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谢后桂花香,桂花落尽初雪降。
时光匆匆,转瞬间岁末已至,几场大雪之后,宁夫人临盆的日子也日渐临近。
这日,窗外飘洒着小雪,天地间一片洁白。中午吃了饭,商战拉着陆临川顶着小雪在院子里打雪仗。
陆临川被商战雪球砸得连连后退,脸上沾染了些许雪花。他反击时扔出的雪球却总是不及商战的有力。生气的陆临川,顶着满身雪花,站在原地不动了。看着陆临川的窘态,商战见状,忙上前为陆临川拂去身上的雪,笑言:“小临川,莫恼莫恼。是我错了,我们不打雪仗了,堆雪人如何?”
陆临川微微颔首,也不跟他计较,大度的说:“准了。”
雪天路滑,陆临川不慎滑倒,趴在雪地里,觉得颇为狼狈,久久未能起身。商战见状,也顺势躺在雪地之中,四肢上下扫了几下,然后起身对陆临川戏谑道:“三儿,你快来看,我变成蝴蝶啦。”
陆临川红着脸,从雪地中爬起,鼻尖还挂着些许雪花。他走上前去,瞥了一眼商战,低声笑道:“嗯,挺像大扑棱蛾子的。”
商战闻言,不禁哈哈大笑,随即用衣袖为陆临川拂去鼻尖的雪花,提议道:“我看那边红梅开了,你去摘几枝回来,我们装饰雪人好不好?”
“为何不是你去?”陆临川微微蹙眉,略显不悦。
“你信不信,等你回来,我雪人就堆好了。”商战叉着腰面带得色的说道。
陆临川抖去身上的雪花,戴上风帽,说:“也罢,我便去摘花。若你未能在我归来之前堆好雪人,我便罚你将剩余的点心尽数交予我。”
“行,你去摘花吧。”商战又道:“就算堆好了,剩下的点心也都是你的。”
自从那次携带糕点之后,每当他归家,柳依依总会以不同的方式为他准备美食。他注意到陆临川也对此颇为喜爱,因此,他每次都会带上几个大食盒,待到沐休之日就带着空食盒回家,空手而回满载而归。
陆临川唤来侍从,指示他摘取高处几枝开得正盛的红梅,当他返回时,商战的雪人已经堆好。陆临川挥手让侍从退下,亲自将梅花插在雪人的头顶,并为其精心绘制了五官。
“还挺好看。”陆临川看着雪人满意地点点头。
商战折了一小枝梅花,簪在陆临川发髻中,笑着说:“你也挺好看。”
陆临川举着手上的红梅追着也要给商战簪花,但这架势看起来不像簪花,反倒像要抽商战,商战边灵活地躲避边笑边道:
“打不着,打不着,就是打不着~”
两人你追我赶的在院子里转圈跑。雪越下越大,如同鹅毛般纷纷扬扬,为满院嬉闹披上一层肃穆。
午膳时分,宁夫人身边的宫女绿萼,步伐匆匆地来到授业阁,宁夫人要临盆了。
太傅听闻后给三皇子放了假,让他回去陪在宁夫人身边。
太傅和商战一道送他出了授业阁,陆临川跟太傅行了一礼之后,裹上厚厚的滚着兔毛边的斗篷,戴上了兜帽。商战走上前,将一个精致的小包裹轻轻放入陆临川的怀中,陆临川收下小包裹,转身在侍从的搀扶下上了车辇,消失在漫天银霜里。
坐在车辇内的三皇子,轻轻打开小包裹,里面是一块块精致的云片糕。他拈起一片,放入口中,那甜而不腻的滋味瞬间弥漫开来,真甜。
“殿下,这是……”绿萼看到这个小包裹,不禁面露疑惑。
“云片糕。”陆临川微笑着将包裹重新包好,随后掀起帘子,目光望向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陷入了沉思。绿萼见状,也识趣地收回目光,不再僭越,车内恢复了宁静。
当马车渐行渐远,太傅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门槛后,只见商战蹲在那里,眼中流露出明显的羡慕之情。他轻咳一声,以略带调侃的口吻问道:“怎么,你也想放假不成?”
商战闻言,立刻挺直了身子,恭敬地回答:“太傅明鉴,学生并无此意,只是在默默目送三皇子离去。”
太傅闻言,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他轻轻一挥衣袖,故作遗憾地说:“哦?若是你当真想放假,这寒天冻地的,我自然也会体恤你,让你回家休息。既然并无此念,那我们便回学堂,继续今日的讲学吧。”
商战撇撇嘴,但心中却暗自腹诽:这老狐狸,若是我真说出想放假,他恐怕又要借题发挥,给我讲什么‘卧冰求鲤’之类的故事,来教育我勤勉不懈了。
太傅轻步转身往里走,说道:“既然三皇子不在,那咱们下午就讲点别的,随我去书阁走走。”
授业阁中,矗立着一座三层高的书阁,其中珍藏了诸多书画古籍,每一层书架上都陈列得琳琅满目,无一空缺。太傅带着商战在书阁内悠然漫步,不时驻足挑选书籍,轻轻抽出后,便交由商战捧持,然后继续前行。待挑选完毕,商战手中已是一摞厚厚的书籍。
太傅拿着最上面那本《六韬·龙韬》,对商战吩咐道:“今日我们先从这本典籍讲起,其余的几卷你带回房间,每日阅读一篇,并写下心得交予我审阅,切勿有所懈怠。”
“哦。”商战面带苦色,拉长声音应道。心中却暗自嘀咕:还不如听卧冰求鲤呢。
商战将书籍放回房间后,出门又瞥见了那个雪人。他眼珠子一转想了下,回房取来印泥和毛笔,轻轻在雪人的左眼下点了个小红点。
嗯,有鼻子有眼还有红痣,真像小临川。
商战满意的放下毛笔回了课室,却未见太傅的身影。他四处去寻太傅,终于在只剩枯藤的紫藤花架下,找到了缩在厚布帘后抱着手炉煮茶的太傅。
“太傅,在这煮茶不冷吗?”商战缩着脖子,掀开厚布帘子,走进花架下问道。
“听雪煮茶,岂不妙哉?”太傅抱着手炉,喝了口热茶,招呼商战一起坐下。
“不妙,我只担心此等冰天雪地,您在此煮茶,身体如何吃得消?”商战环顾四周,不禁劝道:“您用布帘围得如此严实,还点着炭盆,就不怕中炭毒吗?不如去书阁听雪煮茶去吧,伴着书香岂不更妙?”
