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服了。”
厉随自言自语着,揉着肩膀从楼上下来,她昨天睡的很好,现在脑袋都很昏沉。她在楼梯口微微停了一下,嘉措在吧台后面,但她很快又两三步下了楼。她蹲到吧台边边上,拨弄着桌下箱子里的啤酒。
“桌子上。”
嘉措低着头看她,眼神示意她看院子里的方桌。厉随瞥了一眼他,起身往外面走。
“乱动别人衣服不太好。”
厉随喝了一口酒,看着海静静地向嘉措说道。她今天早上起来发现自己换了一身衣服,头发也是干的,舒舒服服的在床上躺着,而且她想了想,昨晚她一次都没有醒,睡的特别好。
“你以为你的床单被子沾上沙子之后是谁来洗。”
嘉措端着两个盘子出来坐下,看着她问到。
“放心,衣服是六年换的。”
厉随笑了一下,其实她根本没在意衣服是谁换的,她早就清楚嘉措干不出来换衣服这种事。
她又看了看桌子上的东西。嘉措放在桌子上的盘子里有口蘑加滑蛋,煎鱼块,和焯过水的青菜。盘子旁边的小碗里有满满一碗油泼辣子。
“我不喝兑水的酒。”
厉随刚才喝的第一口就觉得不对,果酒跟果汁一样。看着桌子上的早饭,她突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她想离开了。
“下次不兑了。”
嘉措舀了一勺辣椒到她盘子里。
厉随看着他这么款待,反而觉得不自在,她不习惯被人照顾。
“不了,我不吃早饭。”
厉随冷冷地说了一句,她起身,把酒杯留在了桌子上。到吧台里面重新翻出来一瓶鸡尾酒,静静地上楼了。
嘉措坐在院子里看着她上了楼,他舔了舔嘴唇。把两盘早饭都拉到自己面前。
其实昨天晚上看着她被自己用吹风机吹干了,就躺在床上,躺在那一堆枕头里面。那一瞬间,他看见了她放下所有防备时的样子。可他也看见了铺满桌子的还没上色的唐卡白描,还有满地的被撕碎的,揉烂的纸团,以及那几瓶几瓶堆放在一起的空酒瓶子,还有桌子上的安眠药。他没想过有一天会因为另一个人睡着了而暗自庆幸。
他给她盖上被子,然后把所有的废纸,都捡起来装到垃圾袋子里,他又把所有酒瓶子都搬到楼下。他刚整理好东西就听见巴桑悄悄摸摸的声音:
“哥,你对厉随姐是不是...”
巴桑正在给一位客人**尾酒,就又开始瞎八卦。
“做你的东西。”
巴桑就鬼笑着看着他,眼里都是揣测。
“咱们讲真的哥,我很喜欢厉随姐,但是你俩我们都能看出来。先不说咱们也知道点她的身份,你给她做了这么多天早饭,她看也不看动也不动,每天放在吧台上面都被我和二年吃了。厉随姐像个神仙一样,你看咱们谁能弄懂她?她就该过自己的那样的日子,这马上一个月了,厉随姐走了,咱们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哥,你别老上赶着对人家好,她来之前你是怎么嘱咐的我们,更何况我们那天都认出来了。你自己倒先把持不住了。这么些天你也不管酒吧的事情,人都涣散了。”
嘉措拿着瓶啤酒开了坐在吧台旁边,看着各色的果酒被混在一起变成其他绚丽的颜色。
“我也没想过是她,她也不认识我。我最近事多,酒吧你先给我好好看着。”
是,她的事多,所以他的事也多了。他看见过她的随性,野心,痛苦,明媚。她不是真的只有漠然,她喜欢风喜欢山喜欢海,她也想念阿热里,她是活生生的一个人,一个站在那里就可以吸引他的人。和他在一起她会松懈,卸掉自己的保护甲,然后柔软的,和浅海里的水,沙滩上的风融合在了一起。那晚他没喝酒,却在她身边一起醉倒。
他们是如此契合的呀,她为什么视而不见,她为什么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他不清楚应不应该让她知道。
如果是她的话,一定会说随便吧。那就随便吧。
嘉措拍了拍巴桑的肩膀,自己上楼了。
他不想让她因为什么改变,她这样就很好,她可以随意什么时候再接受这一切,再想起他,再知道那些。反正他一直会在的。
厉随上楼后静静地坐在阳台上,她打开手机,看着最近的船票。桌上的日历她好多天没有翻过了,今天看了一眼,好像一个月就剩三四天了。
该走了。
她订了一张后天登陆的船票和去阿热里的火车票,厉随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走到阳台上。这个酒吧其实位置非常的好,她房间的阳台是面对大海的。其实不知不觉,她觉得在这个地方她被治愈了一些,她每天和这些佛与神呆在一起,喝的酒也不再全是烈酒。她好像也鲜少听音乐了,每天都是在海浪的声音里度过的。天和海都是一片蓝,风每天都在她房间里贯穿来回。快七月了,这里已经很热了,厉随背靠在阳台栏杆上,她浅灰的的衬衫被吹的有点潮湿。厉随正打算进去,忽然听见楼下有人叫她,她回头,是六年和二年在楼下站着。
厉随转头下了楼。
“阿随,我听说你就在这里呆一个月啊?”
