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佳节,圆月高挂,清冷的月辉洒落人间,不遗余力地祝福芸芸众生。
皇宫深处,两个黑影在破败的偏殿外猫着身子,动作鬼鬼祟祟。
其中一人又高又瘦,声音尖细刺耳,不耐烦地催促着。
“快点快点,办完咱们好回去领赏。”他加快手中速度,将几捆稻草往殿门外一扔。
风拂树晃,沙沙作响,摇动的虚影投在红墙上,吓得同伴冷汗直冒,不安地低声确认,“这么晚了,不会出什么事儿吧?我这右眼皮子跳得实在厉害......”
那高瘦太监轻嗤,隐藏在黑夜中的脸上满是不屑。
“你怕什么?咱们只是听命行事。要怪就怪她自己,得罪谁不好,偏偏得罪了最受陛下宠爱的三公主。”
“落得如此下场,这是她的命!”
四周静谧无声,两人的交谈显得格外清晰,一丝不差地传入李晚月的耳中。
偏殿内,她无力地靠在墙边,口中塞着封口布,双手被牢牢反绑在身后,右脚踝绑着一根铁链,那铁链的另一端连着一个足有百斤重的铁球,在黑暗中泛着冰冷的寒光。
她万万没想到,素来和善的皇姐竟会对她下如此狠手。
只因那突如其来的赐婚。
李晚月排行第七,虽贵为公主,但其生母早逝,又无权势滔天的亲族做靠山,故而不受圣上宠爱。
宫人们都是人精,惯会见风使舵,生母病逝后,她如履薄冰,份例与吃食常常遭到克扣,日子凄凄惨惨,甚至都不如那些末等女官过得滋润。
彼时,她身陷囫囵,受尽欺侮。
就在她快要支撑不下去时,一个消瘦的身躯护在她面前。
替她重重责罚了那些势利眼的宫人。
李如霜抱着她轻声安慰:“小晚,你别怕,从今往后你就跟着我,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
温柔的承诺就像是阴雨连绵中破云而出的日光,手心传来的温暖就像是异乡旅人在风雪中生起的火光,照亮了李晚月的世界。
她想,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还没有太糟。
可如今,因赐婚之故,她万分信赖的皇姐猜忌她,她曾经视作救命稻草的皇姐,想将她置于死地。
李晚月闭上眼睛,那些痛苦的回忆在脑海中不断重演。
就在今夜,李如霜撕破温柔的面具,将屋内的东西砸得稀巴烂,犹如一头失控的野兽在发泄怒火。
“一个任人摆布的棋子,竟也敢与我争?你拿什么争?”
“照照镜子,你配吗?”
满地的碎片如同支离破碎的心,从前美好的过往在这一刻皆成泡影。
李如霜踩着残渣,发出尖锐的“刺啦”声,居高临下地看向她。
“小晚,你太让我失望了。我原以为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懂得知恩图报,懂得做一个乖巧的棋子,但如今你变了,变得不听话了......”
“我从前是你怎么教你的?不听话的棋子就应当像地上的残渣一样,落得个四分五裂的下场。”
“我是留不得你了。”
皎洁的月光穿过窗棂,落下一地清辉,斑驳的月影留下无尽的诡秘。
李晚月挣扎着、呜咽着,试图挪动身子,但她被李如霜灌下的甜汤中含有能使人浑身无力之药,她的手脚始终疲软,没有任何力气。
她垂眸看向满地银霜,晶莹的泪珠犹如断了线的风筝滚滚落下。
原来,她信以为真的姊妹情深不过是大梦一场。
-
偏殿外,两人终于将稻草铺满一圈,那高瘦太监拎起油桶浇在上面,随后从袖中掏出火折子。
“唰”地一下火把燃起,忽明忽暗的火光幽幽地照在他的脸上。
他阴森森地咧开嘴,火光微暗时,本就尖利的脸像是凹进去一块,显得更加可怖,犹如从阿鼻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夜深人静,尖细的声音幽然响起,似催命符咒。
“七公主,您走好。”
火把重重落入草堆,火苗蹿腾而起,刹那间如闪电般迅速蔓延,炙热的烈焰吞没一切,很快将整座偏殿包裹得严严实实。
一切都在燃烧,似乎不烧干净便不会罢休。
殿内浓烟升腾,李晚月被呛得几乎无法呼吸,她身子变得越来越烫,好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啃食肌肤,一寸又一寸地不断被侵蚀。
视线开始变得模糊,恍惚间,好像有一道令人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那身影愈来愈近,竟是一个穿着素净衣裳的美貌妇人。
她低下头笑看着李晚月,身子挡住了刺目的烈阳,温柔的声音中带着些许笑意,轻轻地唤着。
“小晚,快醒醒,你怎么睡在树下呀?也不怕着凉……”
是娘亲!
李晚月撑起身子,环顾四周,茫然地问道:“我怎么会在这儿?”
周身桃林茂密,哪有什么劳什子大火,和煦的春风拂过枝头,桃花纷纷扬扬落下一地。
“瞧瞧你,弄得身上黑黢黢的。”
她茫然地望向妇人,还没反应过来,一阵狂风吹袭,再睁眼时,她竟坐于冰面上。
隔着冰层,却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景象。
她看见自己失去意识,被困在熊熊烈焰中。
妇人微微笑着,“小晚,往后可要好好照顾自己。”说罢转头离去,身影愈发遥远。
李晚月顾不及身上的疼痛,起身追去,可不论怎么追赶,她们之间始终相隔一段距离,一段无法跨越的距离。
冥冥之中,就像是有一堵墙隔在她们中间。
妇人回头摆手,“快回去吧,莫要再将自己置于险境了......”
