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的吗,又不是玩真的。”黎帕那不以为然地说,尉屠耆用手点点她的肩膀,“你到底想做什么。”她回答:“几日以后就要进宫了,我要准备一份特别的礼物送给匈奴夫人啊。”
“王子!”依布蒂哈吉闯急急忙忙闯进来禀告说:“凤卿公主来了,一副气冲冲的样子。让穆茜尔带路去找亲王。”
尉屠耆问:“她找父亲做什么。谁又招她惹她了?”“当然是有人招我惹我了。”门廊外立马传来熟悉的回应:“这次我不光出一口恶气,也要帮王妹出一口恶气。”
“王姐来了呀。”黎帕那笑容可掬地寒暄着让海珑麟入座,并让依布蒂哈吉上茶款待。“你找我父亲做什么。”尉屠耆毫无欢迎之意,问话很不客气。
“我在宫里听国相说了玛雅王妃和安归那个活该杀千刀的混账东西怠慢王妹的事,所以就来看看。”海珑麟也不管堂弟欢迎不欢迎自顾自在地台入座并翘起大腿微微摇晃,悠然道:“刚进门撞见穆茜尔和蒂亚妲那个贱人在打架,耽误了点时间。”
黎帕那问:“然后呢。”
海珑麟说:“我帮她们解决之后又去找王叔谈了一小会儿。”尉屠耆冷冷地说:“我的家事你少插手。”“说得好像我特别爱管你的家事似的。”海珑麟白了他一眼,言之凿凿:“若非黎帕那是我的亲妹妹,你的家事与我何干?”
我惹不起你,躲得起还不行吗。不行。你挖空心思要把我往死里整。安归坐在地台上双手托着脸,六神无主,脑海里浮现那日去西城区找陀阇迦告状后出门撞见黎帕那的场景……他能清楚地感觉到她站在后面看着自己。她的目光像两只冷飕飕的箭,对准他的脊骨梁咻咻地射来令他便感到冷,冷得脑门直发胀,连脚板也冷冰冰的,他的头不敢回,连脚步也不敢停,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着,一口口呼着从心里发出来的冷气……这根本就是发疯的野兽,咬起人来往死里咬,怎么也不肯松口!
难道我安归这辈子注定在圈禁中度过一辈子了?我还没有成婚。还没有一儿半女……
“呯”卧房的门被撞开,安归回过神抬头看见蒂亚妲捂着红肿的脸呜呜咽咽地闯进来:“王子,不好了出大事了。”
“怎么了?”安归睁大眼睛站起来,“又出什么事?”“你的脸,谁打的?”蒂亚妲把刚刚经历的屈辱原原本本告诉他,“胆子肥了吧?”本以为对方会发怒最起码也能狠狠咒骂穆茜尔和海珑麟几句吧,然而事与愿违,安归听罢差点瘫倒在地,“蒂亚妲?你怎么回事?要收拾穆茜尔也应该由我来,你哪有资格和她较量?你这叫以下犯上,恃宠而骄?”
“再说了海珑麟再不受国王宠爱,终究也还是公主,你敢公然顶撞她...... 别说我现在身陷囹圄,就算没身陷囹圄,都未必保得住你。”安归正说着,寝宫的门被打开,只见几个从宫里调来的侍卫捧着破破烂烂的衣物,皮笑肉不笑地说话:“安归王子。特奉童格罗迦亲王之命给大王子送东西。”
安归问:“什么东西啊。”侍卫奉上那些破烂衣物,回答:“童格罗迦亲王说大王子厚颜无耻,犯错多次禁足多次,依然不懂得悔改,反而变本加厉辱没王室,从即日起吃穿用度一切优待全免。这些衣物都是你的。”
“屁话。”安归冷笑道:“父亲这是有意羞辱我让我穿乞讨者的衣服?那还不如直接贬为庶人得了。”
“倘若是贬为庶人还好呢。你也不想想你犯错的严重性,太阳武士没逮捕你治罪已经够仁慈。”侍卫懒得和他多说废话,“好了,反正该送的卑职等已经送到,大王子如果不愿意穿也可以不穿,反正被圈禁在里面不得外出,整日光膀子别人也看不见,嘿嘿嘿。”
果然落地的凤凰不如鸡,连侍卫都阴阳怪气地欺负我!安归恼羞成怒正要冲过去暴打泄恨,侍卫们却抢先一步溜之大吉“呯”重重关上门———
“王子你找我。”穆茜尔端着刚炸出锅的油撒子和奶茶,哼着欢快的小曲儿来到庭院,尉屠耆早已等候于此,正坐在沙枣树下翻阅书卷。“嗯。坐。”尉屠耆头也不抬,抬起手指了指对面的座位示意她入座。她想也不想就直接落座,快言快语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公主呢?”“她们姐俩团聚到处去逛逛。”尉屠耆脸色阴沉:“所以我找得空闲找你过来再次好好谈谈。”
穆茜尔问:“谈什么?”“你背着我捅蜂窝还装得像个没事人一样啊。”尉屠耆将手中的书卷狠狠摔在桌台上发出响响的“啪”声可把她吓了一大跳,“你方才干什么去了。”
穆茜尔辩解:“我一直在灶房忙活呀。”“你还扯谎!”尉屠耆勃然大怒,“给机会让你主动交代,你还和我扯谎!”“忙活,我看你分明是忙着和蒂亚妲打架吧!”
