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傍晚余晖,两面深红色旗帜矗立在旷野之上。
找了处视野绝佳的山坡,秦川不由分说席地而坐。
脸上笑容,透着股凌厉与兴奋。
他并不急着生火,也不打算搭帐篷。
只这么闲闲坐着,泰然自若地望着底下。
那里阵列严肃、兵马棋布。
中间一道宽阔空地,将两方隔绝开来,犹如无形屏障横亘于天地之间。
骠骑将军把目光移向左边。
由严飞阳、孔毅和冯初九做总负责,飞骑营元老级人马悉数纳入麾下。
零零总总,也不过一千七百二十骑规模。
跟另方一比,着实有些不够瞧。
对向那边浩浩荡荡、扯地连天,即便站上高地亦很难望到头的,便是大胜北夷后,飞骑营全部扩编人员。
笑声清脆干净,甫一出口就被风卷着,散在漫天肃杀之中。
眼前这反差如此巨大的冲击,不由让人想起多年前,那场鹰喙山演习。
当时各方力量,也是这般参差不齐、差异巨大。
这自然是秦川故意为之。
飞骑营,固然是中州军里一支神兵。
但那锋锐之上的锋锐,无疑是跟着自己从北夷大漠,一路出生入死过来的固有班底。
所以启程回京前的成果验收,特地被秦川安排成了这般模样——
一千多元老军,正面对抗六千余新军。
不设开始和结束时间,直到一方阵地被攻占,旗帜易手为止。
为表公平,更为最大限度激发胜负欲。
秦川这次仍旧选择作壁上观、两不相帮。
规则上除不得伤人性命外,可谓百无禁忌。
“明天又会是个大晴天儿啊!”
眺望着天边层层叠叠的艳丽晚霞,骠骑将军幽幽吟出一句。
嘴边笑意愈发沉重深浓,一如暗夜将临。
同样的原野空旷,同样的山峦叠嶂。
同样的旌旗猎猎,甚至是同样的夕阳西下、劲风凛冽。
另一名年轻将领头顶黄昏余波,同样单手托腮席地而坐。
一双眼睛从左看到右,再从右看到左,直瞅着底下亲手带出来的青羽军乐。
骏马嘶鸣,给遍地肃穆染上一丝萧索。
篝火陆续着起来。
星星点点,令储陈身上也似蒙了层暖意。
南夏天气一进二月便不大好,日日阴沉湿寒。
尤其是近几天,倒比正月时还冷。
好在此前扩容十分顺利。
众人见青羽军,短短时日便有这般起色,加之朝廷鼎力扶持,待遇俸禄皆从厚从优。
是以二次招募阶段,愿报名效力者大大超出储陈预期。
最令人感到欣慰的是,别看青羽组建尚短,士兵们又来自不同军营属地。
操练起来却如铁板一块,不费吹灰之力便度过了,彼此熟悉适应的磨合期。
光阴宝贵,怎能平白虚度?
为给青羽争取更多时间,初三刚过储陈就一纸号令集齐人手。
全军开拔至军事重镇苍兰城外,安营扎寨、厉兵秣马,集中进行各项训练操演。
今天无疑就是验收成果的时刻。
为此储陈将手下人分成两波。
与秦川不谋而合的是,作为最被寄予厚望的兵锋,双方同样人数悬殊、寡众分明。
就连规则制定上,这对宿命知己也采取了一模一样的策略——随心所欲,直至战终。
然而青羽军不同于飞骑营。
筹建尚短不说,沙场经验更是稀缺。
但兵法有云:“将不能料敌,以少合众,以弱击强,兵无选锋,曰北。”
一个无法判断形势、择选精锐的主帅,不配做众军将领。
所以眼下这险必须冒!
宁可打输了从头再来,也比将来战场上丢命强。
“大家伙该歇着就歇着,只是小心别让火灭了。”发话的是魏成阳。
其人身长七尺有余。
肩膀不算宽,但胜在结实有力,为人处事总透着股子江湖气。
没人知道他打哪儿来,更没人了解其身世背景。
据魏成阳自己说,他家本在玉照郡外一处小渔村,那里也是金泽江入海口。
却因父母早亡又无兄弟姐妹,不得已只身流落四海。
学了些拳脚功夫,辗转来至京城,机缘巧合下投身军营。
可惜南夏军官,终是庸碌无为得多,心怀志向得少。
搭上魏成阳本人不擅溜须拍马、拉帮结派,便常遭冷眼排挤。
直到进青羽军,才总算等来了自己的伯乐。
这一回他跟何云、陶源三人,乃储陈亲点之兵锋选拔队负责人。
足见对其青睐有加、颇具期望。
传话兵接收到指令不禁面面相觑,似是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他们先是瞧瞧何云,又瞅瞅陶源。
两人只摆手笑道:“去吧去吧,该怎么说就怎么说!练了个多月,大家也都累了!”
