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烟火录 第38章 第 38 章

被老五摔死的两只鸭子，被楚枫拿来做了一个魔芋烧鸭，一个黄豆烧鸭，魔芋是李老太帮忙做的，石头看到楚枫亲自下厨炒鸭子，就觉得又有口福了，便抢了夏初烧火的活，咽着口水等晚上开饭。

结果忙活了一个时辰，就见楚枫把烧好的鸭子拿瓦罐分装了，一副不给吃的模样。

石头见了，丢下烧火棍站起来，问：“哥，咱们晚上不吃鸭子吗？”

楚枫拍着装鸭肉的瓦罐，道：“这个明天要拿去酒楼，”见石头一脸失望又道，“你别让火熄了，将就锅，我给你做个炒鸭杂。”

石头愉快点头，没鸭子吃，吃鸭杂他也不嫌弃。

第二天几人没有去镇上，直接雇了一辆夏有田放村里拉砖的驴车去了县城，这次带的除了两瓦罐鸭子外，还有两小罐菌菇酱，一筐新鲜菌子。

菌子培育起来快，当初陆续采回来的几个菌盖，经过几次采集培育，如今已经把菌棚都装满了，为了节省地方还用的菌袋培养，棚里打了架子，一层层放满了菌袋，没有现代的那种袋子，楚枫就只能用纱布代替，李老太和朝霞缝菌袋都缝了十来天。

培养基则是在山上弄的腐殖土，撒了生石灰杀菌，曝晒杀虫后加上麦秆稻草碎混合在一起，这些活都是老五十九，还有偶尔不孵鸭子的杨正先帮忙完成。

能栽培的菌子有三种，但棚目前只有一个，因为要修地龙扩建起来需要成本，楚枫就干脆把一长溜的菌棚隔断成了三间，中间只留一个过路的窄门，平时也用草帘子挡着。

如今种菌子的事都是朝霞在负责，提水这种重活杨正先会帮忙。

前些天断断续续出的菌子少，偶尔家里炒菜就吃了，这几天发得特别快，楚枫就让十九老五帮忙采下来做菌菇酱，炒酱的事交给了老五，老五一听要加一堆东西，就觉得麻烦记不住，便推辞说十九年轻记性好，让十九炒他烧火。

炒菌菇酱要把菌子都炒干水分，花的时间长又要不停地翻，十九年纪小哪里能行，更何况将来还要大锅大锅地炒，楚枫就直接给老五许诺，酱炒好了允许他送一罐给悦哥儿，老五就屁颠颠答应了。

炒菌菇按理说应该用菜籽油，这样不会凝固，但现在菜籽油少价格贵，做这种酱用的油又特别多，楚枫便加了些山上猎的野猪油，这样天冷不会凝固，也不会影响口感，还多了点动物油的脂肪香气。

楚枫几人到了县城，直接进了县城最大的清风酒楼，没有直接找掌柜卖东西，而是在距离柜台最近的地方落了座。

现在时间太早，小二还在摆放桌椅，见几人进来没招呼就自己找地方坐下了，又看几人穿着朴素，就知道是不懂规矩的乡下人，这种大酒楼吃饭都是有小二领位安排的，心里虽有些瞧不上，但掌柜的就在柜台里看着，他也就笑盈盈的过来招呼道：“几位客官今日这么早？想吃点什么？”

楚枫笑眯眯道：“麻烦给我们四碗米饭，四个白面馍馍。”

小二点头等着他继续点菜，就见楚枫一挥手：“就先要这么多，不够我们再加。”

小二在这里做伙计也两三年了，第一次见进清风酒楼吃饭只点饭和饼的，要这条件去巷子里早点铺子买个饼子不更便宜？普通的饼进了清风酒楼价格都要翻倍。

小二只当这几人是乡下来长见识的，想在清风酒楼吃顿饭回村里吹嘘，但又舍不得真花钱，语气便怠慢起来：“就吃主食啊？不点个菜送送？”

楚枫对老五石头几人使了个眼色，几人把原本放在地上的瓦罐齐齐提起放到了桌上，“我们带了菜。”

“没听说过进酒楼吃饭自己带菜的，”小二道：“你们是不是故意来找茬的？”

