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让我说。他不想听。他和安归到底是亲兄弟一场,岂能容忍别人背后非议。艾葳蕤暗想片刻冲着尉屠耆嬉皮笑脸:“王子何必危言耸听?只要你不声张我不声张黎帕那不声张还会谁懂得我在非议?再说,你难道就不想知道吗?”
这小娘们怎么真和穆茜尔一模一样?!尉屠耆气得真想打她一拳,黎帕那拉拉艾葳蕤的衣袖,“别废话了。说吧。老匹夫的第一个妻子在哪里?”
艾葳蕤诡秘地说:“民间有传,摄政王在二十岁左右娶了第一个妻子,但不知为何,几年后突然跑掉了,从此音讯全无。”
几年后跑掉了。真的是这样?尉屠耆记得小时候听乳母粗略地说过父亲的第一个妻子成婚几年就抛夫弃子生死不明,具体原因不得而知。如果仅仅是这样,父亲也不至于忌惮别人提及啊……莫非其中另有隐情?
烈日当空照,酷暑蝉鸣,天热得连蜜蜂蝴蝶都只敢贴着树阴处低飞好像怕阳光伤了自己的翅膀。树的枝头不时传来几声“叽叽喳喳”的蝉虫鸣叫,那声音清脆而动听,又时不时让人感到厌烦。
热死了热死了。蒂亚妲拿着扇子使劲扇着走进寝宫看见安归坐在地台上,六神无主地发愣。“王子,你不热吗。” 她连忙走到他旁边呼啦呼啦帮扇风。“扇什么风。”尽管热得满头大汗,安归却根本没心思享受清爽凉风,忧心忡忡道:“我快要完蛋了你知道不知道。”
蒂亚妲惊吓道:“王子,你别吓我。又怎么了?”
“楼兰国王陀阇迦,我的亲伯父!”安归拍着桌案吼叫道:“他原来早就回来了而且一直和尉屠耆住在西城区! 我一直被尉屠耆当成傻瓜来蒙骗,你知道吗,蒂亚妲?”
“你别这样啊。”蒂亚妲好言安慰说:“国王哪儿有心思去管你们兄弟之间的恩怨”
“你不懂。”安归一把抢过她的扇子,“你以为我会在乎那一点恩怨?”“ 我现在是树大招风嫌疑多多,跳进牢兰海也洗不清。”
“王子,当初国王在阳关被不明人物绑走之事明明与你无关么。你问心无愧,有什么可发愁的?”
“我觉得问心无愧,关键是祖母不相信,父亲也不相信,他们硬是认为我养了几个门客就野心勃勃故意在暗中搞鬼阻挠国王回国。我若有那种通天本事还至于坐在这里享受旁氏家系的微薄俸禄?”
“太后和摄政王相信不相信,其实问题不大,关键是国王相信不相信。”
“所以嘛,我就担心这个。国王回来这么长时日躲在西城区肯定也听到不少风言风语,万一……”安归越说越心烦意乱,挥着扇子使劲扇几下风又重重地拍在案上,命都快没了,真的没有那份闲情逸致,热就热吧。蒂亚妲说:“恐怕没有这么严重吧。”
“还不严重?你是不是热迷糊了?”安归操起扇子狠狠敲打她脑门大声吼道:“海珑麟诬陷我和匈奴夫人私通,光凭借这一条已经够我死几次的了!!”
“你别忘了,当初国王失踪的时候,太后最先怀疑的人可是护国大将军。”蒂亚妲的小声提醒被偷偷摸到窗边的穆茜尔听得清清楚楚:“城里老有流传说护国大将军野心勃勃企图密谋推举摄政王继位,然后自己当国舅掌权。 ”“后来不知怎的城外树林里冒出来一具匈奴流寇的尸体,还有那枚莫名丢失的戒指宝石,太后才怀疑到你头上来。”
安归听了蒂亚妲这番话,愣了愣,脑子里灵光必现,继而渐渐冷静下来,背靠着墙,手指反复扣着案面陷入沉思:“笺摩那纯粹自作聪明,他满以为他了解我的父亲,他的姐丈。其实并不然。”
“知父莫过子,父亲撕下伪装的面具,他这个国舅未必能如愿以偿地掌权。”安归说到这里停顿片刻,“诶。你认为呢?会不会是笺摩那蓄意陷害我?他绑走了国王,引起太后和王族怀疑,所以想为自己洗白,找一个替罪羊?”“第一,他是玛雅王妃的亲弟弟,可以自由出入亲王宫邸,想要偷走我的戒指简直易如反掌。”
“第二, 他知道我刚出生那时巫师说过的话,知道我曾经在父亲面前失言,鼓动篡位什么的以及我和西城区那个粟特女结仇而且还喜好收门客。抓着这几点暗中买通匈奴流寇设陷阱污蔑我故意报复粟特女然后灭口,将戒指上的宝石抠下来扔在尸体旁边引起大众对我的怀疑。”安归越想越觉可能性非常大,蒂亚妲惊诧地问:“护国大将军知道你的秘密。”
“我无法肯定,瞎猜而已。”安归说:“巫师说我可以当国王,父亲害怕得罪国王而封锁秘密,在这种情况下外人不可能知道。只有亲王宫邸里的人…… 除了笺摩那还有谁?杀流寇扔宝石,让父亲顺理成章想起多年前的秘密进而怀疑是我这个逆子居心不良绑走国王。他就自然洗白了嘛。”
“不见得吧。”蒂亚妲再提醒说:“楼兰人都知道军事贵族功高盖主,最为国王所忌惮。如果护国大将军能通过污蔑你而顺利洗白,为什么昨日骚乱时国王所突然跳出来砍杀他呢?”
