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浪荡 第4章 第 4 章

李浮醒在第二日阳光最灿烂的正午，她被透光竹制纱窗的浅金色阳光晃了眼，微微起身半遮着眼睛，饶有兴致地开始打量着周围房屋里的摆件。

看起来像是间平常不怎么住人的客卧，房间里除了一张床就剩下左面临廊高窗下的一条高几书桌，右面是一整扇落地窗，墨绿色的窗帘在两端紧紧压着蝴蝶纹路的白色纱帘，不知何处吹来的风，裸露在墨绿窗帘外的白色纱帘轻轻颤动着。

李浮略略扫了一眼，便兴致不太高的收回来视线。连日来的疲惫还残留着些昏沉的余韵，方才醒来提起的一股劲随着一声叹息而落，整个人骤然一松嵌入松软的枕头里。

她在想，那个在山里把她捡回家的姑娘……

大概是人类对于信仰神明的通病，在遇见逆光而来的人时，总会产生一种迷乱的错觉，认为视线模糊时、从光中走出来的人一定就是拯救自己的神明。

但对于李浮这样一个以血封禁的神明逆徒来说，中央区那位被四大家族封禁在祠堂的神明，她实在是没什么好生出些信仰之情，但阳光是一种很微妙暧昧的视触感。

浅金色阳光从那个带着淡淡草药气息的姑娘身后映射到她身上，她温柔着抚过她的额头，阳光温热的水流从她额心轻轻渺渺，羽毛般地拂过，呼吸微窒，心跳慢了一拍，甚至微微仰头企图得到更多的那一瞬……

她生出了无限渴望和信仰。

随后，心跳疯狂鼓噪，李浮听见此起彼伏的蝉鸣响彻竹林。

即刻，那个尚且不知姓名的温柔姑娘扎根在了李浮的心中，成为了这个狂妄自负、神明逆徒的唯一信仰。

白色纱帘被风吹起的一折，阳光透过无数蝴蝶纹路洒满了整张床。

李浮在柔软的被褥枕头和温暖阳光间昏昏欲睡，她回想着自己被捡回来的画面，无尽思念和渴望让心跳不受控制地疯狂悦动，压在眉眼上企图遮盖贪欲的手掌透出几分凌厉的骨冷，却在不由自主上勾的唇角流露出谋算占有的势在必得。

被她看见了，没道理不该是属于她的。

屋外廊上发出轻轻的脚踏声，不急不慌每一步都自然从容，李浮倾耳听着，直至房间门被敲响——

但李浮并不应答，只是勾唇用充斥着贪婪**的眼神注视着那扇门，无比期待即将到来的人进入屋中。

门被轻轻敲了两下，无人应答。屋外的人便认为卧病在床的人还没醒，随着“嘎吱……”一声，老旧的门轴疏于点桐油，发出转动的声音，屋外的人推门而入。

李浮仰面而卧，眉骨深邃又眯了眯眼，通身懒散松快的气质不需要伪装，浑然天成如阳光下睡醒伸着懒腰的猫儿，与来人恰好对视。

来人一边推开门，另一只手还端着一个木托盘，托盘上稳稳当当放了一碗清水和一个拳头大小的白色小瓷罐，见李浮醒来，便高兴地打了声招呼：“醒啦。”

这个人真是简直好看得不得了，简简单单的白色流苏对襟和蓝黑彩格的宽裙被她穿在身上，上面那些蝴蝶简纹路仿佛都生出灵智，栩栩如生，萦绕在她的袖口衣尾裙宛若生出细小莹白的微光，让人移不开视线。

这个人看见自己很高兴，李浮从来人含蓄且温婉的笑容里在心中无比笃定地想到。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人看到她不是哭丧个脸就是严正以待，看着就觉得晦气，但眼前这个人不一样，她喜欢自己，所以她看见自己醒来似乎很高兴。

方才那股不高兴的劲瞬间散去，心里的愉悦几乎在唇角无法掩饰地将要表露出来。

来人随即入门将木托盘放在高几书桌上，转身拉过椅子，顺势弯腰探了探李浮的额头——

李浮的视线一直都没从来人身上移开过，视线仿佛某种异兽一样自成空间、如有实质地黏在来人身上，从头到脚直至每一根发丝。

感受到先前滚烫的温度现下已经降了下来，来人舒了口气便起身便道：“昨天你发热那么严重，怎么还能一个人往山上走呢，如果不是我遇见了……。”

大抵是想着不太熟悉，来人说了两句便戛然而止，轻轻叹了一下，取过旁边的刚刚端过来的木托盘递向李浮道：“虽然退烧了，但你先前烧得太严重，还需要再养两天，刚好你醒了就先把药吃了吧。”

李浮鼻尖微动，这个人俯身过来时一股浅淡的香味入鼻，像是某种花香但并不甜腻，反而透露出草木清晨的微凉，勾得李浮坐起身，舌尖抵着牙磨了磨才忍住没追上去，埋在脖颈间狠狠咬上一口。

好香，好渴，好饿。

她舔了舔有些发干异常殷红的唇，依旧目不转瞬地望向这个人。

来人端着托盘疑惑看过来，思忖着以为是退烧后人还有几分迟钝，又是陌生的环境，便也不着急催促吃药，缓缓解释道：

“这里是你昨天爬得那座山半山腰处的无名小村落，住户不多，分散着在山林间只有五六户人家，也不知你是怎么从山下一路闯进山的？”

