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到半夜,“水泥战士”终于解封了。
“啊~呜~”姜一鸣撑了撑僵硬地四肢,哈气连天,“哎呦~困死我了。”
抬起僵硬的左手看了眼,“妈,咱们回家吧。十一点多了。啊~呜~”
姜一鸣眨巴着湿润的眼眶,挽住季女士的胳膊,正要往外走,突觉小腹一酸,“哎呦,我去上个厕所先。”
“嗯,快点,妈在这等你。”季女士抖了抖原先披在姜一鸣身上的外套,看着窜出去的身影嘱咐道。
片刻,姜一鸣一身轻松的甩着手从厕所里走了出来,站在过道上,四下张望着季女士的身影。
小学之前,姜一鸣是各大医院的常客,之后,却很少来这儿了。
夜深人静时,输液区依旧人满为患,周围充斥着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看着一个个疲惫的身影,姜一鸣不由得感慨,“这就是传说中的流感季?!”
“不过感觉上了高中,我的抵抗力怎么下降了?”
姜一鸣不解的蹙眉嘟囔道,转身向远处招手的季女士走去。
走着走着,目光被远处一块明亮的玻璃房吸引。
抬眼望去,“输液学习区”几个绿色的大字,赫然张贴在后方雪白的墙壁上。
玻璃房入口处还矗立着几块“把位子留给有需要的学生”的警示立牌。
从屋外探头望去,屋内的小孩儿,年龄各异,姿势统一,脸上流露出疲惫的神态,身子微供,伏在身前的小桌板上奋笔疾书。
姜一鸣顿足呆愣在原地,震惊的表情僵在脸上,冷不丁打了个寒颤,随后,快步走开。
“天哪,这也太疯狂了。”
姜一鸣加快脚步,挽起季女士的手就往楼梯口拽。
“怎么啦?”季女士捏了捏姜一鸣的手,“小手冰凉的!快把外套穿上!外面冷!”
两人站在自动扶梯上,一前一后。
姜一鸣抬手整理着身上的外套,侧身冲后方的季女士吐槽道:“现在的小孩儿太恐怖了!来医院了,都还在写作业!”
“是啊。很辛苦的。妈妈像你们这么大的年纪,可没有你们现在这么大的学习压力。等会儿回到家赶紧睡觉休息,今晚就不要熬夜学习了。”
“嗯呐。”
两人边聊边向医院外走去。
昏暗的路灯下,一阵寒风袭来,卷起地上遗落的梧桐叶。
姜一鸣冻得缩紧脖子,裹紧了外套,“啊~好冷啊~”
“快上来!”季女士轻拍着后座,呼唤着冻傻了愣在原地的姜一鸣。
姜一鸣大步跨上季女士的后座,搂住她的腰,将脸整个埋进季女士温暖的后背,一排牙齿在嘴里打起了快板,“嘶~哦~好冷呦~”
“冷吧。”前方传来季女士的声音,“回去记得添衣服,要降温了。”
一路驰骋,姜一鸣被冷风冻得格外清新。
要不是季女士拦着,此时此刻她真想泡个热水澡。
“先睡觉!澡明天再洗!”
说着,季女士从衣柜里抱出一床棉被盖在姜一鸣身上。
“妈,我这儿正盖着被子呢~”
“啧!天凉了!”季女士不由分说地继续铺整着被子。
“啊!”
季女士一巴掌狠狠拍在姜一鸣悄悄探出被外的腿上,“把腿收进去!别着凉了!”
“热!~”姜一鸣整个人埋在厚厚的被子里,声嘶力竭地抗议道。
“收进去!盖好!”
季女士拍了拍姜一鸣胸口的被子,拉好窗帘,满意地转身离去。
迷迷糊糊间,姜一鸣在一阵燥热中踢开了压在身上的被子,摸索着枕边的手机,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定睛一瞧。
“四点三十四!”
“好家伙!”姜一鸣擦掉鼻尖细小的汗珠,仰卧在床上,盯着黑洞洞的天花板。
隐约间,客厅传来关门的声响。
姜一鸣在黑暗中坐起身,伸手打开床头的小夜灯,转头盯着窗帘发呆,静听着窗外逐渐嘈杂喧嚣的车流声。
僵持了几秒,姜一鸣顶着睡意全无的脑袋走向书桌,习惯性地翻开练习册,迅速进入状态。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挤进屋内,洒在地板上。
姜一鸣瞄了眼桌上的闹钟,伸了个懒腰,“啊~啊~”
听到嘴里发出一阵不可思议的声音,姜一鸣瞪大双眼,摸着喉咙,小心翼翼地再次确认。
“啊~嗯~!”
“妈~妈~!”
“我~的~声~音~怎~么~成~这~样~了~!”
“啊~啊~!”
音调在嘴中劈叉,四分五裂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房间里。
姜一鸣快步跑到床头,慌张的拿起枕边的手机,点开浏览器,手指飞速点动着屏幕。
“发烧后声音会变吗?”
姜一鸣快速扫过屏幕中弹出的一段文字——
发烧后声音变化的原因:1、喉咙发炎......2、鼻塞和鼻窦问题......3、声带水肿......4、脱水......
“咚咚咚!”随着手指在屏幕上再次快速点动——“怎么缓解这种声音变化?”
