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算了。”童格罗迦叹一口气挥手示意她起来吧,“反正国王现在也无暇顾及这些。我说那么多只是想提醒你,类似的错误以后不要再犯。女人的口舌之非呀是最难解决的。”
“我知道了。”穆茜尔站起来信誓旦旦:“亲王你放心吧。”童格罗迦说那就好,她眼珠子骨碌一转又在刚才坐过的位置上坐下,“有件事想问你。”“打算把安归囚禁到什么时候?”
“等国王消气再说。”
“你为何问这个?”
“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穆茜尔吞吞吐吐因为不敢把自己经常偷听安归和蒂亚妲说话的事情告诉童格罗迦,“你担心安归被解除囚禁以后会报复你?”童格罗迦以为她还在担心流言蜚语的事,“这个很难说啊。”穆茜尔随机应变,趁机来个顺水推舟。
童格罗迦一针见血道:“我的儿子我了解。只能说是你走运。这么长时日以来他没报复你,仅仅是因为接二连三犯事被囚禁,回到家的一举一动又被我派人监视着,所以没有机会下手罢了。”
穆茜尔哀求道:“谁知道国王消气之后他会如何报复我呢?亲王,帮帮忙。”
可让我为难了,念及她这些年亦母亦姐地关照尉屠耆的情分,不帮不行。可是帮了她,或许会损坏我和安归之间的父子情分,这么办呢?除非能有一个两者之间折中的办法。童格罗迦突然灵光一闪:“等将来尉屠耆和天香长公主喜结连理,你跟在旁边伺候什么也不用害怕。”
穆茜尔沉思片刻,“这桩婚事,国王答应吗?”“他们相识已久情投意合又是堂亲,国王肯定会答应。”
童格罗迦说到这里,话锋一转,“我记得你和凤卿公主私底下有往来。”穆茜尔愣了愣,意识到童格罗迦指的是上次薇迪雅偷偷来到宫邸塞钱买通监视安归之事:“不不,亲王,那是误会。”
“我知道。”童格罗迦笑笑说:“尉屠耆怎么会喜欢凤卿公主那样飞扬跋扈的女子?”“就算有心思,我不会答应。国王也不会答应。”
穆茜尔好奇想问缘故,童格罗迦说:“安归迟早要娶凤卿公主为妻。届时她们姐俩共同持家和和睦睦,你还用得着害怕安归报复?”
“她跑去找你父亲做什么。”黎帕那和尉屠耆用过晚膳便坐在地台上下棋。“哼。还能做什么。”尉屠耆捏着棋子漫不经心道:“十有**是寻求父亲的庇护呗。”“她不过是个下人,你父亲能答应?”黎帕那好奇地问。
“知父莫过子。”尉屠耆说:“父亲和玛雅早就面和心不和,安归毕竟是自家血脉,只能明罚暗保,才不至于让外戚看笑话。”
黎帕那更加好奇想问什么叫“看笑话”,尉屠耆给她打了一个简单形象的比方:“王宫其实就像一棵爬满猴子的大树,往上看都是屁股往下看都是笑脸,左右看都是耳目...... 尔虞我诈防不胜防。”
照这么说来我回宫之后要面临的敌人可不止是匈奴婆娘。王宫里人心险恶。什么叫人心险恶?你的好朋友在背后捅你刀子,你的亲戚在背后说你坏话,你的爱人利用你,利用完后翻脸无情地抛弃你,你的同僚利用你,你的上级官员欺骗你,你的小孩对你说谎甚至路上有人跟你问路也要堤防———这就是人心险恶。
黎帕那托着脸,若有所思......转眼三日过去,天朗气清、阳光和煦。远处天空白云点点,近处人们喜气洋洋。华丽丽的赞美与恭维声阵阵,惊起栖息在树上的鸟儿们阵阵盘旋;鲜艳的花瓣随风轻舞,映着人们灿烂的笑容格外鲜艳;花儿朵朵将楼兰国都城衬托得格外美丽;衣着光鲜亮丽的年轻人都像活蹦乱跳的花鹿儿一般,精心打扮的姑娘们脸上飞出的笑意像柔和的阳光,大街小巷里来来往往的行人一个个都容光焕发,他们从四面八方涌至东城区汇合成激荡的水流,只为亲眼目睹国王多年前失散的女儿天香长公主的芳容。“佛祖庇佑,天香长公主万安!天香长公主万安!”
街道两边也挤满穿着吐火罗传统服饰的生气勃勃的人群,黎帕那在国相古里甲,舅父索芒,守城都尉热合曼还有童格罗迦和尉屠耆等人的陪伴,以及几十个兵卒的守护下前往楼兰王宫,她行走在宽阔华丽的东城区左右张望,从头到尾都耸立着贵族富人们的豪华府邸,露台上悬挂着各种花毯和鲜花,从这些露台上和窗口里探出头来欢呼的都是出身高贵,富有且接受过良好教育的贵族妇女和千金小姐。她们戴着镶满黄金珠玉的尖顶圆锥形毡帽,或倚着露台或靠着窗口,争相向经过国王的女儿以及护送队伍抛撒花瓣和香料,“万安,万安!”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盛大隆重的场面,黎帕那觉得新奇,仰头连续朝她们吹着响亮的口哨并掏出事先准备好的金币和首饰大大方方地抛洒给她们作为回应,整个天空似乎都被落下来的花瓣和香料和抛上去的金币和首饰所遮黑了。
“公主你这是?”古里甲睁大眼睛,黎帕那依然吹着口哨,面不改色:“粟特人喜欢用口哨来表示欢迎,越响亮越欢迎。”索芒却觉得有失体面,压低声音道:“可是在吐火罗人的习俗里吹口哨是非常不礼貌的!快停止吧!”