“娘亲——”
衣袖从指尖滑落,场景陡然变换,万里桃林扭曲不见。
身后巨大的吸力不知从何而来,强行拖着她离开即将崩塌的幻境。
转瞬间,一切归于安宁。
无论是身躯或是意识,皆消散于天地,化作点点繁星。
皇宫内,当值的侍卫打着哈欠巡逻,心里盘算着换班的时辰。
空气中逐渐弥漫着浓烈的焦木味,他循着气味飘来的方向看去——
就在不远处,火光直冲云霄,浓烟滚滚升腾。
他揉了揉眼睛,以为是幻觉,然而定睛一瞧,这大火烧得正旺,火势猛烈。
火,是大火!
他终于反应过来,着急慌忙地跑出长道,大声呼喊。
“走水啦,走水啦!”
众人恍然惊悟,开始奋力救火,拎着水桶一趟又一趟地往返于水井与偏殿之间。
奈何火势凶猛,直到天亮,最后一缕火苗才被浇灭。
朦胧的日辉下,偏殿被烧得精光,只余下一个摇摇欲坠的空架子,在众人的注视下轰然倒地,扬起满地的黑色齑粉。
-
“热,好热......”
床榻上的少女喃喃自语,紧紧抓着被褥不松手,头上、身上被捂得全都是汗。
她双眸紧闭,眉头紧锁,耳边似有隐隐约约的交谈声。
“公主突发热疾,许是夜里受了风寒所致,我这就开一副方子调理,服用几日便能痊愈。”
“有劳王太医了。”
如意松了口气,心中高悬的石头总算落定,连声道谢将太医送出寝殿。
折返后,她掀开珠帘,却见少女已坐起身,一双漂亮的杏眸直勾勾地盯着她。
如意惊喜万分,快步上前,“老天保佑,公主总算醒了!”
温热的掌心贴在额头,确定退烧后心下大定,随后继续问道:“公主可还有哪里不舒服?我这就叫人请王太医回来。”
李晚月没有理睬,而是默默打量着眼前的景象。
博古架上的瓷瓶摆件放置妥当,青瓷卷缸里的画卷收拾得整齐,书案上的竹册整理有序,就连梳妆台上也打理得一尘不染......
她这是在寝宫?
李晚月连忙低头检查,素白的里衣下是白皙如雪的肌肤,上面没有任何大火灼烧过的痕迹。
可她分明记得,在偏殿里,大火吞没了一切,而她遭人算计,葬身火海。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越是想弄清楚,她的头越是疼痛。
这把如意吓坏了,忙不迭地朝门外呼喊,“来人,快传太医!”
“公主,您再忍忍,太医马上就来了。”
如意低声安慰,轻轻抚摸着李晚月的后背,脸上即担忧又心疼。
她劝说道:“您病得严重,身子也不爽利,晚间的宴席不去也不打紧的。”
反正每次都是坐在末尾,多一个少一个都不会有人在意,何况是一位不受宠爱的公主。
如意在心里默默腹议。
李晚月紧紧抓住如意的手腕,头疼欲裂让她蜷缩成一团,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在如意的话中捕捉到一个关键信息——
宴席。
命丧火海之前,她的确赴过宴。
月圆之日,中秋团圆,父皇在麟德殿宴请诸位朝之重臣,她身为公主亦在宴请之列。
可眼下她又要赴什么宴?
那场亲身经历的大火怎会像是从未发生过一样?
她怎么会完好无损地出现在寝宫?
无数问题压得李晚月喘不过气,可心底却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只差一句印证。
李晚月虚弱地问道:“今儿是何月何日?”
如意闻言懵然,总感觉这场热疾让公主变得不太一样,该不会是把脑袋烧糊涂了吧,竟然连日子都记不清楚。
“今日是八月十五,中秋节。”
登时,李晚月愕然抬头,眼睛瞪得大大的,苍白的小脸因激动而泛起层层红晕。
她竟然回到了宴席开始之前!
也就是说,无论是被灌蒙药,还是丧命火海,这些都还未曾发生。
一切都还来得及改变。
王太医将丝线递给如意,细长的红丝穿过珠帘绑在她的手腕,耳边如意正同王太医诉说病情。
可于李晚月而言,他们的声音却听不真切了。
她垂眸看向腕间,瓷白的肌肤下可以清楚看见脉搏在跳动。
一下又一下。
尽管微弱,却仍旧有力。
从前是她识人不清,沉溺于温柔的宽慰,妄想从皇姐那里得到失去的亲情。
不曾想,一场赐婚让他们撕去伪装,露出“吃人”的真面目。
父皇将她许配给祁巍,不过是想利用她的美貌缓和朝廷与塞北的关系。而李如霜从救下她的那天开始,便一直在谋划,想让她作为替身嫁给残暴的凉州王。
但是,突如其来的赐婚打乱了李如霜的计划,这么多年的心血一夜之间功亏一篑。
一枚棋子,若是遭到主家的猜忌,死亡就是他的宿命。
可她偏偏不想认命。
赐婚是无妄之灾,她也不是谁的棋子。
她的生死应当掌握在自己手中,岂可由旁人随意置喙。
手腕上的红丝被解开,在如意的搀扶下,李晚月端坐在梳妆镜前。
铜镜中的少女面色憔悴,可眉眼间却是一片舒坦,目光如星辰般明亮,柔情似水的双眸中竟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与锐利。
李晚月紧紧握着娘亲在世时送与她的玉佩,那碧如春水般的玉石中布满裂痕。
也许这次死而复生,就是娘亲在天上帮她。
她心中默默发誓,重活一世,她要掌握属于自己的命运。
眼下,距离身亡还有不到三个时辰,她阖上眼眸,闭目沉思。
她得好好想想,有何破局之法,才能摆脱命运囚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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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