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枫见他进来,按原主的习惯招呼道:“老头儿,你怎么跑来了?”
在原主的记忆里,石老头虽一直对外称他为孙子,待他也如同亲孙子一般,原主对石老头也极是尊重孝顺,但称呼上一直就是“老头儿”。
“你都摔成这德行了,我能不来看看?”石老头一把扯开坐在床边的石头,“边儿去,让我坐这儿。”
石头乖乖起身站到一旁。
楚枫道:“真没事。就是这几天上不了山,得回村里住些日子。你多余跑这一趟。”
“嘿!合着我来看你还看错了?”石老头扒拉着楚枫的头发,仔细查看了下伤口,见确实没大碍,这才放下心。
石头在一旁帮腔:“就是嘛!我就说让您直接带大黑、二黄回去,您非不听!这下好了,狗让老五带回去了,他哪管得住大黑二黄啊?万一那俩祖宗跑去吃屎可怎么办?”
石老头毫不在意地摆摆手:“吃就吃呗!狗嘛,本就改不了吃屎!也就你哥训的狗讲究!”
“那当然了!”石头嘿嘿笑道,“大黑二黄老爱舔我哥的手,有时候还舔脸呢!哥,这次回去,你还让它们舔不?”
听着这爷孙俩“屎”来“屎”去的,楚枫一阵无语:“行啊,回去我就好好训训它们,让它们跟你多亲近亲近,天天给你舔个够,洗脸都省了。”
石头嫌弃地“噫”了一声:“我才不要!”
石老头在一旁笑道:“你以前不是老抱怨大黑二黄不吃你啃过的骨头吗?这会儿倒嫌弃上了?”
爷孙几个正说笑着,刘长青端着一盆热水站到了内室门口:“老爷子,我要给病人处理下伤口了,这屋子实在太小,还得麻烦您二位出来稍等片刻。”
“好嘞。”石老头应着站起身。
石头跟在他爷爷后面,踮着脚凑到他耳边小声蛐蛐:“爷爷,大夫要给我哥后脑勺头发剃了,剃成秃瓢儿嘿嘿嘿……”
楚枫凉凉的声音传来:“你笑声太大,我都听见了。”
“看吧!把人惹生气了吧!”石老头在孙子后脑勺上轻拍了一下,但想到一向稳重的大孙子顶着个秃瓢的样子,他自己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然后,爷孙俩就默契地一左一右扒在门框上,伸着脖子往里看热闹。
楚枫:“……”
这家里还有个正经人吗?!
刘长青倒是很厚道,一边用热水打湿楚枫后脑勺的头发,一边温声劝慰:“没事儿,年轻人气血足,头发长得快,不出半年就能长回来了。再说前面头发还在,往下梳梳也能遮住。”
楚枫看着水盆里自己模糊的倒影,平静道:“全剃了吧。”
“啊?”刘长青以为自己听错了,剃头的手一顿。
楚枫重复道:“留一半不如全剃了干净。”留一半前面盖着个“门帘”,那才叫不伦不类。他一个现代人,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那套可没执念。
刘长青为难地转头看向门口的石老头:“老爷子,您孙子说……要全剃了哦?”
石老头愣了愣:“那……那就都剃了呗!反正这小子主意大,我也管不了他。”从他下山养老后,楚枫的事他就很少过问了。
“啊?”石头惊道,“那我哥不成和尚了?还怎么娶媳妇儿?”
石老头又在他后脑勺拍了一下:“胡说什么!剃了又不是不长!”说着叹了口气,幽幽道:“就是……怕没那么好找啰。”
……
半个时辰后,一行三人从医馆出来。
石头扶着楚枫往济安堂走。他扶着人,眼睛却总往楚枫那光溜溜的脑袋上瞅,心思完全不在路上,有两次都差点撞到行人,还是楚枫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
“看路。”楚枫无奈提醒。
“哦。”石头应着,飞快地扫了一眼前面的路,目光又黏回了楚枫的头顶。
楚枫忍无可忍:“要不换我扶着你走?”
石头忙道:“不,不用了!”随即对背着手优哉游哉走在前面的石老头喊道:“爷爷!我也想剃光头!”
石老头回过头瞪了他一眼:“那要不要顺便给你做件袈裟?”
“爷爷,我说真的!”石头说着,伸手捧住楚枫的脸左右展示了一下,问石老头,“你不觉得我哥这样……特别好看吗?”
楚枫被他晃得头晕,咬牙道:“我还是个病人!”
