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托付
深秋夜寒,陆云贞一袭单衣,踯躅于小径。满腔愁绪,萦绕心头,不知不觉便走到陆岭寨后面的小林地。
然后她便看见了朱凝风。
她淡绿长布轻薄,正专心致志逗弄一只鸽子。
近来陆岭寨养了信鸽,用于传送军情。陆云贞未想到深夜时分,朱凝风竟然还有闲情逸致跑出来喂食鸽子。
信鸽吃了几粒米之后,扑哧飞走,朱凝风那对湛然澄澈的秋水清眸入神追随飞翔的鸽子,洒在她身后的月光也带着寂寞。
许是出神,朱凝风并未察觉云贞的到来。
陆云贞远远地,怔怔地看着,忽觉心头复杂矛盾得紧。
数月前,他们潜入熙朝探查国情,在一处小树林里,若不是她及时为朱凝风挡住刘向南那一剑,也许这姑娘就要死在刘向南手上了。
从前这姑娘是多么可爱可人。
朱凝风是朱家义女,但朱家从小为了栽培她的将帅才干,方便她外出行事,因而将她养成了一位飒爽柔俏小侠女。
她帮过她许多忙,帮她撮合她与朱存哲的姻缘,化解婆婆朱家三娘的误会,她遇难后,她总是替她说公道话,想尽办法为她化解危机。
虽说这姑娘侠胆义情,正义忠良,一身娇俏美人风骨,不知多少京城少年轻贵趋之若鹜,陆云贞一直认为朱凝风迟早都会被君郎良人相中,过起属于她的幸福生活,可千算万算,又怎会料到她竟然爱上她的师兄刘向南!
她明显察觉到开战以来,这姑娘性情大变,从前热心单纯,嬉闹活泼,而今满怀心事,强颜欢笑,莫不是因为这段感情对她的影响?
爱上她的师兄,注定将是一条没有结果的路。
自从刘向南诀别师门,入仕熙朝之后,她和刘向南从未联络,差点都要忽略这位同门大师兄了。岂知有一天,刘向南忽然前来陆岭寨,开门见山告诉她,他们夫妻宫相得益彰,她的命格能助他复国,如果他们结成姻缘,他有望开创帝业,与她共享江山富贵。
陆云贞彼时已和朱存哲情投意合,便一口回绝,甚至对这位大师兄所作所为匪夷所思。师兄的做法明摆着将她看成可利用的筹码,对她毫无感情可言,这样的求亲和嫁娶,完全背离她追求幸福爱情的人生准则,岂可草率应承?
后来便有了陆云贞极力恳求师傅希坤老祖为她改命。希坤老祖告诉她,此事有利亦有弊,利的一面是她命格大富贵,能旺夫光宗,扶持朱家,弊的一面是她命格过硬,或许反转,日后克夫刑子,早年守寡。陆云贞为了她的如意姻缘,依然坚持改命,如愿嫁给朱存哲。
正是改命,直接影响了刘向南注定的紫微帝王命格,使得他的事业路无端生出许多劫难!
刘向南彻底被激怒了。希坤老祖的行径,按照他的说法是“偏心”和“偏见”。师傅认为他心狠手辣,德不配帝位,便同意成全师妹追求真爱,恣意篡改他的帝王命格和夫妻宫命数,这是偏心,师傅对他复国心存异见,执意阻碍他复国,这是偏见。
后来的刘向南便开展了疯狂的阻止干扰,目的是阻止陆云贞嫁朱存哲,消灭洛朝武将朱家,于是有了陆云贞被刘向南施法弄成傀儡人,操纵她在喜堂当日神志错乱,大开杀戒。
这对同门师兄妹,从此跌入仇恨渊源。
陆云贞以为刘向南眼中除了权力和复国霸业,任何人和事都是可以用来利用和当作筹码,她哪里知道当朱凝风和刘向南私下里还有更深一层孽缘。
朱凝风再归来,已是洗心革面的样子了。
她本就极娇俏貌美,人堆中一站,肤白胜雪,眸若晶玉,身姿轻盈,整个人如同精灵仙子下凡,晶莹剔透,熠熠生辉,十分引人注目,而今有了深刻经历的她,显然多了一丝淡淡愁绪。
陆云贞猜测着清楚朱凝风的变化是谁带给她的!
她虽同情朱凝风遭遇,却不希望她将错就错下去。
放眼朱家,她最喜欢的人便是朱凝风。虽然朱凝风小她几岁,可是她认定朱凝风是最能和她惺惺相惜的姐妹。
在这个豪爽忠义,默守信条的武将世家中,只有朱凝风和她一样,敢于不拘一格。
这样勇敢坚韧的女子,以后还会再遇良人吗?
陆云贞心头一跳,连忙荡开思绪,不再沉思,便往小院里走入。
朱凝风被她惊动,抬头望来,微微有些吃惊,忙道:“少夫人还没有安歇?”
陆云贞徐步踱近,温声道:“夜深露重,你怎么也没有休息?”