说着，来人失笑一声，潺潺如春日溪流般的声音，骤然发出一声清脆，听得李浮心潮鼓噪。心跳得太凶、太响，惹得她心底烦躁，若不是要对这个温柔无比的姑娘留个好印象，她好想把这颗心脏挖出来压在老宅的水缸底，安安静静。

不过听说寻常人都喜欢真心诚意，若是眼前这个人想要得话，她也可以洗干净上面的肮脏的血迹，做成标本送给她。

虽然这颗心脏不算什么，但她自信笃定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比她对眼前姑娘更真心实意的人了。

“幸好前两天雨停了，我也是昨天才想着去山上采些药，这才遇见了你。不过这户并不是我家，我也是借住几天，我下午就该离开了。不过我已经跟户主说好了，等你再休息一天，明天好了再离开。”

离开？某根被触动的神经骤然压下鼓噪的心跳声，李浮眸光一暗，沙哑着嗓子，说出了第一句话：“不是你说，跟你回家的吗？”

将木托盘放置在腿上的姑娘一愣，回想起昨日见到这人时说的话，那时她见到这个人发烧烧得意识不清，躺在竹林里，怎么还唤不醒，最后只能放下背篓说了句：“怎么烧成这样呀，算了，跟我回家吧。”便将人撑着带了回来。

许是没想到说了句话、救了个人，便被人赖上的样子，这个姑娘怔愣着一时说不出来话，好半晌才望着李浮道：“你生病这么严重，该给你家人打个电话报平安的。”

这个人就该喜欢她，但为什么看起来不想要她的样子，李浮心底升起一股无名的愤怒和委屈。委屈，一种不存在在记忆里的情绪，甚至压倒方才所以的情绪，让她一时手足无措甚至连半点对策都想不出来。李浮不明白这种情绪的由来，自有记忆起这仿佛还是第一次体会到这种酸涩到唇舌发苦的滋味。

以往，中央区的那些废物惹出了事一贯让她觉得厌倦，起初还带着兴奋和毁灭的**，但时间久了，一贯面对一些无聊的手段，李浮的情绪也逐渐变得如一滩死水。

到了如今，除了至今无法治愈的头痛让她脾气不受控制地愤怒暴躁，所以一切对于她而言都不在值得发怒。

李浮又有些恼怒和疑惑压在心底，垂眸连语气也变得生硬起来：“祂们都巴不得我早点死，没人希望我平安好好活着。”

“怎么会呢……。”

温柔如春日溪流的姑娘没想到李浮会说出这样一句令人心怜的话，从椅子上起身顺势坐在床边，拉起李浮的手，感受到入手的消薄冷意，又忍不住是心软，温声含着歉意哄道：“对不起，我没想到会是这样……。”

想着眼前的人这样可怜又委屈，像只无家可归的小猫被倾盆大雨淋得可怜兮兮的模样，又联想到昨天在山上遇见这人毫无生念地躺在竹林枯叶里，便心道眼前这个应当也是无家可归了。

一颗心便软了又软，怜了又怜，一塌糊涂，松了口道“那我便陪你再留一天，等你明天好了……。”

“没有人想要我了，不要就不要吧，反正我的死活也没有人在乎。”李浮低着头，敏锐地感受到这人语气中的松动，但又听到也只是想陪着她再留一天，整个人仿佛蒙上了一层灰，就此沉丧了下去。

如果这个人不要她的话，如果这个人不要她的话，如果这个人不要她，如果她不要她，如果她抛下她，如果她扔掉她，像丢垃圾一样，丢掉她……

李浮垂眸暗恨地想，那就——

把她锁起来，只能看见自己，只能拥抱自己，只能亲吻自己。

温柔的触感揉了揉李浮毛茸茸的脑袋，带着笑如阳光和煦道：“等你明天好了，就跟我回家吧。”

李浮眼带怀疑，却反手抓住眼前人的手，温热柔骨如无物，她忍不住越抓越紧，还要装作惊喜：“真的？”

温柔又心软的姑娘丝毫没有感受到李浮的心路历程，她只觉得眼前的人像只找不到家的迷茫幼猫，心软得一塌糊涂，肯定地对李浮点点头：“真的。”

骗子！！！

骗子！骗子！骗子！！！！

骗子！！！骗子！！！骗子！！！！！！

这样的言语机锋李浮见得多了去了，十之有百都是骗人的，都是骗人的。

就算短时间不是，那也必然会在未来骗她骗得更狠更无情。

但没关系，她会牢牢抓住她应得的，让那些骗她的人都改掉骗人的习惯，死了也就改了。

没关系，没关系，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李浮望着眼前温柔笑着的人，忍不住难过，没关系的，她舍不得她死，最多把她关起来，关起来只能笑给自己看。

“好了，现在赶紧把药吃了吧。”温柔姑娘从白色瓷瓶里倒出三颗褐色药丸递给李浮，“这是熬好的药做成的药丸，怕你嫌药汤苦，这样好入口些。”

李浮眨了眨眼，像是得到应允乖乖吃了药，并按照嘱咐重新躺下休息，目送着这人端着木托盘开门离去。

忽的，白色流苏在半空中转个半圈，那个温柔的姑娘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望向李浮，唇角带着淡淡笑意，轻声道：“对了，刚刚差点忘了自我介绍——”

“我是兰明禾。”

“这座山叫无量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