热和曼也神情紧张道:“吐火罗人也没有抛洒金币首饰的习惯,除非开仓放粮救济灾民。”
“我给她们送礼。”黎帕那拒绝停止吹口哨和抛洒金币首饰的行为。“屠耆。”童格罗迦悄悄拉着次子的衣袖:“那些东西都是你给她准备的?”尉屠耆点头回答说是,童格罗迦叫苦不迭:“你跟着瞎胡闹什么?如果国王问罪起来有得你我好看的了。”尉屠耆则不以为然:“楼兰各种族都有自己的文化特色,很多都值得我们吐火罗人学习不是吗?吐火罗人不应该把自己困在自己的文化圈子里。太单调了。”
童格罗迦说:“可是......”
黎帕那依然毫无顾忌地吹着口哨,抛洒着金币和首饰,突然有一个男人挤出熙熙攘攘的人群,悄悄地从怀里掏出将一把利刃,趁其不备朝胸口“猛刺”。因为黎帕那穿的是镶满宝石的紧身亵衣所以并没有意识到这是“行刺”,幸好尉屠耆察觉到异常,扶住她关切地问:“我刚才好像看见有一个人拿着刀?你没事吧?”“没事。”黎帕那回答:“大概抢劫吧。”
“抢劫?”热合曼便心生警觉,嗖抽出佩刀,骂道“谁好大的胆子敢在这种时候抢劫?”
“慢着慢着。”古里甲按住他的手,小声提醒“别闹出大动静,引起百姓恐慌可不好。”好端端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一个如此奇怪之人。索芒隐隐感觉到事态不妙,蹙着眉头环视周围无奈对方早已消失在人群之中无从查找,这时意想不到的祸事发生了,黎帕那没走几步就“噗通”栽倒在地上捂着胸口面色痛苦,“尉屠耆.......我怕是回不去了。”
“黎帕那!你怎么?”尉屠耆大吃一惊,慌忙抱起她使劲摇晃,“你还好吗?”
周围拥挤的人群顿时哗的一声散开,“啊!啊!公主遇刺了!”露台上的贵妇人和千金小姐们吓得尖叫不止:“公主遇刺!”长街上急刹马车的声音和各种叫嚷喧嚣此起彼伏,慌乱的人群犹如被沸腾的油锅浇过致使场面一度陷入混乱。“公主遇刺了!”
“好哇敢在老子眼皮子地下公然行刺!”热合曼气得暴跳如雷,“老子抓到他,非得碎尸万段不可!兄弟们快去搜,挖地三尺也要把刺客搜出来!”
“是。都尉,”兵卒们响亮地回应,嗖嗖嗖亮出佩刀,分配行动路线:“你,往东,你,往西,你,往北,你往南,但凡遇见任何形迹可疑者无论男女老少统统缉拿。”
“让我看看。”尉屠耆沉着冷静地一层层揭开心上人的衣服,索芒和古里甲,童格罗迦弯腰看见她穿在最里面的紧身亵衣被刀子生生刺穿了一个洞,幸好有宝石护着,没伤及心脏只是有些轻微的皮肉伤。他们如释重负,长长舒了一口气,心里默默说着感谢佛祖庇佑。
“装得挺像啊。”尉屠耆脸色却瞬间沉了下来,冲着双眼眨巴眨巴扑闪着明亮的姑娘大吼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有人要杀我!”黎帕那嚎啕大哭起来:“你是不是一定要我流尽鲜血死掉才甘心啊?呜呜呜。”她那长长的睫毛上挂满泪珠,哭泣的模样犹如出水芙蓉般清丽而那泪珠又仿佛留恋那洁白的肌肤迟迟不肯落下。
“你你,胡说什么呢?”尉屠耆作为唯一知情人意识到不妥,语气缓和了许多,“诶,索芒亲王。”古里甲看着黎帕那被刺穿的亵衣,脑子蓦地激灵拉拉索芒的衣袖欲言又止:“你说会不会是.......?”话音刚落,远处传来叫声:“国王到!”
“国王。”他们齐齐弯腰向携宫廷侍卫匆匆赶来的陀阇迦行礼。“本王听闻又出事了?”陀阇迦看着偎依在尉屠耆怀里痛哭流涕的爱女可心痛得不行,“孩子你还好吧?”
“我好什么好?”黎帕那停止了痛苦,迅速换另一副面孔,冲着陀阇迦没好气地嘶吼:“我差点就没命了你知不知道?”“怎么回事!”陀阇迦板着脸询问国相等人,“光天化日之下,谁敢对本王的孩子动手?”