“对不起啊哥,我忘了。”石头连忙松手,讨好地在楚枫背上拍了拍,“但真的很好看!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嗯……这么干净利索!”他努力想找个好词。
石老头翻了个白眼,没指望这没读过书的傻小子能说出什么好话来:“能不干净吗?连胡茬子都刮得溜光,整个脑袋就剩两条眉毛还带毛!”
刚才在医馆,刘长青给楚枫剃头,手法不太熟练,剃得坑坑洼洼。
最后还是石老头用他常年刮野猪毛的利落手法,给楚枫重新剃了一遍。现在整颗脑袋锃光瓦亮,在阳光下反着光。
楚枫还顺便用剃刀把脸上的胡茬刮了个干净。
这么一拾掇,原本深邃立质的五官完全显露出来,整个人看上去仿佛年轻了十岁。
当他在水盆里看到这张脸的倒影时,楚枫心头猛地一跳——这张脸,居然和他前世一模一样!
难道……是平行世界的分身?
夏初离开刘氏医馆后,径直去了济安堂。他把这些天晒制好的草药卖了,又从店里买了几味家里需要的药材,这才背着空了大半的背篓出来。
刚走出药堂门口,就见一个看上去约莫十来岁的小男孩正踮着脚,使劲往药堂里张望。
男孩穿得破破烂烂,身上也沾着不少尘土,但一双大眼睛却格外明亮清澈。看到夏初出来,孩子立刻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小初哥!”
夏初快步上前,拉起他的手问道:“十九,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你娘呢?”
十九原名叫陈十九,是腊月十九那天生的,他娘就给他取了这个名字。孩子今年其实已经十一岁了,但长期吃不饱,瘦瘦小小的身板看着还像个**岁的娃娃。
十九被夏初牵着,欢快地晃了晃两人相握的手,仰着小脸回答道:“我娘在家呢!今天赶集,我知道你一定会来,就跑到这儿来等你啦!”
“我不是说了会去你家找你吗?你怎么自己一个人跑出来?还弄得这么脏兮兮的。”夏初蹲下身,仔细拍打着他身上的尘土。
“我出来的时候,被巷子里的黄二牛追着骂,我就跟他打了一架!滚到地上衣服就脏了。”孩子说起打架的事,不仅不怕责罚,小脸上还带着几分骄傲。
夏初捏了捏他没什么肉的小脸蛋:“打赢了没?”
“嗯!”十九用力点头,小拳头比划着,“我用屁股墩儿把他坐倒在地上,使劲掐他大腿肉,他疼得嗷嗷叫!”
夏初笑着夸道:“你还挺厉害。”只要不是十九主动惹事,夏初从来不会责备他跟人打架。因为这孩子没爹护着,只能自己保护自己。
十九挥了挥细细的胳膊,认真道:“我会变得更厉害的!将来就可以保护我娘了!”他顿了顿,声音轻了些,又加了一句,“还有小初哥你。”
夏初揉了揉他的头发,语气严肃起来:“但是,你还是不能一个人到大街上闲逛。万一碰到人贩子把你抓去卖了怎么办?到时谁来保护你娘和我?”
十九低下头,乖乖认错:“我知道错了,小初哥。以后不乱跑了。”
“每次认错倒是挺快。”夏初无奈地笑了笑,牵起十九的手,“走吧,回家。”
夏初牵着十九,穿过两条狭窄而喧嚣的巷子,便到了十九家。十九家坐落在镇子外围的河边。三江镇之所以得名,正是因为有三条小河从镇子边缘蜿蜒流过。
这所谓的“江”,其实不过是一两丈宽的河道。
十九的家就在其中一条河边。那是一间极其简陋的老旧泥土房,屋顶覆盖着厚厚的茅草。与其说是房子,不如说是个大窝棚。事实上,这确实曾是河边打鱼船夫盖的临时落脚窝棚。
屋子很小,里面的陈设也极其简单:一张破旧的木板床,一个掉了漆的木柜子,一张小方桌配着两条板凳,还有一个用来煮饭的土炉子靠墙放着。虽然家徒四壁,但收拾得异常干净整洁。
夏初牵着十九走进屋时,十九的娘陈喜儿正蹲在地上,费力地掏着炉膛里的灰烬。炉灰扬起,呛得她连连咳嗽。
十九见了,忙跑过去帮忙:“娘,你放着我来!”
陈喜儿听到儿子声音,回头看到夏初来了,便将烧火棍递给儿子站起身:“初哥儿,你来了。”她拍了拍手上沾的炉灰,就要去接夏初背上的背篓。
“没事,喜儿姐,我自己来。”夏初解下背篓放到一边,才关切地问道:“喜儿姐,这几天感觉身体怎么样?”