坏了坏了。穆茜尔意识到铁定是凤卿公主那张大嘴巴也给自己带来了麻烦。心里暗暗叫苦:蒂亚妲被打。我一时得意居然忘记和凤卿公主通气让她别透露给王子,这可怎么办呢。
尉屠耆看透其心中所想,冷笑道:“还不肯说实话是吧?”“你既然喜欢和海珑麟沆瀣一气,干脆以后就去她身边侍候吧!”
穆茜尔脸色顿时大变,尉屠耆这话如同当头泼下一盆凉水,令她从头凉到脚底……
十多年前的春末夏初。税务官邸的小吏布尔汗家里又添了个女婴。这是第五个孩子。上有四个兄姐下有和两个弟妹,布尔汗有些嫌弃这第五个孩子不是一个男孩但看着她慢慢长大逐渐学会说话和走路,或多或少也感到丝丝欣慰。突然有一日,布尔汗家的一个直系亲属因触犯法律被处死还连累了整个家族受罪,布尔汗的小吏当不成了只好抛妻弃子离开楼兰另谋出路。
好在老天垂怜,母亲很幸运地被收入童格罗迦亲王宫邸为仆。遭遇变故使年幼的穆茜尔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少。她忽闪着一双机灵的大眼睛,专门看大人的脸色行事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什么时候不该做什么,于是被派去照顾年幼丧母的次子尉屠耆。
当时,童格罗迦迫于王室压力迎娶了军事贵族的千金小姐玛雅,导致二王妃郁郁而终使得幼小的尉屠耆过早地品尝到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他像一只受到了极度惊吓的小鸟卷缩在无人的角落里,胆战心惊,瑟瑟发抖。有一点风吹草动的声音都能吓得他灵魂出窍。
王室内部尔虞我诈,趋炎附势,没有母亲的孩子就没有庇护,加上玛雅王妃的眼线无处不在,处处都是充满敌意的眼神。曾经。没人拿他一回事,他无论走到哪里,后面都跟着一帮淘气的孩子,肆无忌惮地捉弄他。每当这时,可怜的他只有用哭来反抗。好在穆茜尔对他不离不弃,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都会及时赶到他身边,把孩子们驱走,把他解救出来。
时日一长,尉屠耆对女官产生了信赖和依恋。无论走到哪里都离不开女官。但凡女官不在身边,他心里就发慌得厉害不知道食物该怎么吃,觉该怎么睡。
十多年漫长的凄苦岁月里,穆茜尔始终陪伴在尉屠耆身边和他一起苦熬苦守,小心翼翼在夹缝中顽强生存。玛雅王妃几次派人来陷害尉屠耆。都被机灵的穆茜尔给化解掉了。尉屠耆虽然嘴上没说,但心思很细腻,女官为他所做的一切,他都深深地记在了心里。
“王子。……你要赶我走?”穆茜尔呆呆地看着尉屠耆,一遍一遍在心里说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你从前的机灵哪儿去了?居然在海珑麟面前公然揭穿蒂亚妲,岂不就等于暴露了你自己?”尉屠耆指着安归寝宫的方向,翻脸无情地厉声说:“如果让安归知道你总是暗中监视他的动向,他能放过你?”
“当然他现在处于被圈禁状态,但世事难料如果将来有一日圈禁解除……他的脾气你是知道,届时要怎么设计报复,我恐怕难以保得住你!”