夏初满脸赔笑道：“不好意思，我们不是来找茬的，我们都是乡下人，听里正说清风酒楼是县城最好的酒楼，我们住得离县城远，难得进一趟城，就想来见识一下，”说着露出一点窘态，“但我们乡下人又没什么钱，就……”

他后面的话虽没说完，但什么意思都能听懂，小二心说，果然是来长见识的，转头看向柜台里扒拉算盘的掌柜：“掌柜的，您看这事……”

清风酒楼并未规定不能带菜进来，甚至有些有钱人来这里吃饭，心血来潮想吃别家什么东西，还会给钱让伙计跑腿去买，但像这样的却是没有过。

掌柜听了全程，也是觉得稀奇，但他做掌柜多年，自有一套为人处世的方法，道：“开门迎客，客人要什么你就上什么，只管伺候好客人就行。”

小二点头，去后厨通知上米饭馍馍了。

楚枫笑着对掌柜的拱手道：“多谢掌柜包涵，今日确实是我等冒昧。”

掌柜的见他说话落落大方不像山野之人，便也拱手还礼：“公子客气。”

这边正寒暄，那边石头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罐子，“哥，我现在可以吃了吗？”不等楚枫回答，就从桌上筷筒里抽了一双筷子，夹起一块鸭肉放嘴里，一脸享受地眯起了眼睛。

楚枫不好意思地对掌柜笑了笑：“失礼失礼。”

掌柜无所谓地摆了摆手，继续扒拉算盘珠子了，只是鼻尖传来一种异常浓郁的食物香气，让他不自觉咽了咽口水，视线又回到了那几人身上，只是跟他打招呼那小伙子已经转过头去了。

楚枫从筷筒里抽出两双筷子，递了一双给夏初，“来，趁热吃，”又对还愣着的老五和十九道，“你俩愣着干啥？再不动手石头把肉都挑干净了。”

老五和十九立即一人拿了一双筷子，跟石头在瓦罐里争抢起来，筷子打筷子，筷子碰罐壁，一阵噼里啪啦，好不热闹。

鸭子出门前热过，经过一晚比昨天闻着更香，小二端着米饭和馍馍出来就闻到香味，抽着鼻子嘀咕道：“哪来的味儿这么香。”

掌柜的眼疾手快从柜台出来，接过他手上的餐盘，亲自端到楚枫几人面前：“来，客观，你们要的米饭和馍馍来了。”

楚枫抬头致谢：“多谢掌柜的。”

石头眼疾手快地端过一碗白饭，在瓦罐里夹了一大筷子魔芋混鸭肉放米饭上，然后端起碗就埋头刨饭。

看得掌柜的直咽口水，离得进了香味更浓郁，他不好意思地对楚枫道：“小兄弟，说真的，我当酒楼掌柜这么多年，说别的不行，但要说吃的，自认是有些见识的，但还是第一次闻到这么香的吃食，不知可否告知是何种食材所做？”

“是鸭子，”楚枫笑着邀请道：“掌柜的若是不嫌弃，坐下来尝尝味道怎么样？”

“那在下就不客气了，”掌柜的自是不会推拒，坐下吩咐小二，“拿几个碗碟出来，再把我的酒抱一坛出来。”

吩咐完拍着楚枫肩膀笑道：“小兄弟你有好菜，也尝尝我的好酒，”说着又自我介绍道，“鄙姓柳，是这酒楼的掌柜，小兄弟叫我一声柳掌柜便可。”

楚枫道：“柳掌柜有礼了，在下姓楚名枫，”说着抬手向旁边的夏初，“这位是我的夫郎，夏初。”

夏初点头招呼：“柳掌柜好。”

柳掌柜既惊讶夏初是个夫郎，也惊讶楚枫在外还跟人介绍夫郎，想来是极为看重，便点头道：“夏夫郎有礼了。”

随后楚枫又跟柳掌柜一一介绍了石头，老五和十九，当然介绍的都是大名。

很快小二便拿了碗碟和酒出来，夏初将带来的鸭肉用盘子装了两盘，又把菌菇酱倒出一碟摆上，柳掌柜则给楚枫几人倒了酒，这才坐下对楚枫道：“来，楚兄弟尝尝这酒怎么样？”

