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从府城带回来的糕点广受好评。十九给杨老头和杨正先买的,更是好吃到让两人差点落泪。只有石头看着爷爷和妹妹,不好意思地挠头:“爷爷,其实我也给您和小逸买了的。”
石老头面无表情看着他:“那东西呢?”
石头垂头丧气:“路上没放好,被雨淋湿了...然后...我就给吃了。”
石老头一脸嫌弃地扭过头去。小逸笑着安慰她哥:“没事的哥,吃了就不算浪费。小初哥带的我们也能尝到。”
夏初给悦哥儿带的糕点由老五送去。如今老五每日送完货就往四道湾跑,梁老夫郎见他提着东西进门,忍不住责备:“天天买零嘴,挣的钱都进了他肚子。你瞧瞧这才多久,脸都圆了一圈。”
老五憨笑着解释:“阿爷,这次不是我买的,是哥夫郎他们从府城给悦哥儿带的。”
屋里正在绣鸳鸯的悦哥儿听见动静,连绣绷都顾不上放就冲出来,眼睛亮晶晶的:“啥好东西?还特地从府城给我带?”
二丫跟在他身后,踮着脚奶声奶气地问:“老五哥,是啥呀?”
老五举起油纸包:“是糕点,府城老字号买的,我刚尝过,特别好吃。”
悦哥儿把绣绷往老五手里一塞,迫不及待拆开包装。只见油纸里排着梅花状的糕点,金黄桂花点缀其中作花蕊。他献宝似的捧到他阿爷面前:“阿爷您看,这糕点好不好看?”
二丫揪着她哥衣角蹦跳:“哥,我看,给二丫看!”
梁老夫郎瞥了一眼:“再好看进了你肚子,不也得变成shi?”
悦哥儿顿时垮了脸:“阿爷您真扫兴,这么一说我还怎么吃?”
“二丫想吃!”小姑娘急忙接话。
梁老夫郎翻个白眼:“那我倒要看你吃不吃。”
悦哥儿当然要吃。他先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块,又把另一块掰成两半,一半喂给妹妹,一半塞进他阿爷嘴里。随后自己坐在门槛上美滋滋地享用起来。
梁老夫郎看得直摇头:“你这馋嘴好吃的,就知道自己吃。也不给这傻小子分一块?”
正盯着绣绷上“麻鸭子”发呆的老五闻言抬头:“阿爷,让悦哥儿吃吧,我刚吃过了。”
“看吧,他说他吃过了。”悦哥儿腮帮鼓鼓地附和。
梁老夫郎来回打量着两人,心里又欣慰又愧疚,欣慰孙儿找了个会疼人的好夫婿,愧疚自家这个好吃懒做的实在配不上这样的好夫婿。
见糕点快见底,老人连忙提醒:“别吃完了,给你爹留两块尝尝鲜。”
二丫吃完自己的半块,乖乖挨着她哥坐下,仰着小脸看悦哥儿吃。她早习惯了—,他哥吃好吃的,只会分她一点,再闹也没用。
果然,悦哥儿将剩下的三块糕点仔细包好,对二丫期盼的眼神视若无睹。他从老五手中接过绣绷,吃了甜的,笑得也格外甜:“多谢啦。”
老五看得入神,半晌才想起心中疑惑:“悦哥儿,你绣的这只麻鸭子...”
话未说完,悦哥儿笑容瞬间凝固。他“哼”地扭身就往屋里走:“你自己去隔壁看新房修得怎样了!”
二丫拍拍屁股上的灰,小尾巴似的跟着她哥进屋了。
老五茫然无措地望向梁老夫郎:“阿爷,悦哥儿怎么突然生气了?”
梁老夫郎无奈叹气,都不知这事该怪谁,“你先去隔壁看看吧。悦哥儿爹娘都在那边盯着。今日里正说要征劳役了,往后帮忙的人手怕是要少。这房子能不能赶在端午前修好...”说着突然想起什么,“你还有钱抵徭役吗?”
老五窘迫地挠头:“我身上没有,枫哥会先帮我垫着。”
“既如此,”梁老夫郎沉吟道,“就别让人给你垫着了,悦哥儿爹一并替你交了便是。”他心知老五修房花费不少,既是一家人,这钱合该帮衬。
老五心头一暖:“多谢阿爷。”
“谢什么,你往后多担待那好吃懒做的就行。”
“阿爷别这么说,”老五急道,“悦哥儿天真烂漫,正是讨人喜欢处。”
梁老夫郎冷哼:“那是我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老五没了谈生意时的精明劲,一时尽不知如何解释。
“阿爷!”悦哥儿从里屋探出头,圆眼睛瞪得溜圆,“你欺负他作甚?”
梁老夫郎暗道:我还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二丫扑到她阿爷腿边:“阿爷吃萝卜了?二丫也要!”
梁老夫郎在她小嘴上轻掐了一下:“吃吃吃,跟你哥一样是个好吃屁儿。”
谁知二丫被这没掐一下,竟然“哇”地哭起来。
悦哥儿立刻埋怨:“阿爷你又掐她嘴!口水流得衣裳都洗不过来!”
