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向事情多,世子爷想,哪怕是有些刻意为之,他是不是,过于忽略了柳玉鸾。以至于蓦然回首才惊觉,他没瞧见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已经悄然的改变了。
总在一边看着是不觉得的,他出去一阵子,再回来时就看出来,柳公子他确实变得和刚来那会儿不太一样了。
他晕乎乎的从醉眼的重影里盯住柳玉鸾的脸,摇了摇头。反问他:“可不是么?”牵着他延到床边的衣角,扯了扯,喃喃:“你看绾儿,他过去每每和月白他们怄气的时候,就是这样的了。”
这一句像是轻柔的一刀,刺啦锐响,划开柳玉鸾心里的一笼云雾。他觉得眉心一跳,有什么真相从嗓子眼里干涩着,呼之欲出。
他轻易不爱动怒,那是真的,可他近来不那么稳重了,那也不假。之所以没显出来,是因为前些时候无处可显,这两天世子爷回来了,就全都展露无遗。他在一些小事里,不知怎么的就较上劲,格外计较起来。
兴许是洛花卿太顺着他,他从小在家里,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因为多病,格外得人怜惜,有什么好的都紧着他,只有他不要的,还没有要不到的。世子爷纵容他,总满嘴的甜言蜜语哄多了,他就错觉,总觉得这也是他的,再要勾三搭四的和别的什么人搭上,他生气也应当。
他虽然不霸道也不蛮横,可总有别的毛病,他于掌控这件事儿上,有些拗,是他的东西,别人就不能再碰了。那一年他还小,兄长送他一个藤球,他怪喜欢,天天抱着,有一天家里摆宴,来了些亲戚家的小孩儿,他兄长带着玩耍,亲自过来为他们借藤球,也同样是吃了闭门羹。
几时开始,洛花卿成了新的那一个藤球了?
原来他甩脸色和世子爷过不去,不是因为席上不长眼的那些挑拨,他分明是见不得洛花卿左拥右抱——这明明是他的世子爷。
他想,也许不仅仅是动了心,也许是他看中了洛花卿,想要独占他的世子殿下了。
那可不太容易,柳玉鸾皱眉。
洛花卿趴在床边,仰起脸来,七分醉,三分倦,懒得一副骨头都软了的模样,拉着他的衣角,揶揄的笑他。
世子爷鲜少有这样让人居高临下审视他的机会。他是生来的尊贵,平常盛势凌人,可攀而不可亲。哪怕是在柳玉鸾面前,他逗弄调笑的时候也居多,也是一种养尊处优的上位者的垂怜。然那些凌厉,这会儿全没有了,他半睁着眼笑个不停,那样子让柳玉鸾想起上回突如其来的一吻。他靠近,俯身,伸手去勾他的脸。
世子爷最爱这样,做起这个动作来既放浪又轻佻,十分的游戏人间。亲自试一试,果然手感不错,难怪他喜欢。
柳玉鸾指尖在精致的下巴尖尖上捏了捏,略一顿,下意识用指腹去摩挲抿着笑的嘴角。上回世子爷亲他时,他还记得,凉凉软软的,温柔极了。他顺着嘴唇的形状缓缓描摹过去,低下头看着洛花卿,眼梢一动:“你拿我去比那个绾儿?”