楚枫喝了一口赞道：“好酒，柳掌柜您也尝尝，看我这菜配得上您这酒不？”

柳掌柜便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魔芋送到嘴里，魔芋沾了汤汁，入口爽滑咸香，味道浓郁，柳掌柜放下筷子称赞道：“好手艺，能把魔芋做出这个味道，我还是第一次见。”

楚枫笑而不语，眼神看向老五，老五心领神会地拿起一个白馍，很高调地掰开递了一半给十九，又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菌菇酱，抹到十九手上那半个馍上，招呼道：“来，十九，快吃，这馍夹上你最爱吃的菌菇酱，最好吃了，你赶紧尝尝。”

十九配合地啃了一大口，嘴里馍还没咽下就笑眯着眼点头：“嗯，老五哥，果然好香，比拌面条还香。”

老五拍着他肩膀笑道：“是吧？这可是咱家祖传的手艺，这酱怎么吃都好吃。”

石头端着饭碗问：“拌米饭也可以吗？”

“那当然了，”老五得意地点头，夹了一筷子给他放米饭上，“你拌着吃吃看。”

石头简单搅和了两下，就把拌了菌菇酱的米饭刨嘴里了，连连点头：“嗯嗯，香。”

柳掌柜在一旁看得稀奇，心说一个酱能有多香，便伸筷子在那碟酱上沾了一下，放嘴里抿了抿味道，入口感觉油润，后又带着菌菇特有的鲜味，最后还有鲜香麻辣的口感，沾了一点到嘴里就让人直咽口水。

柳掌柜心中直呼神奇，又夹了一点到嘴里咂摸，想从中品出到底加了些什么，但除了常见的一些调料，他是真品不出其他来，只好虚心求教，对老五道：“绍武兄弟，刚听你说这酱是你祖传的手艺，不知你家中作何营生？”

“您叫我老五就行，”老五被叫大名还有点不习惯，道：“我家就是种地的，乡下泥腿子。”

柳掌柜看他确实穿得朴素，身上还有补丁，便道：“恕我直言，我看老五兄弟你生活拮据，既然有着祖传手艺，为何不做点小生意谋生呢？”

老五半真半假道：“我家中兄嫂欺我，我连个安身之所都没有，”他指了指楚枫道，“如今就跟着我这村里亲戚做事，混口饭吃，哪里有能力做生意，就算做成生意，只怕我兄嫂也会上门来□□夺。”

“原来如此，”柳掌柜道：“既是如此，你可有考虑过将这手艺出售。”

老五故作为难地看向楚枫，一副求大哥做主的模样，柳掌柜便明白这群人里听谁的了，便也转头看向楚枫。

“柳掌柜，”楚枫道：“不瞒你说，我这兄弟确实把炒酱的法子教给我了，我也想用这法子给我们几人谋个出路，但你看到了，这酱用的是菌子，山上一年到头就那么一两月能采到菌子，我卖给你，你也用不上。”

柳掌柜想了想，他的话虽有些道理，但还是觉得这里面加的东西有用，没菌子做不了菌菇酱，说不定能炒点其他什么菜呢，便道：“我看这酱味道特别，若是你愿意将加了什么东西告知，我也愿出钱购买。”

楚枫不答反问：“掌柜的看我这鸭子味道怎么样？”

柳掌柜点头：“味道极好。”

楚枫笑道：“不瞒你说，这鸭子里面也加了些跟酱里一样的香料，只是多多少少不一样。”

柳掌柜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但这香料配方我们不卖，”楚枫道，“我们都是乡下人，没有本钱做生意，平时就在家里种种地养些禽畜度日……”

柳掌柜听他说不卖，不由有些失望，但后面话里好像又有话，便等他接着说下去。

就听楚枫说：“我们可以按成本价，卖配好的香料包给你们酒楼，只是，你这酒楼用的鸭子得买我们的，当然我们也不会卖高价，外面鸭子一斤卖六十文，我给掌柜的五十八文一斤，另外……”说着他指了指桌上的两道鸭子菜，“我还可以教你们师傅几道鸭子菜，口味不输这两道。”