朱凝风摇了摇头,微笑道:“睡不着觉,便来后苑小坐。”
“怎么会睡不着呢?”陆云贞心下恻隐。
“我一来到陆岭寨,便想起从前我和重雷搭伙闯陆岭寨偷破阵法宝,真是希望他还活在这世上。”
她抿嘴浅笑,眸光闪过一丝对往事的眷恋,可转眼间,她的目光又黯淡下去,声音也低了,“如今重雷和定柏都不在,这会冷清了许多。”
陆云贞温言安慰道:“凝风,人死了不能复生,唯有珍惜当下,过好自己,才能让两位大哥泉下欣慰。”停了停又道:“这一次,多亏了你救朱存哲。”
“少夫人,这是我分内的事。”朱凝风抿唇轻笑,忽又郑重其事道:“倒是你和存哲大哥要保重,刘向南不会这么轻易善罢甘休!”
“是啊!”陆云贞长声一叹,沉吟起来。她身段修长,脸似玉盘,生得昳丽如花,行举大气,有着一股精明强干气质。
眼下陆岭寨需要一个临时寨主,她有意请朱凝风替代她,但刘向南是她昔日旧爱,如何能放心委以重任呢?可放眼陆岭寨上下,除了朱凝风,又有谁能值得她托付呢?
“少夫人,你在想什么?”
陆云贞恍过神,试探道:“凝风,朱家如今危难关头,需要全部人齐心协力,你真的能做到放下私人恩怨,重新振作,为朱家效命吗?”
朱凝风眸光一闪,坚定道:“少夫人,自从洛熙之战以来,凝风早已做好生死准备,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你……真的做好准备?”陆云贞不太确信的目光对视她。
“少夫人怕我对刘向南余情未了?”朱凝风反问,遂秀眉一拧,语气里带着决然:“我和他早已情断义绝,誓不两立。”
“凝风,你能做到快刀斩乱麻,自然是最好!”陆云贞沉思道。
“我是孤儿,朱家收留我长大,教我武功,培育我成才,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何况朱家对我是养育大恩,为朱家效劳本是我凝风该做的事。”
“好!凝风,我有要事相托!我将携存哲隐身,钻研破上阵阵道术,我想请你替我接管陆岭寨,做陆岭寨二当家,不知你意下如何?”
朱凝风愣住,有些出乎意料,立时婉言道:“少夫人,我才疏学浅,才薄智浅,陆岭寨英才济济,让我做二当家,恐怕难服众。”
云贞温声道:“此事我已征得太君应允。太君和大娘年事已高,我爹又卧病在榻,如今陆岭寨上下只有你可堪当此任。”
“可是凝风那点能耐,估计陆岭寨的人迟早不服我,会造反……”朱凝风打住,那娇俏的脸庞上有一双流转的美目,犹疑时,也是闪烁着迷人光芒。
陆云贞知道朱凝风谦虚了,去年以来,她已经能忙三爷打理军营账务了。
“不用担心。”陆云贞尝试给她信心,微笑道:“我会教你一些华山希坤老祖武功,你勤加练习,以你聪明才智,定会突飞猛进。”
“少夫人,你也知道刘向南没那么容易对付。”朱凝风迟疑说出顾虑。
陆云贞一听,便道:“尽力而为”,说完从身上取出一个锦囊,拿出藏在里面的一段红丝绳,递给朱凝风,对她道:“将这条红丝绳挂在身上,能护你性命无虞。陆岭寨有腾龙如意护佑,刘向南的上九阵起不了作用。你坚持些时日,多则三月,少则一月,我便可出关。”
朱凝风接过红丝绳,左右翻看,问道:“少夫人,这红丝绳是不是施了法术?”
陆云贞应道:“对,这红丝绳是一根命格绳,将它带在身上,可护你平安周全。”
朱凝风沉思后,将红丝绳收进衣物里。
陆云贞鼓励道:“凝风,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帮朱家挺住这段困难日子!”
她不是第一次与朱凝风联手合作,她清楚朱凝风的脾性和才能。
朱凝风抬头,触碰到陆云贞信赖的眼神,当下应诺:“少夫人对我托付,又是为朱家效力,凝风万死不辞。”她天生骨子里有种不怕死的胆大无畏,来者不畏,风波不惧。
陆云贞欣然微笑道:“凝风,谢谢你!”她相信朱凝风一旦应允了她的托付,便会不遗余力做到,正如她的名字,凝云聚气,而后乘风破浪。
“谢什么!只要朱家平安无事,凝风便安心了。”朱凝风微微一笑,眸光澄澈。
这笑容看在陆云贞眼中,心间无端漫出一阵怜惜。
她与朱存哲相濡以沫,而凝风呢……
但愿她早日走出情殇泥淖。
“对了,你是说还有一位年轻男子武功不俗,也懂奇门遁甲,和你一起搭救存哲?”
“对呀,叫魏荣,自称是我们邻居。”
“魏荣?我在陆岭寨没听过此人大名,可遣人请他来寨中相会。”
“他不肯来陆岭寨,也不愿见我们朱家人。”
“他和朱家有过节?”陆云贞疑惑。
“我猜不是深仇大恨,否则不会帮我救存哲少爷。”朱凝风揣测,又道:“可能他也是北梁后人,被洛朝人有成见。”
云贞沉吟道:“此人若真本领高强,不妨请他相助,联手对抗刘向南。”
“我可先得找到他人。”朱凝风侧头寻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