世子爷含糊笑笑:“自然,他是比不上你的。”顺着指尖凑上去,把脸颊挨在柳玉鸾手心蹭了蹭:“谁也比不上你。”他大方的一挥手:“我这就去吩咐,让他们都散了,明天起,相思馆里除了你之外,再不能有别的人了。”他说罢预备要起来,双手在床沿上一撑,刚站起来一半,柳玉鸾抓着手腕一把拉回去,一声惊呼,衣发翻腾,摇摇的坠回床上软厚的被窝里。
这一跌天旋地转,七荤八素的晕眩霎时上头。再睁开眼,洛花卿摇摇头,脑袋里彻底乱做一团,往上方瞪着眼,眼神混沌茫然。
笼在他上方的就是柳玉鸾,一手握着他的手腕,另一手垫在他背后,将两人的距离拉近得格外亲昵。他抬起手来,碰到的是一张熟悉的脸,美玉无瑕,好看得让他依稀心痛。他闭上眼,收回手揉一揉心口,苦笑。
多年不曾再痛过。
这一闪而过的痛色落在柳玉鸾眼里,令他蹙眉。万千的思绪闪过心头,家国天下,儿女情长,亲如父母兄弟,疏如姻亲族人,远如朝堂上的风起云涌,近如他昨天才见过的一个婢女多思的眼神。统统万花筒似的在心里喧嚣过去了,最后沉寂下来,落在眼里,揉成一个轻飘飘的洛花卿。
他姐姐说,你再不可相负于人,这些天这句话一直盘踞在心。
脸上的挣扎徘徊就都收起,他定了神,思绪回转,忍不住替浑噩中的世子爷理了理发鬓,释然一笑。“既然答应我了,可不许反悔,今夜晚了,且先按下,明日一早你就打发他们出去,一个也不许留。”他又想起什么,目光一沉,再添上一句:“人都走了,这儿用不着伺候,他们自家带来服侍的那些人,也一并都放出去吧。”
最后这一句说说停停,从起初的犹疑不决,到最后斩钉截铁,他说完,扭头看向帘外。珠帘后的世界全都隔绝在一室春暖般的柔情之外。他仿佛是几经斟酌后在棋盘上落下一子般,轻轻叹一口气,怅然若失,又分外的坚定。
举手无悔,再无退路。
这一局落幕,那一局又开篇,都在这一着里尘埃落定,风起云涌。
窗外寂静着,这只是一个最寻常不过的寒夜。
他回过头,低眉将目光又落在洛花卿的脸上,紧了紧手臂,放在他脊背上的手掌缓缓往上,从抚过肩颈,托在脑后,柳玉鸾低头,落下一个轻轻柔柔的吻。
世子爷先瞪大眼睛怔了一怔,舔舔嘴角,触到一片柔软的温热,他这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可他更不明白了。他被那一摔闹得有点儿晕乎,正昏昏欲睡,柳玉鸾说话,他答的有一句没一句,应付得很,怎么突然就亲上来,他也摸不着头脑。他仰了仰脖子,自觉是不是错过些什么,把柳玉鸾推开,直到看清他的脸,很是不解:“怎么了?”
真是稀奇古怪,才多久一会儿没见,柳公子都学会献媚争宠那套了?后院可真是个调教人的好地方。他古怪的打量忽然变得柔情似水的这位傲骨公子,摸摸索索的掐自己一下。挺疼。
柳玉鸾好笑,抓住他的手将人往怀里一拢,就势拍了拍他后背,轻声的哄:“睡吧。”
都这样了!睡吧是什么意思?世子爷彻底醒过盹儿来了,攀着他肩翻身起来,借着这一下,柳玉鸾没防备,随着他向后一仰就被推倒在床上,两个人一对调,世子爷不依不饶的摁住他坏笑,动手又动脚:“你这样撩拨,我哪里还睡得着?老实招来听听,原来你这一回醋的这么厉害么?”
“胡闹。”柳玉鸾低声喝住他,挣扎了一会儿,没脱开手来,只好脸一冷,道:“醋不醋的,不全是你自己闹的么?”他脸颊上微微的一层薄红。世子爷说的其实不错,花楼里见他搂着个倌儿喝花酒,柳公子的确是泛酸来着,不然也不至就当场发怒。他这小半生,还是头一回这样小家子气,不免有些赧然。
“是,原是我冷落你了。”世子爷大笑,见他这样,更加来劲,恨不能就黏在他身上了,说话时热气直往他脖子上喷,暖暖润润的,嗓音略有些沉:“也不是不行,可他们都走了,谁来伺候我呢?”他便上下其手的在柳玉鸾身上作妖:“不如你亲自来?”