柳掌柜一时间竟不知这人是聪明还是傻，你说他傻吧，他香料配方没卖，还捆绑着卖了鸭子，你说他聪明吧，像桌上这样好味道的菜，就算在京中酒楼都不一定能吃到，在别家酒楼请个大师傅来教一道菜，起码是十两银子，这人却愿意白教。

柳掌柜仔细想了想这笔买卖对酒楼来说百利无一害，香料包低价买到能研究出来自是最好，不能研究明白跟楚枫买也不贵，鸭子更是比市场上少两文一斤，楚枫也没说必须买多少只，酒楼能卖多大的量就买多少只，这怎么亏？另外还要教菜，这就更不亏了。

思及此，便一口答应下来。

楚枫当即便道：“趁着午饭时间未到，我这就炒两只出来，让客人尝尝鲜，今日带的都是活鸭，往后酒楼如果需要，我们送杀好的过来也行。”

说完让老五石头到驴车上提了两只鸭子进来，过了秤结了账，柳掌柜便领着人去了后厨，清风酒楼的后厨人手自然是多的，两只鸭子一会儿就处理干净了，一只斩了小块做麻辣炒鸭，另外一只做黄豆烧鸭。

楚枫对柳掌柜安排过来学的大厨道：“本想教个卤鸭的，但今日时间太赶，两只鸭子就做两个快手菜，待会儿如果卖了，我再教卤鸭方法。”

“好，有劳楚师傅了。”清风酒楼大厨姓黄，黄大厨早就听小二说来了几个人，自己带了菜来吃饭，菜香得一个大堂都能闻到，所以柳掌柜带人进来让他学的时候，他便格外认真。

柳掌柜亲自接待了两桌贵客，推荐了这两道菜，菜一出锅就上桌了，其中一桌是两个老头，一个长袍穿着板正，长发梳得一丝不苟，连长胡须末端都用玉扣束着。

另外一个则有些不修边幅，袍子松松垮垮，人也坐得松松垮垮，但长得倒是鹤发童颜，总是笑眯眯的，给人一种活得开心自在的感觉。

顾及老人吃不了太辣，柳掌柜便给这桌上的是黄豆烧鸭，菜一上桌童颜老头就用勺子挖了几粒黄豆，尝到味道后眼睛一亮，“嗯，这个好吃，子瑾，你也尝尝。”

板正老头薛子瑾无奈道：“伯意，我此次来找你是有正事与你相谈，你把我带到此处如何谈话？”

童颜老头名林适字伯意，文人之间均以字相称。

上完菜的柳掌柜原本是想等客人尝过菜评价几句的，如今一听人家有事要谈，便自觉地退出去了。

林适张开双臂道：“你听这嘈杂之声何来？不正是推杯换盏交谈之音吗？”说着对薛子瑾举起酒杯，“这市井之气，你我何不学上两分？”

薛子瑾无奈，端起酒杯与他相碰，饮尽杯中酒，叹道：“朝中局势混乱，正是用人之际，你一身才学，怎可隐于这市井之中蹉跎日月？”

“哈哈哈。”林适笑了，手指向薛子瑾方向点了点，“你呀，宦海沉浮数十栽一生劳碌命，我啊，这几分才学都交给书院那些学子了，没啥蹉跎的，就让他们这些年轻人去拼去闯吧。”

“伯意，”薛子瑾道：“正因你门生众多，才不该留在此地，只要你愿意重回京中，定能让局势扭转。”

“扭转？”林适意味深长地笑问：“是怎么个扭转法？扭向太子？皇后？还是那些个世家？”

薛子瑾一脸郑重拱手向上道：“那自然是陛下。”

林适嗤笑一声，只觉这话题让他索然无味，又拿起勺子伸向那盘鸭子，这次勺了一块鸭肉，心说这鸭肉比这话题有滋味多了，又连吃两块鸭肉他才道：“子瑾，你莫不是忘了我的名字，”说着他摇头晃脑幽幽念道，“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

说完他放下筷子站起身往外走去，背对着薛子瑾挥了挥手：“适意适意，我就该窝在这小地方舒适随意。”

薛子瑾看着出了门的背影摇头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