“咳咳,国王。这真不好说呢。”索芒摸了摸鼻子意味深长道:“明摆着是有人意欲阻止公主回宫所以暗中买通刺客在半路作梗。”陀阇迦瞪大眼睛正要说话但很快恢复了常态,“起来。起来。孩子。”他笑容可掬地把黎帕那扶起来好言安慰,“别怕没人敢对你怎么样。”“我们回家。”
虽然到访过楼兰王宫很多次,唯独这次黎帕那才真正用心地去打量这座建筑,领略它的富丽、大气与奢华:阳光柔抚着大地万物,斗拱交错光彩夺目的楼兰王宫被五彩缤纷的花木团团簇拥着,金色的光辉照耀在殿檐上反射出华丽的光芒让人觉得耀眼的绚烂。王宫四周围着的是覆裹着皮肤般紧实的层层藤蔓的红砂石墙,顶端是巨大的圆球形穹顶,雕刻成凹凸相衬的多边造型的灰白色大理石柱在徐徐微风中显得沉稳静谧。大理石柱之间的石阶上垂着朦胧的银色纱幔任清风拂过婆娑扬起银光与太阳的光华交相辉映显出五彩斑斓。不远处的清泉汩汩涌出,化成碧绿的带子围绕宫殿一圈然后流向树林的深处。那泉水中泛出的星星点点光彩让人感到惊喜美丽,一切都是那么宁静,安详。
黎帕那终于开始意识到----这就是她出生的地方,整个楼兰权力最集中的地方,王公贵族和权臣们权利斗争最残酷的地方,楼兰国王的妻妾儿女们尔虞我诈的地方。更是她以后扎根生活的地方。
宫门一入深似海,尔虞我诈当然是必要的生存手段。因为政治是无情的,要经常发生流血冲突的。作为一个政治家如果不够凶残、不够狡猾,不懂得算计,必然会被弱肉强食。至于内宫,不仅仅是为了争风吃醋。男尊女卑的观念注定女子是男人的附庸,而男人操控着生杀大权。如果一个内命妇不懂得尔虞我诈势必会被别的内命妇陷害。况且极有可能还涉及王位的继承。母以子为贵,所以,内宫里有儿子的内命妇一定会想尽办法将其他同样有儿子或得宠的内命妇诛杀以免威胁自己儿子的地位。由此可见,很多时候学会尔虞我诈只是为了自保,没有什么可以过分责备的。这个道理对于刚刚进宫的黎帕那而言,或许还不大懂,但以后慢慢也会领悟到其中的真谛。
“嗯?”老妇人拿着佛珠和海珑麟在阖宫等候许久,直到从侍卫口中得天香长公主回路上遭遇刺客一事,气得挥起佛珠猛敲陀阇迦的脑门,骂声不止:“看吧,还是让本后说中了吧?你以为你很聪明,她比你更聪明!还好刺客没得手,否则闹出个三长两短,你怎么向九泉之下的斯忒妲交代?”
童格罗迦,索芒,古里甲和热合曼等人站在旁边看着国王被教训,屏住呼吸连大气也不敢出,“别别,母后,”陀阇迦用手捂着,头边后退边求饶说:“我立马去教训她立马就去。”
索芒问陀阇迦:“国王,打算怎么教训她呀。”古里甲跟着插话:“我们还没抓到刺客,也没任何证据能证明刺客就是她所派,只是有嫌疑罢了,问她恐怕她也不承认。”
老妇人停止敲打陀阇迦的额头,气哼哼道:“国王说话做事不能冲动欠考虑。”“你好好想想,如果贸然去问她,会不会打草惊蛇,反而更加对天香长公主不利?”
“本王知道,你们就放心吧。”陀阇迦捂着疼痛的额头边说边从臣子兄弟旁边走过出了阖宫直捣匈奴妻的寝宫,“王妹现在在哪儿?”海珑麟目送父王离开,兴冲冲地问古里甲,“噢。已经安顿好了。”古里甲回答:“国王说日后会考虑修建公主府。”没说完背后就挨索芒偷偷一掐,示意其闭嘴不要多言。
“我去看看她。”海珑麟有如此想法却遭到老妇人的严厉阻止,“不可以。”
“我的亲妹妹,为什么不可以?”
“她自小流落民间完全不懂得宫里的规矩和礼仪。”老妇人早有安排,振振有词道:“本后自有安排,你不可以去打扰。”
“学习规矩和礼仪嘛,我们姐俩好好切磋切磋便是。”海珑麟不服气地说。
“你?得了吧你。”老妇人白眼道:“自己都学不好,还教她,当心把她教坏了!”“我教坏她什么呀,祖母你怎么可以诋毁我?”海珑麟生气地嚷嚷道,“今日公主回宫,依老臣所见别发生口舌之争为好。免得伤了和气,”古里甲好言相劝:“太后言之有理啊,以后日子长着呢,凤卿公主若想和公主切磋感情有的是机会,不在乎这一两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