话说到这儿,便很旖旎了。
世子爷是个欢场上的老手,勾引一个柳玉鸾,手到擒来。
他也是趁着醉意胡来。平日里放的多尊重呢?园子里那么多美人,想要哪个不成,唯有柳玉鸾这儿他还没沾过手,生怕惹急了这位心肝儿要翻脸。他今天气儿不顺,没有耐心,动手就轻薄了些,柳玉鸾要是推拒,他正好顺势走人。
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怕什么。可他总觉得同柳公子这样亲昵,是不太对的。尤其是这人一副真情实意的模样来亲他,这勾起他心底最不肯回忆的暗伤。
即便这样,事到临头,他还要不怕死的再次贴上去,他心里太喜欢柳玉鸾。大约是喜欢的命也不要了。
他想万一呢,柳玉鸾这回要是肯了呢?要是从了他呢?那可是自己撞上门来的艳福。他赖在柳玉鸾身上,一面扬着下巴探过去从他耳畔腮边一直亲到扯开衣襟下的肩颈,一面支吾不清的念叨:“这不算我欺负人吧?你要是明儿醒来不乐意了,可怨不着我头上来。”
柳玉鸾搂着他,眼睁睁看着世子爷尖细的十指把他好好的衣带拉扯成一个死结,拆解不开,怒而拉扯,把那绳扣扯的更死,他松开咬着柳玉鸾衣领的牙口低头去看,皱皱眉爬下去,趴在柳玉鸾胸口,一心一意的和那个结过不去。
他喝醉了。
明儿一早醒过来,还不知道谁更不乐意。柳玉鸾看得到,世子爷嘴上天花乱坠的说悦之爱之,可也仅限于说一说了,他再没有向前走过半步。叹口气,握着他的手,自己去解那个死结。他远比莽莽撞撞一通乱扯的洛花卿灵巧,没一会儿就找着头绪,抽丝剥茧的慢慢解开那个扣儿。世子爷脸颊贴在他胸膛上看着,见此几乎是欢呼了一声,不客气的由此开始扒他的外裳。
很有些孩子气,看得柳玉鸾心底发软。
“花卿。”
洛花卿应这一声轻柔的呼唤抬头,那一抬眸,媚眼如丝,眼圈儿都蕴着浅浅的红,是桃花妖娆的艳色。他看着柳玉鸾,突然一笑。
他坐起来,就跨在柳玉鸾腰上,按着他的胸口缓慢爬上前来,像逐渐迫近的兽崽儿,身段轻灵,悄然着,还带点儿野气,双手捧着他的脸,勾下脖子,咬着他的嘴唇喊柳玉鸾。每一声都是细碎的轻颤,碎在吮吻的水声里缠绵诱人。唇齿交缠间他轻轻的靠着柳玉鸾磨蹭着,连着整张脸都春色撩人,不像话的**迷离。
柳玉鸾清楚的觉得他的手探进衣裳里乱摸,顺着脊背一路向下去了。被他一把捉住,掐着腰翻个身,将晕头转向的世子爷按在下头。
洛花卿甩甩脑袋才明白他们又颠倒过来。他舔了舔,挑眉:“怎么呢,你来?”被擒在头顶的手腕一动,没能挣开,便罢了,他懒得再费劲,拖长了尾音惯着他:“你来就你来吧,轻一些。”
坦然一副任君采撷的样儿。
“你以往都这样?和园子里那些,也这样?”柳玉鸾打量他。
“哪儿能呢。”他柳玉鸾还不是仗着世子爷的宠。他伸手揽着俯视他的人,顺口道:“你和他们怎么一样,况你又不是头一次……”话到这儿就停下了。他从沉醉里记起,许多事,柳玉鸾已经全都忘了。他便沉默,陈年的旧怨眼看要浮上心头,喉头一滞,尚未变色,便先惊呼,没来的及的黯然都抛往天外。
柳玉鸾咬着他的耳朵哄他:“不许想他们,殿下您这会儿可是在我的床上呢。”沉哑的嗓音灌进耳中,像一剂立竿见影的情药,霎时拖他进欲海里沉浮。
耳边人说了什么,世子爷全听不见了,他只觉得生死都攥在了柳玉鸾手上,随着他起起落落几度轮回。
一切都在灭顶的快乐中变得虚渺混乱起来,包括他自己,已经全然的交由另一人掌控,像是迷失在这一场美梦里了。
直到最后柳玉鸾终于放过他,睡过去前世子爷还是迷茫依旧,似乎不该是这样的。他没来由心口一片空荡,看着雕花的床顶,怅然若失。
花好月圆良宵苦短,如果真的得到,你要打碎了过去来抓这一个镜花水月的眼前么,洛花卿?
醉意和疲倦推着他沉睡,他终于放任那思绪远离,阖上双眼,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