“是!”青羽军中这点最好。
一旦命令确认,便再无过多疑惑,只剩意志坚定、服从坚决。
目送几人离去后,何云陶源俩换了个眼色。
面上俱是含着笑的表情,心下更加佩服起魏成阳来。
说起何云这人,无论如何都绕不过他那名字。
世人常道“人如其名、名如其人”。
可到了何云身上,任谁都不会将这五大三粗、黝黑壮硕的中年汉子,与天上肆意流动的瑞霭联系起来。
偏巧他天生性格豪爽,还是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热心肠。
渐渐人们便总爱拿此打趣。
说云彩就算能在天上飘,下头也少不了这铁秤砣。
他参军很早,原属孟广亲随豹突营。
青羽军起步伊始,人人皆持观望试探之态。
唯孟将军直接下令调拨百人,生生兜住了这年轻主帅的底子。
相较之下,陶源就十分普通了。
硬要拽出几个词来概括,也只有老实、厚道、随和。
一点儿不像对军人的描述。
顶多再补上句办事牢靠、当差谨慎。
这样的人搁在军中,事儿不会主动找上他,他自己更不会主动生事。
周围人都知道,平日价得了吃力不讨好的差,只管往陶源身上推。
他保证不急、不躁、不动气,笑呵呵揽过来,一丝不苟认真干完。
到了领赏时候,又悄悄咪咪躲起来,从不多出半点儿头。
然而谁能想到,这般锥子扎不出一声儿的老好人。
听闻青羽成立,打算招募千名有识之士时,第一时间就报了名。
入营当天,仍是平常心态。低着头,走得不紧不慢。
“陶大哥,让我们歇着是什么意思?”询问如同火花,炸开在几人耳边。
何云回过头。
只见个年轻人背着弓箭,大步流星走至跟前,面上神色十万火急。
“哟,准知道你第一个跑来!”中年汉子哈哈一乐,“只是没想到腿脚这么快!”
“潘霄,坐下说吧。”陶源倒是没笑。
一句话说得轻声细气,想要竭力安抚下对面焦躁。
怎料叫“潘霄”的小伙子并不买账,揽了揽弓弦,站得挺拔笔直。
气都不缓地说:“对面人多!咱们就这么休息了,一旦打过来,岂不是原地等死?”
何云不禁乐道:“你也知道那边儿人多啊!”他背起手,浑厚嗓音伴着天色愈加低沉。
“要是两方轮班值守,咱们耗多少精神?人家才耗多少精神?拼得过吗?”
“那也不能躺着干等啊!”潘霄似懂非懂,言辞像加了火药般激烈。
“要我说不如直接攻过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边上三人对视一眼。
最终还是陶源走出几步,拍拍小伙子肩膀。
耐心解释道:“双方刚刚拉开阵势,士气正盛的当口。对面又忌惮咱们威力,必定严防死守。此时出击,手里这点儿人不全填进去了?”
潘霄心知自己嘴笨,说不过几位前辈。
索性大手一挥:“别一个个掌柜似的算账!我们弓箭组不累,我们负责值守!”
话毕抬腿就要走。
“回来。”魏成阳好像先天自带魔力。
甭管什么话经由他口一说,对方必会乖乖听令。
潘霄止住脚步,半转过身。
看样子明显还不服气,却也不知该如何分辨。只好低头不语。
“八百对三千五,他们耗得起,咱们不行。从现在开始,每减少一个都是致命损失。”
魏成阳步子很小,挪了又像完全没动过地方。
临了换上副平和口吻,语重心长道:“放心,少不了你们弓箭组出场。现在先回去歇着,养足精神一鼓作气。”
毛躁青年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站着想了会子。
才若有所思点点头,转而消失在队伍中。
“哈哈哈,还是年轻人心气儿高啊!”何云抱着胳膊,喜得前仰后合。
“咱们这些个老骨头,也就能拨拨算盘珠子喽!”
陶源跟着笑出一声:“潘霄箭术精湛,堪称百发百中,只是这性子还得磨。”
正说着又有两人打前头来,是苏立跟谢之逸。
行至切近,彼此拱手打过招呼。
架势上,就比适才年轻人沉稳踏实多了。
他们与魏成阳出自同一军营,早年间彼此相熟。
如今将紧要任务指派给两人,何云跟陶源自然没有意见。
魏成阳动作明显加快了,步到苏立和谢之逸身前,拍拍他们肩膀。
低声讲述起,接下来计划。
原来是叫他们各自挑选五十人,组成两支突击队。
分左右绕行,埋伏在对面阵营后方。
只待时机成熟信号出现,即刻动手。
苏立和谢之逸听完,并没说什么,去时与来时一样寂然无声。
夜色渐浓、星斗依稀。
望着两人背影,何云叹道:“苏立这人话还是那么少,古怪性子最能闷声干大事儿。”
回忆着对方眼角,那道斜飞进鬓发的陈旧刀疤。
想起军中,似也无人知晓苏立生平。
他常日独来独往,除了魏成阳、谢之逸外,鲜少与人交谈。
身上功夫却是深不可测,尤其一手飞镖使得出神入化。
每每得见,皆叹为观止。
“谢之逸平时倒爱玩笑。”陶源补充着。
“可一领了任务就像变了个人,脑子里怕不是藏着什么机关。”
“擅于追踪的心都细,也算人之常情吧。”何云慢悠悠接话,心情很是放松平顺。
魏成阳掸掸手,朝天上瞧了一眼说:“抓紧时间歇息吧,过会子可有的忙。”
“是啊。”陶源轻声答允一句。
从现在起,真是一步都不能错。
想要以少胜多,只能抓住机会速战速决。
短时间内拿不下来就是输!
不须辞——
《劝酒》(唐)于武陵
劝君金屈卮,满酌不须辞。
花发多风雨,人生足别离。
本章观前说明:
“不须辞”一章,尝试了两线交替叙事。
线虽有二,事却同一。
两边演习所用方法、所步谋略,皆出一辙。
是而交叉描写,统一推进,希望能给大家带来不一样的阅读体验。
秦川与储陈、飞骑营与青羽军,乃命中注定的知音宿敌。
所以设计起初,便有了如下对应关系:
飞骑营——青羽军
秦川——储陈
严飞阳——魏成阳(多谋)
孔毅——何云(骁勇)
冯初九——陶原(沉稳)
郑星辰——潘霄(长于弓箭)
谭鸢——苏立(擅于暗器)
楚一巡——谢之逸(能于传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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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8章 不须辞 旧交之谊,心照神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