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紧迫,李晚月借着养病之由,将宴席推辞。
她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逃离皇宫。
既然这个地方容不下她,那么为何不可以另寻去处,最好离邺京越远越好,隐姓埋名,永不回京。
李晚月唤来如意,“你去小库房瞧瞧,宫中还有多少伽楠,一并清点出来罢。”
伽楠是一种名贵的沉香,李如霜曾经送过来一些,她不舍得用,一直收好存放在小库房里。
装伽楠用的是一个小小的匣子,库房中东西繁杂,如意找起来也需要费不少时间。
这空档刚好可以让她收拾包袱。
如意不明所以,以为李晚月只是想点上一炷。
伽楠香有安神之奇效,于病中梦魇之人来说,亦可凝神静心。
如意“嗳”了一声,替她掖好被角后,便转身离去寻香。
见外头没了动静,李晚月翻身下床,从衣匣中取出两件轻便的衣裳,又从梳妆匣中倒出金叶子塞进荷包中,最后将碧绿色的玉佩戴在脖颈上。
一切收拾妥当,她小心翼翼地踩在圆凳上,用力一撑从后窗翻了出去,身姿如燕般平稳落地。
清冷的圆月夜空独挂,微风拂过,大片厚重的云彩刚巧遮住明月,像是被遮上一层厚纱,月辉被囚在纱笼之中。
夜色沉沉,大地陷入灰暗。
此刻,李晚月身着黑色便衣正贴在墙边,极力隐藏自己。
寝宫外有巡逻的侍卫,每隔半个时辰便会换防,但因着今日是中秋,侍卫并不多,仅有两三个,换防的时间似乎也有所推迟。
一人向同伴抱怨:“这都什么时辰了,换防的人怎还没来?”
“是啊,我家妻儿还等着我回去吃团圆饭呢,这下恐怕要耽搁一会儿了。”
两名侍卫背对着李晚月发牢骚,心思早就不在巡逻上,哪儿还察觉得到伺机而动的她。
李晚月轻手轻脚,找准时机从两人身后溜了过去,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被发现。
一路上她如法炮制,好在有惊无险,很快便到了中门附近。
只要过了中门,找到那个被杂草掩盖住的破洞,她就能真正的逃出去,做一只自由自在的飞鸟。
思及至此,她心里有些雀跃,身上带着的金叶子足够让她在任何地方立足。
她想先去南地,去看一看那烟雨江南,在那儿买一座两进的小宅子住上一段时日。
若是过得腻了,便跟着商船继续南下,去大周的最南端瞧一瞧,那一望无际的大海与星辰般坐落着的岛屿。
之后还可以北上去塞北,去见一见画中连绵不绝的巍峨雪山......
总之,去哪里都好,就是不要再回邺京,不要再当笼中鸟。
如意曾告诉过她,天地悠悠、海浪翻腾,这世间有数不清的美景等着世人去发现、去欣赏。
御花园中的景致从来都不是她的全部。
可眼下,她逃得匆忙,来不及同如意告别,便要孤身离去。
这一别,或许这辈子,她们都不会再相见。
李晚月收起心绪,悄然靠近中门,然而就在不远处,两名男子正低声争吵。
“你方才拦着我作甚?那些事他做过,如何说不得?”
大兴土木、修缮皇陵、修建别宫,哪一项不是投入数百两黄金,却没有一丝一毫分作军饷。
真是可笑至极。
其中一名年岁稍长的男子叹了一口气,“祁巍,别忘了我们千里迢迢来邺京的目的,得罪了那位,塞北难道就能拿到军饷了吗?”
祁巍板着脸,没有出声。
他和薛盛扮作商队,花费了数月才从塞北来到邺京。
他们此行的目的只有一个,便是讨得军饷,好让将士们挨过寒冬。
塞北地处偏远,位于大周北部,一年之中有大半的日子都是在冰雪中度过。塞北的将士们驻守边疆,身上的棉衣早已破旧,无法抵御凛冽的风寒,今年的庄稼收成亦不尽如人意,储存的粮草与物资即将见底。
将士们几乎是在饥饿与寒冷中度过。
祁巍捏紧拳头,沉声质问:“那我们就只能受他奚落,被他像对待蛮人一样打发回去吗?”
这回轮到薛盛沉默不语。
祁巍继续说道:“赐美人,显皇恩,他以为这样,我就能欢欢喜喜地接旨,将军饷一事抛之脑后?”
黑暗的夜色中看不清少年的神情,却听见少年的言语掷地有声。
“盛哥,我们驻守边塞,从无怨言。”
“可现在塞北的将士们需要天子佑护,他李肃不能,那些世家更不能过河拆桥......”
薛盛避开祁巍的目光,少年说的话他何尝不明白。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子怎会不知塞北的实情?
如今,北蛮已归顺大周,百姓安居乐业,国泰民安。
可太平安康之时,这军饷在天子眼中无疑就是个无底洞。
大周强盛,无人敢犯。
这些高额的军费便显得无甚必要。
早在两年前,平定完塞北战乱,天子下令,命各地守军开源节流,自负军饷。
将士们闲时耕种,自备粮草,以此来减轻国库的负担。
但塞北气候恶劣,不适合耕种,根本比不上富庶的南地。
边塞将领数次上奏,请求朝廷调发和筹措军饷,却总是置若罔闻,随意打发回去。有些替塞北说话的官员,甚至被革职。
久而久之,无人再敢谈论军饷一事。
没有办法,他们迫不得已进京面圣,以求一线生机。
然,事与愿违。
议政殿中,王公公搀扶着李肃坐上高位,昔日神武英勇的帝王苍老了许多,尽管威严不减,但脸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
祁巍如实禀报,不料被李肃打断。
帝王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琉璃盏,玩味地看向眼前跪着的少年将军。
“爱卿所言,朕已知晓,塞北近况,朕亦心痛。不过军饷筹措一事涉及众多,还需从长计议。”随后,话锋一转,“不知祁小将军可曾婚配?不如朕将七公主许配给你,可好?”