“言之有理!”太傅一拍桌案,随即挥手招来侍从,把花架下煮茶的东西,都挪去了书阁旁的暖房里。
商战见状,心中松了口气,:可算是劝回去,不用在这受冻了,这些文人墨客,有时行事确实令人费解。虽然太傅一直都不太正经,但是这大冬天下着雪在外面点着炭盆煮茶,估计也真只有太傅才能干得出这事。
两人静坐在暖房里,随着地龙火焰的升腾,室内的寒意渐退,暖意四溢。商战倚靠在凭几上,眼皮逐渐沉重,几乎要在暖意中沉入梦乡。一旁,侍从静静地煮好茶水后悄然退去,待得太傅体感回暖,他轻放下手炉,倚着凭几,端起青窑茶杯轻啜一口,随后翻开《论将》一书,缓缓念道:
“武王问太公曰:“论将之道奈何?”
太公曰:“将有五材十过。”
武王曰:“敢问其目。”
太公曰:“所谓五材者,勇、智、仁、信、忠也。”③
太傅开口问道:“可理解文章中所说的五材是何意?”
商战努力提起沉重的眼皮,擦了下嘴角,迷迷糊糊地回道:“勇则不可犯,智则不可乱,仁则爱人,信则不欺,忠则无二心。”③
太傅听后,抚须颔首,赞许道:“甚好。这五材,不仅适用于为将之道,更是为人之道。”
商战撇撇嘴,就不能好好讲兵书嘛。
暖房内,地龙的火焰跳跃,暖意更加浓烈,暖得商战直犯困,他撑着眼皮老实听了一下午课。
时至傍晚,商战和太傅一起在暖房吃了饭,活动了下筋骨,出门在雪地里跑了几圈,又顶着小雪挥了一阵子刀。
回到自己房间,暖意依旧,地龙已提前点燃。商战无聊的在房间里转了几圈,开始扎着马步看书。
太傅给的那堆书和布置的课业,商战原本心中颇有抵触。然而,经过今日太傅深入浅出的讲解,他对兵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兵书在他心中的地位已显著上升,仅次于他珍视的秘籍。扎完马步后,他在书桌边自己铺了宣纸磨了墨,提起笔写起心得来,对于下午所学的那篇将论,他感到文思泉涌,仿佛笔下有神。
商战的草书别具一格,字如其人,下笔随心所欲不受拘束,运笔穷劲有力,勾急撇长,收笔时力透纸背,狂傲不羁。他挥毫泼墨,洋洋洒洒地写下了两大篇心得体会。待墨迹干透后,他满意地吹灭了灯火,安心地回到床上休息。
睡过去之前还在想,也不知道临川那边怎么样了。
另一边,陆临川默默地在寝宫之外守候了一整个下午。他靠坐在长廊之上,目光专注地凝视着纷纷扬扬的落雪,仿佛整个世界都沉浸在这静谧的银白之中。寝殿内悄无声息,宫女们手捧物品,步履轻盈地进出,不发出半点声响,安静地忙碌着。
夜幕降临,当灯火逐渐点亮时,陆临川取出一个小包裹,轻轻取出两块糕点,吃了片之后又将它们收起。他轻轻呵气暖手,又把身上的披风往上拉了拉,一张小脸被兔毛边衬得更加稚嫩,他继续目光放空地看着天上飘下的小雪。
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这时,一位身影悄然走近,她将一个温热的手炉塞入陆临川的手中,又细心地为他紧了紧披风,轻声劝慰道:“三殿下,外头天寒地冻,您还是回殿内暖和下吧。您在这里受冻,伤寒了可怎么办,夫人该要担心了。”
陆临川转过头,见是母亲身边的大宫女绛紫,他微微颔首,目光却仍望向远方:“父王,他……还未曾到来吗?”
绛紫轻轻叹息,回答道:“国事繁忙,圣上何时能来,实难预料。”
然而,陆临川并未动身,他紧紧抱着手炉,身体往披风里缩了缩,道:“他会来的。”
突然,殿内传来宁湄儿微弱的呻吟声,绛紫立即转身,匆匆返回殿内。陆临川见状,迅速放下手炉,掀开兜帽,快步向前走了两步。然而,就在他即将靠近门口时,绛紫已经关上了殿门。他靠近门口,侧耳倾听了一阵,随后又缓缓坐回了长廊之下。坐下的时候,一枝红梅从他头上落下,被他接在了手里。
他怔怔的盯着红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③出自《六韬·龙韬·伦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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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红梅引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