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烟火录 第48章 第 48 章

春秀听闻老五的事，便急着想去王家探探口风。夏初劝道："小姨，还是等老五回来问清楚打算再说吧。"

春秀笑着点头："也是，总得先问问他怎么想的。"说着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这都酉时了，天都快黑了，他怎么还没回来？"

"该不会是又迷路了吧？"石绍山皱眉道，"天冷天黑得早，再不回来我们该回去了。"他深知这个弟弟不认路的毛病。

"小姨，姨父，"楚枫提议道，"不如就在这儿住一晚。大舅舅也该回来了，晚上一起喝点酒聊聊。我还有些事想跟姨父商量。"

话音刚落，院外突然传来一个男人急促的呼喊声。楚枫和夏初对视一眼，快步走向院门。还未出去，就见周财慌慌张张闯了进来，见到夏初就要伸手拉人。

楚枫一个箭步挡在前面："周财叔，有话好好说。"

周财这才意识到失态，却顾不得道歉，喘着粗气道："我家林哥儿要生了，动了胎气，情况危急！刘大夫不能进产房，让我来找夏初帮忙扎针......"说着声音都哽咽了，腿一软就要跪下，"楚小子，这可是两条人命啊......"

他话未说完，夏初已经冲出院门。楚枫连忙扶起周财："周财叔，救人要紧，夏初已经去了，您也快回去吧。"

夏初赶到周家时，只见刘长青和胡春花守在房门外。刘长青递上银针包，快速交代："先扎三阴交助产，再扎合谷止痛。若出血过多，就扎断红穴和大敦穴。"

夏初捏着银针包，手心沁出冷汗。他对穴位把握还不准，犹豫道："刘叔，我就用手按压这些穴位行吗？"

刘长青摇头："平日顺产按压可以，但这是难产，必须下针。"

正在夏初犹豫间，里屋突然传来石亭林撕心裂肺的喊叫。那声音像一把刀，瞬间划开夏初尘封的记忆。他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又望望手中的银针，一咬牙冲进了产房。

产房里，胡琼珍正忙着给林哥儿接生。床上的褥子被子都已撤去，只铺了一张草席，席上垫着厚厚的谷草。林哥儿躺在上面，疼得满脸冷汗，身下的谷草已被羊水和汗水浸湿了一大片。

胡琼珍见夏初进来，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你一个没生养过的哥儿进来能顶什么用？我家的事轮不到你们夏家插手！"说完便扯着嗓子朝外喊，"周财！让你请的仙娘婆呢？怎么还没来？"

村里人生产，向来是请有经验的老人接生。从前夏家还有赤脚郎中时，若遇上难产，还能开副催产药。像蒋老夫郎那样靠扎针吊住性命的，全因夏初的祖父不避讳这些。

否则，连自家男人都不让进的产房，大夫更不会踏足。后来夏家没了郎中，村里人遇上难产，便只能请仙娘婆来化碗符水，求神拜佛。

今日石亭林受了惊吓早产，本是要请刘长青来把脉安胎的，谁知人还没到，羊水就破了，安胎转眼成了催产。

夏初没理会胡琼珍的阻拦，径直走到床边，俯身问林哥儿："石阿叔，我要给你扎几针助产，你愿意吗？"

石亭林早已疼得死去活来，哪里还顾得上别的，咬着牙点头："好……你扎吧……"

胡琼珍一听，手里的湿布巾"啪"地摔进盆里，溅起一片水花："扎什么扎？他夏家的医术连自家人都救不活，他一个哥儿懂什么？你是嫌命长是不是？"

"娘——！"一阵剧痛袭来，石亭林凄厉地喊了一声，待那阵痛稍缓，才喘着气道，"我现在恨不得死了算了……您就让初哥儿试试吧……真要扎死了，反倒是个痛快……"

胡琼珍气得发抖，抓起布巾往石亭脸上一扔："好好好！那你让他扎！让他给你接生！我不管了！"说完，甩手就出了门。

湿漉漉的布巾砸在脸上，生疼，可这点疼早已算不得什么。生产的剧痛，婆母的冷漠，绝望像潮水般漫上来，压得石亭林几乎窒息。

夏初见他脸色越发惨白，连忙取出银针，在烛火上快速烤过，深吸一口气，对准膻中、膈俞等穴位扎了下去——得先吊住这口气，否则，怕是连生产的力气都没了。

周财在院门口来回踱步，鞋底都快磨出火星子来。一见他娘掀帘子出来，连忙上前抓住老太太的衣袖："娘！您怎么出来了？林哥儿现在怎么样了？"

胡琼珍一把甩开儿子的手，吊着三角眼冷哼："你连夏家的大夫都请来了，还要我这老婆子杵在那儿做什么？"

"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说这些气话！"周财急得眼眶发红，"是林哥儿和孩子的命要紧，还是您跟夏家那点陈年旧怨要紧？"

老太太闻言勃然大怒，枯瘦的手指差点戳到儿子鼻尖上："我让你去请仙娘婆，你倒好，找来个怀都没怀过的哥儿！他自己连蛋都没下过也敢接生？到底是谁不把你夫郎和孩子的命放在心上？"

这话像盆冷水浇在周财头上。他惶惑地转向刘长青："刘大夫，夏初他...当真能行？那针灸之术..."

"自然能行！"刘长青斩钉截铁地打断，手心却沁出冷汗。他哪敢说夏初认穴还不准？情急之下喊人来帮忙，如今细想确实欠妥。

周财像是抓住救命稻草，又去拉他娘："夏初只会扎针，接生还得靠您啊！娘，您快进去..."

