者得意地叫几声想扩大战果便去追立马又要“刺刀见红”,关注战局的安归急忙把战败的那只救下避免了一次血腥的屠杀。
蒂亚妲静静地坐在安归旁边只是作为伴陪而已,对蛐蛐则没什么兴趣。大概这斗蛐蛐只是男人喜欢的游戏吧?因为男人生性好斗所以就会喜欢看好斗的游戏。“诶。”安归把那只战败的蛐蛐放在桌上,突然说出奇怪的话:“改日再抓一只母蛐蛐,看看公的和母的凑在一起会不会斗个你死我活。”
蒂亚妲听罢差点笑喷:“没听说过斗蛐蛐有拿公母来斗的。”“公母斗得起来吗?只会成婚生子,还叫斗蛐蛐?叫养蛐蛐。”
“哼。”安归却深有感触,意味深长:“不见得。”“这母的如果要发狠起来,公的也未必是对手。”蒂亚妲听出了弦外之音,问:“你在感慨你自己吗?”
“有什么法子?”安归自嘲道:“谁让我不是国王的儿子,摊上倒霉事再不认栽,恐怕连庶人也做不成了”
“我听说国王如今宠爱天香长公主超过一切,几乎言听计从。”蒂亚妲劝解说:“王子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干脆,主动去跟亲王道歉然后让亲王出面去跟天香长公主道歉。只要天香长公主松口说原谅你,国王一定解禁你的。”
“啊,让她松口说原谅我?”安归脑子里闪过丧门星堂妹那张穷凶极恶的脸孔,苦笑道:“你觉得可能吗。蒂亚妲?”“她是那种轻易说原谅的人吗?她就是个真正的疯子……”
“嘘!”蒂亚妲吓了一跳,慌忙竖起手指暗示其小声,当心被守在外面的侍卫听了去,当心隔墙有耳!上次辱骂天香长公主是丧门星还不够,这次又辱骂什么疯子,再传到国王耳朵里,安归你才恐怕连庶人也做不成了!
“这是事实。”安归悻悻然,不得不压低声音:“你知不知道她看我的那种眼神,就是那种充满杀死的眼神,特别可怕,感觉像杀不死我不甘心……”
“也不能全怪你啊,那时候你还不知道她就是国王的女儿。”蒂亚妲安慰说:“何况她现在还活得很好,国王应该不会追究什么。”
“别傻了!”安归蹙眉,不耐烦道:“你怎么肯定国王不会追究什么?如果换作是你,你的女儿被马车撞了,无论有心或无心,你会高兴吗?”蒂亚妲顿时语塞,无以应答。
“退一步说就算她大发慈悲乐意松口说原谅,海珑麟和尉屠耆未必会乐意。这两个坏种也会利用她从中作梗。”安归越想越有种不祥的预感:“海珑麟虽然在国王面前不得宠,但和她是亲姐妹,说话自然有份量。尉屠耆因为她成为国王面前的红人,说话更有份量。他们三个人加在一起,呵呵呵,我……”
“你到处碰壁到处树敌,”蒂亚妲着急地说:“怎么办?是不是一辈子都活在禁闭不得外出的阴影之中?”
“那我能怎么办?”安归心烦意乱道:“父亲都救不了我,你救得了我?”话音刚落门被从外面推开,童格罗迦和古里甲闯进来,屹立在他们眼前。“好哇,逆子,你辱骂天香长公主被国王处罚至今居然还有兴致大叫大嚷。”童格罗迦沉着脸大声训斥安归。
安归看见父亲便嬉皮笑脸地回答“蒂亚妲陪我说说话,解闷啊。”童格罗迦看也不看蒂亚妲,指着旁边的古里甲说:“国相大人来了还不快行礼?”安归连忙拉着蒂亚妲双双弯腰给国相行礼,依然嬉皮笑脸地问:“国相大人久违了啊今日怎么想起来看我了?”
“诶哟哟。我的安归王子!”古里甲一眼看见安归身上穿得破破烂烂的装束,睁大眼睛惊诧地问:“你为何穿这样?”安归没来得及回话,童格罗迦抢先向古里甲解释:“是我安排的,就要让他预先尝尝因犯口舌是非而被贬为卑身贱体的滋味!”
“好啦好啦。”古里甲搞清楚原委,伸手重重拍两拍安归的肩膀,笑容可掬道:“不必了。大王子。我今日是特意代国王传话的———他宽宏大量,宽恕了你得罪过,你已经恢复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