陈喜儿还不到三十岁,因未婚生子,夏初虽被十九称为“小初哥”,却一直称她“喜儿姐”。
她曾在县城酒楼弹唱卖艺,一次不幸被人侵犯,怀上了十九。便搬到三江镇落脚。
积蓄不多,生活极其艰苦。生十九时无人照料,连脐带都是她自己咬牙剪断的。孩子生下没两年,她的身体便每况愈下,虽无致命大病,但小病不断,皆因元气亏虚太甚。
夏初认识这对母子,是在一年多前。那时他刚从奶奶手里接过采药卖药的活计,也是在济安堂门口,他卖完药出来,正撞见十九跪在药堂门口,哭喊着哀求大夫救救他娘。
一个身无分文的孩子,很快被药堂的人赶了出来,只能无助地跪在街边哭求。
夏初也是人年轻胆子大,见孩子实在可怜,便跟着去了他们家,这一帮,就是一年多。
陈喜儿拉着夏初坐到桌边,倒了碗凉开水递过去:“初哥儿,你喝水。我这几天还行,天气暖和起来,身子骨也跟着松快些,夏天总比冬天好熬。”
“嗯,那就好。”夏初接过碗,一口气喝干了。陈喜儿拿起水壶又要给他倒,他抬手拦住了:“不喝了,喜儿姐。既然来了,我再给你把把脉吧。”
陈喜儿笑着放下水壶,顺从地伸出手腕:“行。你呀,就是个急性子。”
听说要把脉,刚掏完炉灰的十九捏着烧火棍凑了过来看热闹。他脸上淌着汗,又沾了炉灰,看着脏兮兮的。
陈喜儿用另一只手给他擦了擦,炭灰反而在脸上划出道道黑痕,看着更花了:“哎呀,都成花脸猫了,快去洗洗。”
十九听了,反用手背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看了看自己黑乎乎的手,笑道:“哈哈,真的好花!那我去河里顺便洗个澡!”
“快去吧。”他生在河边,长在河里,水性极好,陈喜儿并不担心。
十九应了一声,放下烧火棍就往外跑。
夏初看着他背影喊道:“顺便摸条鱼上来!”
“好勒!”
见孩子跑远了,陈喜儿才笑道:“这孩子,野得很。前几天我没看住,他不知怎么在河里摸了两条鱼,竟提去街上卖!还是黄二牛跑来跟我告状,我才知道。”
夏初好奇地问:“他卖出去了吗?”
陈喜儿无奈道:“出门就‘卖’了。”
“那还挺能干的,卖这么快?”夏初有些惊讶,心想鱼这么好卖吗?那下次赶集自己是不是也去捉几条。
陈喜儿叹气道:“他就‘卖’给了黄二牛!人家给了他一颗饴糖,他就把两条鱼都塞给人家了。”
“哈哈,”夏初忍不住笑了,“那黄二牛可不厚道,一颗饴糖换两条鱼,还跑来告状?”
“可不是嘛!”陈喜儿也跟着叹气,“我要是能去街上卖鱼就好了,他抓鱼,我去卖,我们娘俩的日子也能松快些。”
他们现在的收入,全靠陈喜儿做些针线活卖给成衣铺子。平时吃的菜是屋旁自己种的一点,荤腥就靠十九抓的鱼。
没有油,鱼只能用清水煮,要不是饿得慌,实在难以下咽,吃多了连人都觉得带着股腥气。
夏初示意陈喜儿换另一只手把脉:“金虎……他还来骚扰你?”
提到金虎,陈喜儿脸上露出愤恨:“那天杀的!前天半夜还来砸门,吓得十九一晚上缩在被窝里不敢睡。”
自从陈喜儿有次在街上摆摊卖鱼被金虎撞见,他就缠上了她,已有一年多。他倒也没用强,就是时不时来河边堵人,说些不着边际的下流话。
可这种人,谁知道他哪天就发了疯?而且他这么一纠缠,周围人对陈喜儿更是风言风语。
陈喜儿是大人,过去也被人指点惯了,可十九还是个孩子,这样下去,孩子可怎么办?
夏初眉头紧锁:“那你还是别去卖鱼了。我今天还在市场碰到他收‘保护费’。唉,要能有人收拾收拾他就好了。”
“难啊,”陈喜儿绝望地摇头,“这三江镇的镇亭也是光拿钱不干事的。他一伙人十来个,在这镇上横行霸道,谁能收拾得了他?”