盯着屏幕中再次弹出的一串文字——多喝水,避免过度用嗓,使用加湿器,吃清淡食物,适当休息......
姜一鸣急忙追问道,“恢复到原来的声音要多久?”
看到屏幕中“3—7天的提示词”姜一鸣有一种石沉大海的失落感。
短暂思索了几秒,姜一鸣点开黄蕊的聊天框。
刚切到聊天软件,黄蕊的头像尾部就不断地闪烁着小红点。
“一鸣姐,你回家了?”
时间显示,昨天中午十二点半。
姜一鸣汗颜,“这小孩儿又偷偷用手机了!”
“一鸣姐,听说你生病了?好些了吗?”
“一鸣姐,你大概什么时候有时间?中午我跟蒋楠学姐商量了一下,我们打算这周日找个时间集体排练一下,跟一下节奏和和声。你觉得怎么样?”
时间显示,昨天下午四点。
“我~靠~!”
这个点!这小孩儿下午上课也敢带着手机,不怕被曹贼抓呀?!我都替你捏把汗!
姜一鸣在心中小声嘟囔着,想了几秒,手指在聊天框内快速敲击出一段文字,又迅速删除。
举起手机,靠近嘴巴,发出一阵公鸭嗓音,“抱~歉~,蕊~,我~可~能~最~近~唱~不~了~歌~了~。”
随着这段支离破碎的语音发送完毕,片刻,手机传来震动。
“一鸣姐!你的嗓子怎么成这样了?!”黄蕊那边传来语音。
“病~毒~感~染~。”
伴随着“嗖~”的一声提示音,语音发送完毕。
姜一鸣走到客厅里试图找点温水喝。
握着的手机不断震动着。
姜一鸣点开,瞅了眼下面一连串的表情包,手指滑动着,点开最上面唯一一条语言。
“一鸣姐,你......哈哈哈......哈哈哈......”
听着手机扬声器内传来黄蕊格格巫般的笑声,姜一鸣脸都绿了。
“你~够~了~!”
公鸭嗓也是有尊严的!
姜一鸣无力地反击,换来的却是黄蕊一连串笑翻在地的表情包。
姜一鸣盯着屏幕无奈地喝着水。
手机那头,笑了许久的黄蕊整理好情绪,发来一句,“那你先好好休息,乐队这边我先跟蒋楠学姐商量商量。拜拜,唐老鸭~”
“你!”
看着黄蕊发来的鬼脸,姜一鸣气的捏紧了手中的杯子。
“嗐~”
姜一鸣叹了口气,走回房间,从柜子里翻出一个吉他包,掸了掸包上的灰尘,从中取出一把吉他。
姜一鸣坐在床角,轻拨琴弦。
许久不弹,有些许走音。
姜一鸣抚摸着手中的老伙计,思绪飘回小学那会儿。
六一儿童节的汇演舞台上,訾优一袭白色公主裙,坐在聚光灯下,指尖优雅的在琴键上跃动,灵动的音符如泉水般流淌而出。
姜一鸣坐在台下不起眼的角落,欣赏着台上不属于她的公主,一股自卑感蔓延心头。
当天放学回家,姜一鸣就在季女士面前撒泼打滚闹着要学一件乐器。
季女士无奈,只好领她来到一家琴行。
挑了半天,考虑到价格的问题,姜一鸣最终选择了乐器界中的 “六弦诗人”——吉他。
从此,姜一鸣便开启了漫长的学琴之路。
之后,每个黄昏,这家琴行前总会出现一个小小的身影,身后背着一把大大的吉他。
姜一鸣期待着快点学会,期待着在下一个儿童节,自己能够有勇气在訾优面前弹奏一曲,一曲独属于她的歌。
可惜,天不随人愿。
还没等到下一个儿童节,訾优就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
怎么找,都找不到。
次年的儿童节,姜一鸣终于有了足够的勇气站到了舞台上。可是,台下却再也没了那个她期待的身影。
姜一鸣小心擦拭着琴背上的灰尘,几枚贴纸闯入姜一鸣的回忆。
无聊的小学生!那时候不知怎么兴起的贴纸热,课间同学们总喜欢聚在一起攀比自己的贴纸有多漂亮,有多稀有。
相互之间交换贴纸,也成了证明是否是自己好朋友的一种方式。
不出意外,姜一鸣总是被孤立的那个。
姜一鸣与他人在外貌上存在差异。尽管妈妈带着她辗转做了几次手术,嘴唇的痕迹几乎被抹除殆尽。但从小因此而产生的自卑感却深深扎根在其心底,难以消磨。
每当身旁环绕着同学们的欢声笑语,姜一鸣总会习惯性的蜷缩在座位上,借着书本遮挡住心中的孤独与不安。
偌大的学校,她总是形单影只。
“朋友”一词,于她而言,像是天上遥不可及却又对其求之不得的星星,闪烁着诱人的光芒,却永远触摸不到;更像是别人手中的利剑,一次次刺痛着她自卑敏感的内心。
因此,在来往的人群中,姜一鸣总是小心翼翼地躲在角落,生怕自己的存在会打扰到别人,仿佛她天生就是那个被世界遗忘的小透明。
但有一天,訾优出现了。
从此,姜一鸣便不再是孤独自卑的小透明,她也有了属于自己的那颗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