"少碰我！"胡琼珍一扭身躲开，棉布袄擦出窸窣的响动，"既然请了夏家人，这事我不管了。你夫郎哥孩子要有个三长两短，大过年的，给我沾了晦气..."

她这话气得周财咬紧了牙，但现下无奈，正要跪下求她，就听胡春花说话了。

"我去！"胡春花突然蹿出来，袖子挽到胳膊肘，"我倒要看看，离了你这尊菩萨，林哥儿还生不下孩子了？"她上午跟人吵架时林哥儿拉过她，这会儿心里正打鼓，生怕是自己害得人动了胎气。

周财感激得直作揖："多谢大嫂！多谢！"

胡春花摆摆手，风风火火就往产房冲，临进门还不忘吩咐："赶紧烧热水！等会儿用得着！"

见周财往灶房跑，胡琼珍也扭身回了三房屋里。

房门口顿时空落落的，只剩刘长青一个人。因为担心夏初扎不准穴位，他搓着手在门口打转，时不时朝产房张望两眼，他倒像个焦急等待孩子出生的老父亲

胡春花性格泼辣，相对地做事也利索，她进来后就帮着夏初把石亭林扶住，免得扭动起来夏初扎不准。

"初哥儿，你只管下针！"她朝夏初扬了扬下巴，声音洪亮得能震碎屋顶的瓦片，“给我家那老婆子看看，你奶这辈子都比她强。”

夏初抬头冲她感激地笑了笑。烛光下，少年抿紧的薄唇能得出一丝紧张，捏着银针的手指却稳如磐石。他深吸一口气，回忆着刘长青教导的寻穴要诀，指尖在石亭林苍白的肌肤上轻轻丈量，然后果断地将银针捻入穴位。

胡春花一手紧紧搂着石亭林，一手拿着布巾为他擦拭额头的冷汗，嘴里不停地鼓励道："别泄气，女人哥儿生孩子都要过这一关。你且咬牙挺住，就当是给我争口气。我都在那老婆子跟前打了包票，连你男人都打发去烧热水了，你可一定要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来，听见没有？"

这是石亭林嫁到周家以来，头一回听大嫂说出这般温柔的话。他虚弱地靠在胡春花怀里，轻轻点了点头："好...我争气..."

夏初下针虽慢，却稳稳地将该扎的穴位都扎到位了。不多时，在胡春花的帮着下，石亭林随着一次次深呼吸，一次次拼尽全力，终于将孩子生了下来。

门外端着热水候着的周财听到婴儿啼哭声时还愣在原地，刘长青已经满脸喜色地拍着他的肩膀："生了！总算是生了！"

胡春花蹲在床尾，双手捧着浑身血污的新生儿，对夏初急道："初哥儿，快拿剪刀来，把脐带剪了。"

夏初望着她手中那个通红的小生命，听着那嘹亮的哭声，恍惚间又看见当年夏至从产房抱出来的模样，想起他娘...转头看向瘫软在谷草堆里奄奄一息的石亭，眼眶不由发热。他取过剪刀在烛火上烤过，利落地剪断了连接婴儿与胎盘的脐带。

胡春花用旧布将孩子草草裹了，抱到石亭林跟前："快瞧瞧，是个小子！虽说早产看着瘦小，可这哭声多响亮！小娃娃见风就长，不出半月准能养得白白胖胖。"

石亭林颤抖着抬手，轻轻抹去孩子脸上沾着的羊水，气若游丝地道谢："多谢初哥儿...多谢大嫂..."

夏初却没心思看这温情一幕。他正紧盯着石亭林身下越洇越大的血渍，心头骤然一紧，立即对胡春花道："胡大婶，您先把孩子抱出去给周财叔，再端盆热水来，还得生盆炭火。石阿叔还在出血，我得再下几针。"

胡春花闻言，顾不得给孩子清洗，直接用备好的襁褓一裹就送了出去。待她端着热水回来时，石亭林的血仍在流，脸色已开始发青。

夏初朝门外急喊："刘叔！血止不住！光靠针不行，得赶紧煎药！"他按刘长青先前的嘱咐，在断红和大敦两处穴位下针，出血虽缓了些，却仍未完全止住。这样流下去，刚经历生产之痛的石亭林怕是...

刘长青闻言，顾不得什么忌讳，抄起药箱就冲进灶房。他麻利地取出三七、蒲黄等几味止血药材，舀水入锅，灶膛里的火苗很快窜了起来，映红了他紧锁的眉头。

院外，周财抱着啼哭不止的孩子呆立在屋檐下。冰凉的夜风裹着婴儿的哭声，和他自己的泪水一起滚落。望着屋内晃动的烛影，想到生气面前，外人都在拼力相救，而自己的亲娘却始终冷眼旁观，心头像是压了块浸透水的棉絮，沉得喘不过气。

产房里，夏初和胡春花正忙着为石亭林擦拭。温热的布巾拂过那张惨白的脸，拭去的汗水很快又渗出来。两人合力用棉被将他裹紧，又在床下添了炭火盆和烘笼。跳动的火光映在石亭林脸上，却照不出半分血色。

夏初盯着那两片泛青的嘴唇，记忆突然翻涌。那年娘亲生夏至时也是这样，身下的血怎么也止不住。父亲亲自开方接生，熬红了眼睛也没能留住她。后来父亲总说，若是早学会针灸止血之法......这个念头像根刺，多年来一直扎在心底。

"阿弥陀佛......"夏初在心里默念，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银针。灶房飘来的药香混着炭火气，在屋里弥漫开来。这一次，但愿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