“王子。”穆茜尔双腿一软噗通跪在尉屠耆面前抓住他的袖子苦苦哀求,“我不走,我不走。”
“蠢东西。你不走做什么?一次又一次地以下犯上得罪安归,眼下只有海珑麟和黎帕那这姐俩能保你。”尉屠耆丝毫不为所动,“你眼下只有两条路——要么去海珑麟身边侍候,要么去黎帕那身边侍候。自己选吧。”
穆茜尔急得大叫起来:“我不信拜火教,去黎帕那身边侍候做什么呀!”“呵呵。”尉屠耆气得真想再赏她几个耳光:“看来还是海珑麟最适合你,马上给我滚!”“不不不。”穆茜尔使劲摇头,拉着尉屠耆的衣襟不放,苦苦哀求道:“王子,求求你给我一个夜晚期限。我一定能把这件事情解决好,真的。相信我。”
尉屠耆满腹狐疑,这个低级贵族出身的小小女官有何能耐在一个夜晚的期限里解决祸事,直到夜幕渐渐降临,用晚膳时才从依布蒂哈吉口中得知穆茜尔去了亲王寝宫。
“你们怎么可以让公主自己去灶房呢?”童格罗迦无意得知黎帕那给尉屠耆准备早膳之事几乎气炸,将仆从抓来审问。“嫡公主说王子昨夜受了风寒所以一定要喝生姜熬的汤水否则会染病……”仆从结结巴巴地回答。
童格罗迦说:“即便如此你们也不能让她亲自动手啊。”
仆从说:“公主非要自己动手,我们也是实在别无他法。”
“亲王。”穆茜尔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拌面拉条走进来,媚笑着说:“请用晚膳。”这拌面拉条是一种西域有名的面食,小麦面粉不用任何擀、压的方法而直接用手拉制作而成,在楼兰几乎是老少咸宜的家常食物。
吐火罗女人除了打馕还是做拌面拉条的能手。楼兰的平民百姓固执地认为任何昂贵的珍馐佳肴皆不如一盘普普通通的拌面拉条来得美味。做法是准备好面团再取一个从中间切成两半然后取其中一个拉成长条,每一根长条均匀的蘸满羊脂油,一层一层盘在盆子里盖上锅盖醒发半个时辰左右,慢慢拉成长条,直到拉完为止,最后锅中倒入水烧开下入面煮熟,加入各种煮熟的蔬菜和牛羊驴肉等,非常丰盛可口。
“噢,你来了。”童格罗迦看见她便说:“正好,我也要找你谈谈话,坐吧。”
“谢谢亲王。”穆茜尔直接在地台入座,童格罗迦让仆从们退下便也在对面入座:“算起来,你在我家有十多年了吧。”
穆茜尔点头说是。按照楼兰的惯例,贱民和奴隶的基本权利是受到保护的,在采邑之中一个农奴家里的主要劳动力若是不幸死亡,采邑领主就要负责养活他的家人。农奴的孩子如果父母双亡,采邑领主就会成为他们的监护人,宫邸里打杂侍候的仆从亦同。由此可见穆茜尔明面是一个负责照尉屠耆生活起居的女官,其实暗地也在享受童格罗迦亲王监护和抚养的义务和特权。“这些年来你在生活上对尉屠耆照顾得无微不至,我统统都看在眼里。”童格罗迦意味深长地说:“换句话而言,也是因为有你,尉屠耆才会变得如今这样开朗阳光。”
穆茜尔谦逊地摆摆手,“呵呵,亲王,这是我应该做的。我比尉屠耆稍微年长,一直把他当成自己的弟弟一样看待。”
“不过有件事,”童格罗迦话锋一转:“我想了许久还是觉得必须得和你谈谈。”
“亲王,你有话就直说吧。”穆茜尔很痛快地点头答应。
“玛雅......这个女人,她再怎么遭人讨厌再怎么遭人恨,你也不应该对她无礼呀。”“她到底是我的妻子,是军事贵族出身的大小姐。而你呢,身份地位和她落差了一大截,却偏偏?”
穆茜尔心知肚明却故意装傻,“亲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如果换做是安归,童格罗迦肯定会勃然大怒,破口大骂,可他并没有。因为他素来对仆从很和善:“还想狡辩呢?”“那些个什么‘一,二,三,多得像麦仁饭一样数也数不清’的罪状’的流言蜚语,是你搞得鬼吧?”
穆茜尔这才知道童格罗迦原来早就看破奥妙,没点破罢了,顿时脸色涨红窘得不行:“亲王。原来你都知道了。”
童格罗迦哼一声,“我的儿子,我的家事,外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吗?”
穆茜尔问:“亲王你既然都知道,为什么时至今日才说呢?”
“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孩子,所以不想处罚你。如果我处罚你,以玛雅和安归的脾气,他们肯定会趁机作梗置你于死地而后快。”“我不处罚你,将信将疑正好可以顺水推舟给他们一个狠狠的下马威。他们两个,一个是扰乱朝纲的逆子,一个树大招风的军事贵族千金,我继续纵容他们会惹来麻烦。”
“亲王。”穆茜尔终于明白童格罗迦的良苦用心,立马站起来在他面前跪下认罪:“我只是想给尉屠耆出一口恶气,你是知道的,以前他们两个怎么合起伙来欺负尉屠耆。一个是母妃没有母妃的样,一个是兄弟没有兄弟的样。”
童格罗迦点点头:“我知道。”
穆茜尔理直气壮地说:“当初玛雅王妃要选军事贵族的女子配给尉屠耆为妻完全是出于巩固权益的野心,你还答应了呢。”
“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答应过。”童格罗迦矢口否认,“分明是她一厢情愿。尉屠耆婚事的问题,我征求他的意见,绝对不会勉强,安归..则不一样。我绝不让他胡来! ”穆茜尔虽然跪着, 但腰杆挺得很直:“事到如今,你决定怎么处罚我都无怨无悔。”
“哼。我处罚你倒是小事。”童格罗迦看着这个情深义重又固执坚定的女官:“就怕流言蜚语传到国王耳朵里。”
穆茜尔惊诧地问:“国王?”
“傻子,你忘记那些不中听的内容了?” 童格罗迦说:“把安归做过的丑事和嫡系大王子做过的丑事混合在一起再撰想一些无中生有的穿插进去,你当国王好糊弄?”
穆茜尔当时只想着心里痛快,哪里考虑得到这么多,张口结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