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 第4章 第四章

“风骨？”宿泱见四下无人，抬手一拧宿涛的耳朵，强行将他拖入巷中。“好啊，今日你要是说不明白，可别怪我这个做姐姐的不客气！”

“疼、疼、疼！”宿涛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少年，见自家姐姐发这么大的火，语气不由得软了几分“二姐你快放开我。”

“你说我没骨气是吧？”宿泱松开手，语气中是前所未有的认真。“行，我们今天就好好说道说道，我也不用姐姐的身份压你，你怎么想的，尽管说出来。”

“我也没那么说啊，”宿涛小声嘀咕道“就是……你刚刚不觉得很丢脸吗？平昌候世子态度不冷不热的，你还要主动上去问。”

“丢脸？呵！”宿泱冷笑一声“你觉得是我求了平安符以后平昌候世子没什么反应丢脸，还是等我嫁进平昌候府以后候府上下都对我这位新主子不假辞色丢脸？”

“这不一样吧？”宿涛反驳道“你们成亲后平昌候府也未必会……”

“说啊，怎么不说了？”宿泱气的一脚踢飞旁边的小石头“怎么，你是觉得平昌候世子现在对我不冷不热，以后我嫁进平昌候府，他就能瞬间对我用心起来，让候府上下都尊重我吗？”

“宿涛，”宿泱转过身看向这个和她已经快要差不多高的弟弟“乞丐不会觉得给路人磕头是丢脸，因为如果不这么做他可能就没有下一顿饭吃，官员不会觉得给皇上磕头是丢脸，如果不磕头他们会被下狱，甚至抄家灭族。”

“如果你觉得，人为了改善自己的处境做的这些事叫讨好、叫谄媚、叫没有风骨，那你读书考取功名，想着站在金銮殿上算什么？算你膝盖软吗？”

宿泱从小到大脾气都不算好，也不止一次责骂宿涛，但这次她心平气和说出来的话，反倒让宿涛更加难受，因为他知道，宿泱说的是对的。

“这些事是谁同你说的？”宿泱知道自家弟弟的性格，好听点说是单纯，难听点说就是傻，说这套风骨理论是他自己想出来，宿泱可一点儿都不信。

“是大姐……”宿涛犹豫了半晌还是说了出来“二姐，今天发生的事你不要同爹娘说，大姐姐她其实很可怜的，她……”

“你放心，我不会跟爹说的，”宿泱斜睨了宿涛一眼，神色比之前更冷了些“毕竟你文不成，武不就，除了占一个嫡子的名头以外就什么也没有，要是让父亲知道你还没考取功名呢，架子就先端起来了，指不定会让他对你失望，彻底厌弃你了。”

“你……！”宿涛脸色涨的通红，这么大的小少年正是爱面子的时候，又怎么能容许旁人这么说自己。“我看大姐说的没错，二姐你就是嫉妒大姐是原配生的，而你是继室生的！”

啪！

宿涛不可置信的捂住脸，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挨过打，更别提是被亲姐姐打。

“我本以为你只是多了些虚荣爱面子的小毛病，想着今日骂你几句，能把你骂醒最好，若你听不进，我也能将此事告诉母亲。”宿泱气的浑身发抖“你是不是忘了，你是从谁肚子里爬出来的？”

宿泱的母亲是宿父的第二任妻子，宿父的第一任妻子在生下女儿宿汐之后便撒手人寰，后来因宿父得当今圣上赏识，王氏有意拉拢，才将主家女儿下嫁给宿父。

两任妻子之间本就没有谁地位更高的说法，更何况宿父的第二任妻子王氏出身氏族，比起仅仅是秀才之女的秦氏在身份上强了不止一层，无论从哪个角度讲，也得不出原配子女比继室子女高贵的结论。

“我原本以为，你只是不聪明，”宿泱怒极反笑“但我没想到，你能这么蠢！”

“宿汐那家伙平日里最会自欺欺人，说些莫须有的规矩，你去看看哪家有她说的那种规矩？她不过是觉得我在府里过的比她强，才用原配继室这种事来安慰自己，原本我也由着她自娱自乐，没想到你这个傻子还真信了！”

“那……都是宿家的女儿，怎么能厚此薄彼？”宿涛不肯认输，梗着脖子和宿泱争辩。

“你也不想想，”宿泱更进一步，把宿涛逼到角落“府中所有小姐无论嫡出庶出份例都是一样的，我在府里过的宽裕，是因为母亲嫁妆多，这些年贴补我不少，我能嫁的好，是因为除了府里准备的嫁妆，我还能得一份母亲和舅舅的添妆，怎么，难道我花我自己亲娘的钱，还能碍着她了？”