安归垂下眼皮沉默片刻站起来就往外走。
蒂亚妲问:“你要去哪儿。”
安归说去将军府瞧瞧,自己和护国大将军好歹也算是一家人吧既然他犯了血光之灾,怎能不去瞧瞧呢?
“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热合曼此刻正在将军府与青娅和玛雅探讨:“国王早就回来了确是事实。他一直躲在西城区暗中监视城里的情况,我估计那些乱七八糟的风言风语他都听见了。”
青娅哆嗦着走到热合曼面前问:“难道连那些在阳关密谋绑走国王,发动政变拥立摄政王的传闻,国王听见了也会相信是笺摩那做的吗?”
热合曼叹了口气,含蓄地回答:“夫人,这么说吧。”“国王表面上用着护国大将军其实内心并不信任……他最忌惮就是护国大将军夺权……”
安归恰好走到大厅门前,听见青娅的声音有些慌乱:“不不不不,热合曼。” “后来不是有证明是安归做的吗?”“笺摩那亲口对我说安归在设计陷害他!”
“青娅,别胡说。”玛雅说:“安归根本没那种本事。”
“长姐!”青娅恼火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分青红皂白帮安归说话?难道忘了上次被摄政王痛骂的场景吗?”“那是穆茜尔散布的流言!”玛雅的脸涨得通红,生气地说。
青娅不服气地还嘴说:“流言,流言,摄政王也照样相信了啊。”“嘿嘿,夫人。你这话说在点子上。”热合曼说:“国王和摄政王一样,不管什么流言,唯独他的认知才是事实和真理。”
“你的意思是说国王因为忌惮笺摩那所以也会连带认为笺摩那是阳关骗局的主谋?那安归呢?安归算什么?”
“太后怀疑安归,不见得国王也怀疑,安归在国王眼里根本不算什么,一个旁系的王子而已难道养了几个门客就足以势力壮大到能够撼动王权了?”热合曼这番话给站在门外偷听的安归带来灵感:如此说来国王回国以后一直躲在西城区监视就是冲着笺摩那?难怪昨日骚乱的时候会做出血腥举动。哈哈,好啊好,这样正好对我安归来而言是个绝佳的机会。他的碧眸骨碌一转,想出了好主意——
天热,人就变得慵懒什么也不想干。童格罗迦在王宫内院乘凉。他躺在凉沁沁的石质高级床具上,望着沙枣树茂密的枝叶,感受着凉风习习,加上精心熬制的还加了冰块的清凉饮品去除体内热气,简直舒适得要死,嘿嘿,树上那些小小的、绿绿的果子在叶片下微微露出小脸好像在跟他玩捉迷藏呢?
安归大摇大摆走过来,迎面遇上奉送完清凉饮品正要离开的侍女弯腰朝他行抚胸礼。安归挥手示意她退下,表示自己有话要和父亲私下谈谈。
“父亲。”安归走到石床前弯腰行抚胸礼。
“你怎么跑来了。”童格罗迦双目紧闭,看也不看他。“不在寝宫里好好呆着还嫌宫里不够乱吗?”“ 我有许多话在肚子里憋久了难受所以不得不来找你说,怎么能叫捣乱呢。”安归面不改色道。
哼,今日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这小子生平第一次主动找我谈心。童格罗迦哼一声,双手枕着头问:“你有什么话。”
“国王的事,父亲应该知道了吧。他原来躲在西城区而且还跟王弟住在一起……没想到王弟如此狡猾。居然隐瞒不报,生生把我们都给骗了。”
“你是在告尉屠耆的状吗?想让我斥责尉屠耆?”
“父亲你放心。今日我不是来告你那个二儿子的状的,我是想。”安归在童格罗迦脚边坐下继续说:“和你探讨探讨国王回国却不回宫复位而偏要躲在西城区监视的真正原因。”
“这和你有关系吗?多事!”
“怎么没有?关系大着呢。自从城外发现那一具匈奴流寇的尸体,祖母老是怀疑我在暗中搞鬼是策划阳关骗局绑走国王的主谋 。就连父亲你也怀疑我。”
“哼哼,你小子还有脸说!!”
“看看看看,你就是在怀疑我吧。”安归指着童格罗迦阴沉沉的脸孔,“因为什么?因为戒指上掉落的宝石?因为我出生那时巫师说的那些话?”“我告诉你啊。如果执意死盯着我不放只会忽略掉真正的主谋。”
“……”
“巫师的话也并非绝对准确吧?你是国王的弟弟,我是你的儿子,国王的侄子。国王还有两个儿子也就是我的堂兄弟,还被押在汉人和匈奴人手里为质呢,王位之事,轮得到我指手画脚吗?”
