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浪荡 第10章 游溪走失

山神庙外叫卖吆喝声不断，四里八乡的人络绎不绝。

兰明禾带着李浮同阿婆在斋堂用过午饭，便又带着人出来逛庙会，斋饭是由山下定期上山的大娘做的，味美食鲜。

李浮听说只要山中有节庆祭祀，山下的住户很多都会自发上山帮忙，要不然山中终年只有阿婆一个人，平常日子倒还好，祭祀节庆人多便看顾不过来了。

李浮指尖勾起青红面具重新扣在脸上，透过面具的眼睛看向正在带面具的兰明禾，兀得半掀开，凑近了那具黑白巫神面具，细细地打量，抬眸与面具后那双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的眼睛对上，扬起笑，轻声附耳般道：“让我猜猜，阿禾的心中愿不会是让那个早就离开你的人回来吧？”

漫不经心沁着亲昵笑意的声音落在兰明禾耳边，春风吹入耳有些发痒，她无意识仰身后退了半步，企图拉远两人过于凑近的距离。

她偏头躲避时，没有瞧见李浮眼底寸寸结冰的幽寒和凶戾。

只是轻笑了一声，面具遮去神色，视线漂浮仿佛隔了层斑斓琉璃一样虚散，声音依旧轻柔缓和道：“不是，你说得对往事不可追，应当把握当下才对。”

李浮眸光微亮，唇角翘起的弧度压都压不下去。

兰明禾催促着：“走吧，我们现在去墨溪边，稍等等刚好能够赶上下午的游溪。”

李浮疑惑：“游溪？”

“嗯。”兰明禾点头，解释道：“游溪是山神庙会只有在春末夏初，赶在神祭之前，才会举行的一个活动，说是游溪，其实是为了迎神。”

“云川区有名有姓的宗族为了接下来的神祭，此刻都会派人聚集在墨溪边参礼观礼，之后讲究些的宗族族老还会一直焚香素食等待神祭，很热闹的。”

全境十二区，李浮先前在中央区时倒是听说过云川区的神祭，声势浩大，几乎是云川区最重大的节日，但却并不清楚此神祭便是祭祀这位山神的。

走在庙会热闹拥挤的人群中，李浮若有所感地回首一望，层层叠叠的树嶂以山神庙位最高，层层递减，仿佛草木生长之时便心有灵智地虔诚祈拜。

据传说，远古时期神域天降十二位神，以中心区至高神为首，分别驻扎十二区教化世人，但随着世事变迁、神明凋零，如今的十二大区早已不见古书中记载的那般，神降盛世。

这个时代，终究还是属于人类了。

李浮收回视线，继续跟在兰明禾往前走，偶尔路边些小食摊贩，也会停下来驻足一会儿，为等下的游溪活动买些零食。

当然，依旧是兰明禾在前面买，李浮在后面拎着。

也许云川区的这位山神侥幸度过了百年前那场浩劫……

李浮漫不经心地想着，毕竟监察中心那本命书上记载，百年前那场人神相争，当场便陨落了六位神明。

但命书血迹斑驳，模糊不清，无论是死了哪位，还是消失了哪位，哪怕用最先进的技术还是最精密的科技都无法去除上面关于神明的血迹，窥视到百年前那场争斗究竟发生了什么。

未被掩盖的只言片语，只能够看到“十二神入世，陨六。”短短五个字。

李浮微扯动嘴角，心中冷笑，她说不清楚从远古便驻留在人间的神和企图摆脱神明获得自由的人究竟哪个更对一些。

但神明的仁慈实在太过泛滥，真是高估了人类的贪婪。

百年之前，人神盛世，百年之后，神明销声匿迹。

如今，尽管十二区有些地方依旧保留的着传统的祭神仪式，但几乎不会再有神迹现世。

毕竟，中央区监察中心和特情十二组那群幽灵一样的鬼东西都不是死的，祂们可不会让神明死而复生，重现人间。

但若是……

李浮思索着兰明禾与这座山神庙之间的关系，看见兰明禾又上前去循着上午买糖葫芦的摊贩讲话，无奈轻笑出声，随即便要过去。

庙会上人来人往，此时人比上午更多，不过两三步的距离，她和兰明禾之间都隔了三层人，人潮拥挤着，李浮便瞧着兰明禾即将向前的方向，从路边过去。

“哎呀，你挂着我衣服了！”

李浮前面一个女孩外套拉链被扯着惯性向后仰去，李浮侧身企图躲过，挂着这个女孩外套拉链的人刚好站在李浮身后，李浮微微侧身，二人相撞抱在一起。

后面的也是个年轻的女孩，抱着人都没办法松手，只能尴尬红着脸道歉：“不好意思，我包上的垂链卡在你拉链上了，我这就给它弄下来。”

人潮拥挤着，李浮视线冷淡扫过，两人的衣服包包扭搅在一起，一时半会不像是能够解开的样子。

不过一转身，兰明禾的身影便找不到了。

李浮拧眉，拨开人群，向前走，人群挤挤攘攘，她穿过商贩，绕路向前——

“哎，是你阿？”