梁老夫郎叫屈:“我哪有用力,这小赔钱货是要赖上我不成?”
老五忙抱起二丫哄道:“不哭不哭,过几日我去府城,给二丫带满满一包糕点可好?”小姑娘立刻止了泪,顺势在他肩上蹭了蹭脸蛋。
“你要去府城?”悦哥儿倏地转身。
老五点头:“枫哥安排我去跑一趟,约莫要去半月。”又对梁老夫郎道:“修房的事...”
“有我爹娘看着呢,你放心去吧。”悦哥儿摆摆手,“记得带礼物就成。”
二丫搂着老五脖子补充:“带多多糕点!”
“好。”老五笑着应下。
老五他们去送货没两天,就有镇上当差的来村里通知征收徭役,给大家三天准备,三天后到镇上报到。
村里有了砖窑后,大家手上都比较宽裕,好些家都花钱抵一个两个。胡春花家里三个壮劳力,要给的钱实在太多,就付了周木桥抵役的钱,周旺父子去了,周财周富也去了。
因为提前知道征役的事,石老头回了一趟石家村通知石村长,也知道了石亭建跟王胖丫已经成亲的事。
石老头去村里的时候,沈三巧正跟王红花骂架,骂王红花骗子,原本王红花看沈三巧没拿到石头的房子,又得罪了村长,已经跟王屠夫说亲事算了的,但王胖丫恨嫁,王屠夫又想快点把这女儿嫁出去,便没计较这些,这婚事还是成了。
沈三巧一家满心欢喜地将新媳妇迎进门,不料让王胖丫掏嫁妆钱修房子时,对方只拿出二十两银子,再问死活没有了。
沈三巧聘礼就给了二十两,如今只能算拿自己的钱回来,让她如何不气?
石亭建也不高兴,新婚夜他满怀期待,但王胖丫太胖了,就……总之让他无法尽兴,反倒让他食髓知味更想找个漂亮女人了。
石绍阳心里更是憋闷。为了娶这个儿媳妇,家里卖了女儿断了亲,如今连个干活的人手都没了,在村里更是抬不起头来。
原想着王家陪嫁丰厚,既能改善家境又能挣个脸面,谁知竟是一文钱没捞着,反倒贴进去不少酒席钱。
如今倒好,没了女儿帮衬,王胖丫又是个不顶事的,蒸锅馍馍都要耗上一两个时辰,里里外外的活计全落在他一人肩上。
沈三巧咽不下这口气,拉着王胖丫回娘家讨说法。谁知到了王家,竟见王屠夫新娶的寡妇已挺着个大肚子在院里走动,分明是早有了首尾,这才急吼吼地把女儿扫地出门。
石亭建惦记的王家产业,这下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沈三巧刚要撒泼,王屠夫提着明晃晃的杀猪刀冲出来:“再敢作践我闺女,老子剁了你儿子的爪子!”吓得她当场噤声。回家后,变本加厉的磋磨王胖丫。
没几日,王红花将这事捅到王屠夫跟前。那屠户提着刀打上门,把石亭建揍得鼻青脸肿,临走还在门框上劈出两道刀痕。经这一闹,她家彻底成了全村笑柄。
石亭建索性连石匠活也不去干了,整日怨天尤人,把娶妻不贤的罪过全推给沈三巧。
沈三巧既不敢招惹亲家,又不敢再磋磨儿媳,只得日日找王红花撒泼。可王红花当年能说动几房昧下老五的产业,岂是好相与的?两个妇人日日对骂,闹得半个石家村鸡犬不宁。
石老头来通知徭役时,远远绕开了石绍阳家,这摊浑水,谁沾谁晦气。
夏至入学后的第一个旬假,恰逢夏初与楚枫去了府城,就是夏满仓接的人。今日是第二个旬假,楚枫亲自驾着夏满仓的驴车前往书院,新添置的两辆驴车都被十九赶去府城送货了。
这日楚枫特意提早出发,带了一篮子酱料和咸鸭蛋。上回开学未能当面谢过林适,今日便打算早些登门。
万松书院坐落在城郊一处缓坡之上,青石台阶依山势层层递进,共分四重院落。楚枫将驴车拴在山脚老槐树下,提着竹篮拾级而上。连日的绵绵细雨将石阶浸润得泛着水光,两侧的杏花正值盛放,却被细雨打落,铺就一地粉白。好在有杂役日日清扫,落花尚未化作春泥。
行至挂着“万松书院”匾额的正门,见一白发老翁歪在摇椅里晃悠,任杏花飘落满身也不在意。
见有人来,老翁眯眼挥手:“接学生的山下候着!”
楚枫上前拱手:“学生家长楚枫,特来拜见林院长。”
老翁斜睨竹篮:“来送礼的?”
“自家做的酱和鸭蛋,带给林老尝尝鲜。”
“拿来老夫替院长把把关。”老翁突然直起身,手指朝篮子勾了勾。
楚枫闻言正犹豫要不要给他看,就听林适的声音传来:“老方,又要截我的东西?”