年迈的帝王似乎还沉浸在万邦来朝的吹捧中,觉得赐婚对他们来说已是皇恩,应当感恩戴德地回去才是。
祁巍气不过,沉声拒绝。
他正欲再说些什么,却被薛盛接过话头拦住,这才有了两人在中门争执的一幕。
李晚月躲在暗处,刚好有一座假山能挡住她的身躯。
她离得有些远,两人又是低声争吵,听得不算真切。
这时,墙边的树林中突然窜出一只野猫,“喵”的一声,把她吓了一大跳。
她躲闪不及,向后退了几步,右脚恰被石子绊住,最终跌坐在地。
“什么人?”
祁巍瞬间有所察觉,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假山的方向。
他快步上前,发现了躲在假山后头的李晚月。
李晚月低下头,用包袱挡住脸,不想让他瞧见。
“放开我!”
祁巍冷哼一声,“没想到,这戒备森严的皇宫里,竟然还会出现个偷盗的小贼。”
言毕,他拉扯着她,想将她送到禁军那里去。
男子的力气终究比女子大,李晚月根本挣脱不过。
她的逃生大计,难道就要在此夭折了吗?
“慢着!”
一道清丽的声音从三人身后传来,衣着华丽的少女款款从中门内走出。
“祁将军误会了,这位是七公主,不是什么坏人。”
李如霜笑了笑,有些无奈地说道:“我这妹妹素来调皮,不知从哪儿听说宫外好,非要出宫游玩,父皇不同意,她就自作主张,想出了个逃跑的法子,真是令将军见笑了。”
祁巍蹙眉,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已经拒绝的赐婚对象。
而李晚月也愣住,顾不上李如霜的胡言乱语,她没想到眼前抓住她手腕的男人,竟是那个害她卷入无妄之灾的塞北将军。
一时间,两人皆沉默不语。
李如霜可不关心这些,她朝身后看了一眼。
阴影处,一名带着面具的暗卫走了出来,搀扶着李晚月回到李如霜的身旁。
看似保护,实则控制。
李晚月的心凉了大半截。
李如霜偏过头,冷冷地看了眼李晚月,待转向祁巍的时候,又恢复成温婉的模样。
“既然误会解除,那便不打扰将军了。”
“将军若是要去麟德殿赴宴,从那条道走到底便是。”
说罢,挥手命人将李晚月送回去。
李晚月一步三回头,看向祁巍的眼神中多出几分悲戚之意,横生出一丝希望,希望他能够出手拦一拦。
眼下这等情形,还不如被他送到禁军那里去,总好过被皇姐带走。
李如霜接下来想干什么,她心里非常清楚。
“等等!”
李晚月心头一紧,目光中带着希冀。
却不料听到祁巍用淡漠的语气说道:“七公主,您的荷包掉了。”
她拼命使眼色,可祁巍就像根木头,根本不明其中含义。
李晚月愤愤接过,“多谢将军。”
月朗星稀,两人的目光短暂交汇,身影背道而驰。
-
李如霜提着灯笼走在前面,长长的巷道里,烛火幽幽。
三人的影子漆黑,映照在墙壁上,越拉越长,直至扭曲得不成人样。
倏然,李如霜毫无预兆地停下步伐,她侧过身子,脸上因光线忽明忽暗。
她缓缓行至李晚月面前,捏着她的下颌,“你可真是我的好妹妹,我竟不知你还有这等本领,学会逃跑了?”
“你可知这番举动,会有人因你而亡。”
李晚月深吸一口气,“你做了什么?”
李如霜勾起唇角,“你不妨猜猜,若是贴身女官看管不严,致使主子命丧火海,那她在宫中会有如何下场。”
李晚月呼吸变得急促,“你放过如意,我任凭你摆布。”
阴郁的笑声像是在地面拖行的长剑,令人不寒而栗。
李如霜笑眯眯地看着被暗卫擒住的李晚月,一字一句地道出可怖。
“晚啦,你早一点说该多好。”
“没想到吧,如意是我安插在你身边的眼线,可她为了你,故意不禀你逃跑的消息,若非我来送甜汤......”
“可她是个死侍啊,怎么能像常人一样拥有七情六欲。”
李如霜缓缓抚摸过她的脖颈,“就像这样,只要轻轻一扭,人就会悄无声息地离去。”
“你放心,你也会一样。”
李晚月惊悚地看向那张扭曲的脸,疯了,一切都疯了。
-
而祁巍和薛盛那边,他们顺着那条长道来到麟德殿外。
宴席已然开始。
帝王高举酒盏,朗声说道:
“先祖南征北战,收复疆土,建国建都,不过五十余载。而今大周繁荣昌盛,万邦来朝,诸位朝之重臣,今后当更加尽心尽力,为国为民,延续先辈百折不屈之精神,创大周万世之辉煌。”
一众朝臣跪地应道:“臣等必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祁巍面无表情,看着众人麻木地演戏。
默了一瞬,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这不是他誓死守卫的大周,他守护的大周早已丢掉了曾经的荣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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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破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