夏初也觉得无力,便不再提这话题,抽回把脉的手:“好了,喜儿姐。你身子还是很虚,鱼再腥也得忍着吃,多少是口肉,能补一点是一点。本来你这身子,多吃羊肉最好,可咱们没那个条件,就不说了。”
陈喜儿点点头:“行,我听你的。”
夏初起身,从背篓里拿出两包东西放到桌上。他先拆开芭蕉叶包着的菌子:“这是我在山上采的,有些磕碰没卖完。等会儿十九抓了鱼回来,你把菌子放锅里炒出水分,跟鱼一起炖,味道能好些。”
陈喜儿连忙推拒:“嗐呀,初哥儿,你怎么又给我拿东西?你自己带回去吃!”
“我自己采的,开春那会儿晒了好多,家里还有呢。你留着。”夏初说完,又打开另一个纸包,“这里面是点红枣、当归须须,还有些何首乌、鸡血藤。红枣你就平时泡水喝,其他的煮汤时每样放点,能补气血。”
“初哥儿……”陈喜儿眼眶一红,声音哽咽起来,“你这让我怎么说?免费帮我看病就算了,还给我送药……我可怎么报答你呀?”
“嗐,你别哭呀!喜儿姐,”
夏初顿时有些手忙脚乱,“红枣又不稀罕,秋天了我邻居家枣树能打百来斤呢!当归也就是点须须,值不了几个钱。何首乌、鸡血藤更是我自己上山弄的,没花一个铜板。你快别哭了,你再哭我真走了啊!”说着作势要去拿背篓。
陈喜儿赶紧拦住他:“好,好,我不哭了。”她擦了擦眼角,站起身,“我去看看十九抓到鱼没,让他多抓几条给你带回去。”
夏初爽快地点头:“好!”
陈喜儿刚要出门,十九就光着屁股,一手搂着自己湿漉漉的衣服,一手提着两条还在甩尾巴的鱼,兴冲冲地跑了进来。
夏初吓了一跳,赶紧背过身去。虽说十九还是个半大孩子,夏初跟他年龄相差也大,平时相处不必太讲究男女哥儿大防,但这光着身子就太过分了。
陈喜儿也臊得慌,赶紧从床上抓起一件旧衣服,手忙脚乱地把儿子裹了起来。
十九还不解呢!挣扎着说:“娘,干什么呀?我不冷!”
陈喜儿在他光溜溜的屁股上拍了两巴掌,骂道:“你这皮猴子!怎么不穿衣服就跑进来了!”
“衣服打湿了呀!”十九委屈道。
陈喜儿看了看他手里提着的鱼,干脆道:“你把鱼给我,再去抓两条,给你小初哥带回去。”
“好!”一听是给夏初抓鱼,十九答应得特别干脆。他麻利地解开身上裹着的衣服,把湿衣服和鱼塞给他娘,光着屁股转身就跑,头也不回地冲向了河边。
陈喜儿这才对夏初歉然道:“不好意思啊,初哥儿,都怪我平时没教他这些规矩。”
夏初笑了笑:“没事的,喜儿姐,他还小,不懂也正常。”
陈喜儿放下十九的湿衣服,把夏初带来的芭蕉叶腾出来,将两条足有三斤重的肥硕草鱼放上去。
鱼尾巴还在用力弹跳,甩出的水珠溅到了夏初脸上。
夏初忙伸手帮忙按住:“这鱼真肥!”
“这时候的鱼是肥。”陈喜儿点头,随即像是分享什么秘密似的,压低声音道:“我跟你说,这鱼肚子下面那块肥油膘,还能熬出油来呢!”
“真的?”夏初有些惊讶。
“真的!我前几天试了一下,油不多,但真能煎出来!”
“那你以后可以用鱼油煎鱼了,煎一下再炖汤,味道肯定好很多。”夏初提议。
陈喜儿点头:“嗯!就是有点费鱼,三条鱼的油膘才勉强够煎一条。好在我们住这儿,最不缺的就是鱼了。”
说话间,两条鱼也被芭蕉叶包好,用草绳捆扎起来,里面的鱼还在不甘心地弹动。夏初背上背篓:“喜儿姐,那我回去了,趁着鱼新鲜拿回去煮。”
“好。”陈喜儿也没多留他,一来家里实在没什么像样的东西招待,二来怕再耽搁,十九又该光着屁股跑回来了。
夏初背着背篓出门,对要送出来的陈喜儿摆手道:“喜儿姐,别送了,过几天我再来看你。”
“行,那你路上慢点。”
[捂脸偷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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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