被唤作老方的老翁撇嘴:“又不是啥值钱物件,看看能少块肉?”
“人家说了是酱和鸭蛋,哪来的肉?”林适接过篮子,问楚枫:“可是年礼里那种?”
“正是。”楚枫笑着行礼,“林老,许久不见。”
老方一听是年礼中的酱料,伸手就往篮子里摸。林适踢了脚摇椅,老方“啊”地一声躺回去,索性跷腿假寐:“堂堂院长,小气得很。”
林适不理他,对楚枫道:“快要下学了,我就不邀请你进去坐了,咱们就在这里赏赏远景,听听春雨吧。”
楚枫听他这么说,转过身面对山坡下,烟雨朦胧中远处是层叠的山峦,一边是片片麦绿,另一边是临水县城,青瓦白墙若隐若现。
楚枫不由感慨:“好雨知时节,不知今年这雨是不是好雨。”
林适也知道县里正在征劳役的事,便道:“好不好雨我不知,但官没几个好官。”
老方咳了两声,从摇椅上坐起身道:“哎哟,好像要下学了,那个小伙子,你过来帮我把这摇椅挪到边上点。”
楚枫回过身,去帮老方搬摇椅了,林适无视老方瞪着他的眼神,问楚枫:“你小舅子是不是还学武了?”
楚枫放下椅子,惊诧地回头:“啊?他被人欺负了?”
林适翻了个白眼:“他都会点穴手了,还有谁欺负得了他?”
楚枫讪笑:“都是家里胡乱教的招式。”当初为了让那些孩子对习武感兴趣,他便套用武侠小说里的词,给每个招式起了名字,什么披风掌、黑虎拳、霹雳爪、无影脚、旋风腿的。
林适轻哼一声:“你小舅子用点穴手把县令家公子点了,你就说这事怎么办吧?”
林适轻“哼”了一声:“你小舅子用点穴手把县令的儿子点了,你就说这事怎么办吧?”
楚枫先是一惊,随即正色道,“至儿不是会主动惹事的孩子,若他真跟县令家公子有矛盾,那必定事出有因,书院中夫子应该有所决断。”
林适挑眉:“夫子有决断,但你就不怕县令报复?”
楚枫义正辞严道:“既然都在一个书院念书,那就守书院的规矩,不该扯上身份,若扯身份,那书院先生不都要看县令公子脸色?还怎么教导他课业?相信县令一个成年人,不会因为孩子之间的矛盾,就报复我一个老百姓。”
林适嗤笑一声:“道理倒是一套一套的,就不知有没有人讲你这套道理。”
说话间下学钟声敲响,有学子背着书箱出来,见到林适躬身道别。
不多时夏至三人也出来了,旁边还跟着个穿紫色绸衣的少年,大概十一二岁的年纪,跟三个穿布衣的走在一起格格不入。
夏至看到楚枫就撒丫子跑起来,嘴里还喊道:“大哥,大哥。”
见他跑起来,跟着的三人也跟着跑起来。
站书院门口的老方见了提醒院规:“书院禁止喧哗疾跑。”
夏至忙用手捂住嘴,倒腾着小碎步往门口来,路过方老时很有礼的鞠躬道歉:“对不起,方爷爷。”
跟着夏至出来的三个孩子也对老方鞠躬:“对不起,方爷爷。”
老方轻拍了一下夏至脑袋道:“下次不可。”又对其他三人摆手示意可以走了。
夏至乖巧地点头,迈过书院门槛就紧跑几步到了楚枫跟前:“大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楚枫抬手向旁边的林适,对夏至道:“至儿,你是不是该先跟院长爷爷打招呼。”
夏至忙扭身对林适鞠躬:“院长爷爷好。”
其他三人也道:“院长爷爷好。”
“都回去吧,”林适说完不忘叮嘱:“休沐也要完成课业。”
几个孩子纷纷答“好”。
紫衣少年见夏至家人来接,便跟几人告别:“至儿,有些下雨我先走了,后日再见,”说完又对另外两人道,“凌霄,夏林,后日再见。”
三人齐声回道:“志远兄,后日见。”
楚枫见几个孩子一本正经就想笑。
叫志远的紫衣少年打完招呼,蹦跳着往坡下走去。
楚枫这才抱起夏至,在人脸上亲了一口才与林适道别:“林老,那我们先回去了。”
林适摆手:“走吧,再不走雨下大了。”
楚枫便带着几人往山下去了,夏至在他耳边叽叽喳喳,说着在书院里发生的趣事,夏林和刘凌霄在旁帮忙补充细节。
林适看着跟楚枫说说笑笑的夏至,摇了摇头叹道:“跟他爷爷一点也不像。”
方老在一旁接话道:“更像卿然,性格讨喜。”
林适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看着几人背影,浮光掠影间,恍惚间,似有位青衣少女自石阶下雀跃而来,银铃般的笑声穿透雨幕唤了一声:
“林适哥哥...”
林适:谁?谁在叫哥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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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 6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