“她就是个神经病，你不信我，不信母亲，偏偏去信她，”宿泱被气的不行“你知不知道，你以后能不能继承家业和她一毛钱关系都没有？爹可不止你一个儿子，要是你折腾的太过，你猜爹是会守着嫡庶的规矩把家业都给你，还是会想办法让你病逝，让其他儿子继承宿家？”

宿泱可不觉得在继承人这方面宿父有什么温情可言，说到底，宿涛虽然是最名正言顺的嫡长子，但这里面可操作的空间仍旧不小，比如让宿涛病逝再将庶子记入嫡母名下。

“不会的，”宿涛拼命摇头“这不合规矩，这……”

“醒醒吧！”宿泱一撇嘴“规矩？什么是规矩？按规矩来说继位的还应该是皇后的嫡长子呢，你是读书人，定然读过史书，历史上有多少嫡长子就那么顺顺利利的继位了？”

所有的规矩都是人定下的，而人们当初定下这些规矩，也不过是利益划分而已，如果规矩与利益不相符，那就改掉规矩，利益为先，哪有人会像宿汐那样，死守着规矩不管其他？

“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我都会告诉娘亲。”宿泱狠狠的瞪了宿涛一眼“你给我记住了，你娘是这世上唯一全心全意为你考虑的人，你爹家业再大，他不一定给你，只有你娘，她无论有多少东西，除了给我添的嫁妆，剩下全是你的。你这个蠢东西，还当宿汐是好心呢，她不过是随口一说，这你都能信！”

宿泱不是顶顶聪明的那一类人，但有一点她非常清楚，那就是讨好谁对她有用。

她讨好宿父，整天围着宿父爹爹长爹爹短，是因为宿父能决定她未来嫁给谁，虽说宿父向来以利益为先，但在不损害利益的情况下，宿父不介意让她过的舒服点儿。

她讨好舅舅，是因为舅舅位高权重，且与她没有利益冲突，等她出嫁的时候，舅舅随手从手指缝里露出一点儿给她添妆，她下半辈子就能不愁吃喝。

她讨好平昌候世子，是因为平昌候世子对她的态度决定了她后半生的命运，纵使有母家撑着，母家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去平昌候府的后宅看着，真正决定她能不能过好的，还是作为丈夫的平昌候世子。

至于母亲，是与她血脉相连，唯一不用刻意去讨好，就会心疼她、爱护她的人，也是这世界上和她最亲近的人。

想到这儿，宿泱气不过又拧了一把宿涛胳膊上的肉，她知道到了一定年纪，男孩子就不想再亲近母亲，觉得整天在母亲面前侍奉没有男子气概，但宿涛这个猪脑子也不想想，到底谁才是最不会害他的人。

有了这么一遭经历，宿泱也没心情再在外面瞎逛，她将宿涛带到母亲面前，把今日的事说了，宿母笑着应下，她毕竟出身高门大户，又当了这么多年的主母，这点儿手段对她来说自然不算什么。

*

“小姐，”小翠走进宿汐的院子，脸色有些为难的说道“夫人今日送来了一批缎子，说是怜您年幼丧母，给您添的嫁妆，让您在出嫁之前将这些缎子都绣完。”

宿母自然不可能在宿汐出嫁之前公然罚她，毕竟这可是关乎宿家的颜面，她只是给宿汐找点事做而已，这批缎子都是上好的料子，加起来价值不菲，让未嫁的女儿做女红当嫁妆，总是挑不出错处的。

“我看夫人分明就是欺负您！”小翠将缎子摔在矮桌上怒道“凭什么二小姐不用做这些，偏偏您要在出嫁前一个劲儿的做女红？”

“行了，”宿汐神色淡淡将绸缎和各种丝线接了过来“替我谢谢母亲，在出嫁之前我会把这些东西做好的。”

小翠仍是愤愤不平，但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好对外面来送缎子的人说了些感谢的话，没办法，老爷不管家事，这内宅中的事，还是夫人说了算。

“喵∽”

一只花色驳杂的猫轻轻跳到了宿汐面前，那猫幽绿的眼睛好奇的打量着宿汐，宿汐虽疑惑这猫是怎么进来的，却还是伸手摸了摸猫咪柔软的皮毛，脸上流露出了一点不明显的笑意。

“不好意思，”宿汐刚想把猫抱起来，就听到一道陌生的女声在她不远处响起“我的猫调皮，对宿小姐好奇了些，我代它向宿小姐道歉。”

宿汐神情一凝，她抬起头，却看到那个打扮奇怪的女人正站在她面前，笑盈盈的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