“……”
“你还在怀疑我那些话呢?父亲,我不是怂恿谋朝篡位,我的意思是说趁着国王不在宫中的时候要坐稳王位,别让匈奴人和汉人抢占了先机!”
“笑话。”童格罗迦听到这里,冷笑道:“匈奴人和汉人如果真想抢机会,兵来如山倒,你抵挡得了吗?!”
“总而言之我是冤枉的,你不能怀疑我。”
“你口口声声辩称是冤枉,那谁诬陷你?你说啊。”
“嘿嘿。父亲,你以为我不知道——祖母左刁难右刁难,处心积虑想定我的罪却始终找不到证据,你知道为何吗?因为我根本就不是主谋,怎么可能找到证据?”
“谁才是主谋?”“还有谁?你的妻弟笺摩那呗。”
“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 安归刻意抬高声音让附近的侍从和侍卫听见:“你就是相信你的妻弟所以害得我背黑锅!”“我就不明白了, 在你眼里到底是隔着血脉的妻弟亲近还是儿子亲近?总不能因为他手里掌握着兵权所以你……”
“越扯越离谱。”童格罗迦气哼哼道:“我可没说过他没嫌疑,只不过你的嫌疑比较大,一目了然。”
“我早就说过,国王被汉人抓去长安谁也无法意料汉朝皇帝会怎么处置国王,反正汉人处置亲匈奴者的手法严酷。”安归的眼珠子骨碌一转,在父亲面前进言:“所以很长一段时日里国都城到处在流传如果国王遇害,护国大将军密谋赶到汉人和匈奴人送回王兄和王弟之前,将你推上王位。” “祖母本来也相信的。可是后来偏偏城外出现了一具匈奴流寇的尸体还有我无法解释的戒指宝石,从此嫌疑对象就变成了我安归,笺摩那反咬是我散布流言,污蔑他和海珑麟私通,企图欲盖弥彰。”
“这也太巧合了。父亲你不觉得可疑吗?笺摩那如果真的品性优良,国王会忌惮他这么多年吗?”
“并非品性的问题。国王素来忌惮军事贵族功高盖主,你不是不知道。”
“所以嘛,国王被汉朝皇帝释放回楼兰以后没有直接回宫复位而是悄悄躲起来监视动向正好可以说明他就是冲着军事贵族。你当摄政王这段时日遇到很多事情,笺摩那好几次跋扈擅权,想替你作主,这岂不暴露了他渐渐膨胀的邪恶私欲和夺权野心?”
“逆子。”童格罗迦睁开眼睛蓦地跳起来给安归当头一掌骂道:“你想说,我再怀疑你也没用,因为国王的眼中钉是笺摩那对吧?”
“本来就是嘛。方才我已经说过就算我设计绑走国王,也没本事立你为新王,单凭那几个乌合之众……?找遍整个楼兰真正有本事发动政变将你推上王位的人,只有你的妻弟笺摩那啊!”“众所周知国王最忌惮掌握兵权的人。”
“索芒。干脆让国王再躲藏几日。”桑古伊离开巴塞木府邸的时候突然想出一个妙计:“我们回去找童格罗迦说说,在他面对王后威逼利诱之时保持淡定,刻意拖延,好让国王多看看这个愚蠢女人的丑恶嘴脸,然后…… 楼兰人翻身做主迎来黎明曙光的机会就来了。”
索芒欣然赞同,说:“走,去三间房和亲王们商议。”
“昨日骚乱之中护国大将军不慎被暴徒袭击身受重伤,”依娜姆打探完消息回到王后寝宫禀告:“侍医已经去看过,听闻已经没有大碍但需要休养很长时日。”
“哼。” 珤勒尔坐在地台上紧抓着拳头脸色阴沉:“没死那是他活该,胆敢公开和本后挑衅没想到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可笑她尚蒙在鼓里那个所谓的“暴徒”, 其实正是失踪多日的夫婿,楼兰国王陀阇迦。
“奇怪,护国大将军是摄政王的妻弟, ”依娜姆不解道:“摄政王继位恰好可以让军事贵族得利,他为何还要公开挑衅?”
“傻瓜。还不是想独揽大权?他表面不议政事。其实早就怀恨在心,那日故意唆使他的胞姐摄政王妃来捣乱企图阻止摄政王继位,其实是以退为进,这对姐弟沆瀣一气纯粹是做给本后看的。”
“王后。”侍女进来禀告说:“桑古伊亲王和塔塔尔亲王他们来了。”“正要找他们呢。来得是时候。”珤勒尔说:“让他们进来。”
“王后!尊贵的王后!” 塔卡尔一进寝宫就弯腰行抚胸礼,笑容可掬地说:“昨日那些带头搞事的贱民已经全部招供了。” “据说是被一个不明身份之人暗中用钱收买才闹出的事端。”
珤勒尔蹙眉,不满地问:“又是什么不明身份之人。查清楚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