骤然被人拉出袖口，李浮皱眉脚步一顿，回头看去。

“不记得我了，你的面具还是我摊上的呢，怎么不见带着巫神面具那个女孩阿？”原来是上午买傩面的大妈，正巧来拿后面的存货预备多摆些在摊上，瞧见人眼熟，便惊喜唤道。

李浮声音有些冷：“有事吗？”

买傩面的大妈笑着摆摆手：“没事没事，上午瞧见便觉得你们两个生得俊，长得好，瞧了一眼真让人喜欢，没想到这会儿人这么多，还能碰见你们，真是可喜可喜……”虽是说着，但立刻也松开了李浮的袖口，从旁边的箱子里抱出许多面具。

李浮眼神扫过，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半掀开面具，停下脚步询问道：“对了，我想问您上午为什么要劝我朋友换一个面具？这些面具不都差不多吗？”

买傩面的大妈一愣，回道：“哦哦哦，你说的那个巫神面具阿，那个可不一样……。”说着，忽然压低了声音凑近跟李浮道：“那个面具可不一样，巫神不喜人，我寻常也是不进货这类面具的，大概是上次赶着进货拿错了。”

“我们云川区信仰云川山神，其他的傩面和和气气带着也都没什么，但巫神面不一样，那是巫溪区原来的神，本来也没什么的，但是近几年拜巫神的人陆陆续续都死了好多，不吉利。”大妈尴尬地笑了笑，又道：“但这都是虚的，你们年轻人气旺，不怎么信这个，应该没事。我看上午那个姑娘也是瞧着面具绘得好看，才买的，虚的虚的都是虚的。”

李浮抬眸直直望向大妈：“拜巫神的，死了很多？”

买傩面的大妈心中突突一跳，哎哟这小年轻长得好但气势还怪吓人的，她抱紧了怀里的面具，有些后悔自己见人长得好搭话，“哎吆”了一声，稀里糊涂说道自己就是听说，听说当不得真，说着自己也不知道。

李浮站定，面容冷冽凶戾横生：“是吗？”

大妈赶忙前走了两步，企图躲避那骇人的视线，但又忍不住停下来脚步，舔了舔唇，眼睛里透出几分偷偷摸摸的好奇，撇着嘴跟李浮说道：“哎呀，我跟你说，其实我们这附近正经商贩都不进货巫神面的，偶尔一两个一定是隔壁巫溪区落进来的。”

“大家不买巫神面，也是因为巫神面销量不好。云川区的人打小就知道巫神传说，不是心有不甘，执念成魔的人，没有哪个会去专门拜巫神的。我看上午跟你同行的小姑娘，也就是看巫神面绘制得好看，一瞧就知道是个心正气和的好姑娘，那些个传说不用当真的，听听就算了。”

李浮“嗯”了一声，说了句谢谢，又从摊上拾了个跟自己一样的面具付钱，才离去。

阿禾……知不知道刚才卖傩面具的所说的那些呢。

神，在十二区终究是个讳莫如深的话题。百年来，任何关于神的讯息，哪怕是捕风捉影都会受到来自中央区监察中心最高的密令。

李浮记得之前批示文件的时候，关于云川区神祭的有关事宜，监察中心和特情组汇报过来的信息是并无神之踪迹。

那位巍峨庄严的山神庙在身后，李浮穿过拥挤的人群，一路向前寻找着兰明禾的踪影，她身材高挑，哪怕是戴了面具看不见脸，站在人群里也十分惹眼，又站在路边地势较高的地方寻人。

来来往往的人都忍不住偏头看一下，没一会儿连她站的地方也成了拥挤的狭口。

偏偏这里人多，兰明禾那天顺路给她买的手机，此时一点信号也没有。

李浮一手提着兰明禾买的东西，一手不停的拨打电话，整个人仿佛从地底下刚爬出来冒着冷气，烦躁到不行。

吵——

吵死了——

李浮闭眼微微仰天，眉心还带着被众人吵到以及看不到兰明禾的烦躁，，她抬手下压，指尖溢出不易察觉的浅淡金光，眼睫仿佛施舍众生般掀开一线，流露出一道细小金线如金蛇闪电般盘踞在眼尾——

她未曾遇见兰明禾的时候，心底那股厌憎烦躁并不强烈，只是偶尔觉得这个世界实在可笑又无聊，但她遇见兰明禾之后，眼前之人披光携风而来，一下子便吹散了所有她对这个世界的不满。

兰明禾在，她便无比满意这个糟糕透了的世界，前提是兰明禾时时刻刻都呆在她的视线中……

青红面具下凌厉的容貌此刻显露出冰山一样的寒意，李浮此刻意识到，她已经并不能够忍受兰明禾在人群喧嚣热闹之时离开她。

这种感觉，和清晨她站在山神殿檐下，等待兰明禾归来时完全不一样。

仿佛……

在人群中和她走失之后，她想要的人便再也不会回到她身边了。

李浮眼底寸寸幽寒，她指尖微动，眼尾那条细小金线缠绕在冰凉的指节上，蓄势待发——

“秧秧！”

“原来你在这阿，今日人真的太多了，一转眼我们便走散了，幸好找到你了，要不然这么多人，可怎么办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