二年给她递了一盘水果,坐在院子里,厉随每次听二年说话都不由得直起身板,二年说话的语调和声音就像是某个慈祥的长辈在给予小孩子们谆谆教诲。
“是。”
“其实,央金嬷嬷和你讲完以前的事情之后,她的心就落下来了,她啊,这么些年总是和当时的事情过不去,她辛辛苦苦照料这里这么些年,唐卡的事还是没什么声响。你回来了,其实她是想真正把唐卡托付给我们这一代了。”
听二年这么认真的讲,厉随低下头拨弄着腰带上的吊坠,她思考了几秒,静静地说:
“我后天走。”
大家都不说话。厉随看了看六年,她的头发今天披了下来,有点毛躁但是很漂亮。她还是穿的那件白色雪纺连衣裙,肩膀上有一点墨水渍。厉随转过头看着海随意的说:
“去阿热里。”
先是二年,然后是六年,再是刚从外面进完货回来的巴桑,最后是刚走到门口的嘉措。四个人都看着她。
嘉措将酒箱摞在桌上,边擦拭边说:
“阿热里的确拥有一切。”
他毫无表情,他是在陈述客观事实。
二年,六年和巴桑才明白什么意思,都随之提了口气。
“阿随姐,你真的要去阿热里?”
“厉随姐姐,你不再考虑一下吗?研究唐卡很辛苦的。”
“阿随,阿热里不一定和你想的一样。”
三个人问的问题让她觉得很奇怪,厉随无奈的笑了一下,其实她都不明白他们究竟想表达什么,她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她也不知道唐卡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她更不知道这座岛她以后是否还会回来。她只当他们在随便和她聊聊。于是她无视了所有问题,而是突然抬头问六年:
“多久没买新衣服了?”
六年严肃的神情舒缓了一些,说:
“大家在岛上都省吃俭用的,我们都习惯简简单单的了,有的钱都去给画保养,或者修船去了。嘉措哥的酒吧开得不错,我们都是股东,有钱一起分。”
厉随思考着点了点头。她看六年之前和自己说话的时候眼睛老是往嘉措身上瞟,她觉得挺有意思,而现在只是笑着回答她,算目不斜视了。她又看看她,这是多好的姑娘。朴素,勤俭,单纯却也聪明,她把所有东西解释了一遍,偏偏避开了厉随的问题。厉随笑着摇了摇头。大家都不怎么说话了,过了一会,厉随揉了揉头发,道:
“我也不清楚。”
她的一句话回答了刚才大家所有的问题。
他们也明白厉随的意思,都开始看着海,吃水果,只有嘉措明白他们装作的轻松实际在想什么。央金嬷嬷从公交车上下来,在路边看见了他们,五个年轻人,各自在各自的位置上,风在吹啊,他们都齐齐的看着远方,厉随先低下头,和他们说了两句,上楼了。
嘉措坐在厉随刚坐的位置上面,抬头看着阳台,他28天前对她说“只能住一个月。”他当时在纠结,纠结如果她提前回去,会发生什么,也纠结如果她一直不回去,他该如何面对她。嘉措靠在靠背上,他不想阻止她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可是也不希望她回到阿热里后开始找她想要的东西,这意味着她要经历和他们一样的事情。但她没有后路,她是孤军奋战。
但现在她的身后有了一个人,身边有了一群人。
游离岛的海继续翻着浪花,那些沉落在海里的,在水里翻滚着多年,有人要打捞故事了吗。
游离岛的这些天,好快,好平静。她只在这片沙滩徘徊过,现在要离开了。
游离岛的这些天,好快,好紧张。他日夜在这片海滩徘徊,他也要离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