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高水远行无疆 第47章 一首歌

周遥川在旅行时也不忘记看“人间流浪”各位的动态，毕竟都加了关注。

让他颇为意外的是，沈逝水最近开始发摄影作品，比早先被迫营业，大半年才有个动态要频繁得多——排除他本人在周老师评论区的活跃程度。

原本他是高冷又沙雕的暗潮老师，但最近时常发一些“枯萎”“凋零”“残缺”之类的画面。

这些作品有共同的主题，还有共同的特点：画面很美，带着高饱和的点缀。

像是落下的叶、枯黄的菊、锈迹斑斑的车，时常会见到的画面入了他的镜，裁切旋转后竟然绽放出别样的动态，仿佛能看到它们是如何演变成如今的模样的。具有纵深感的美穿透了时间。

周遥川想，这样挺好的，暗潮老师确实开始行动了。他既然能发现能觉察到身边衰败的美，就一定能慢慢地，正视死亡这件事。

听说最近工作室去了川西，先是贡嘎雪山，又是稻城亚丁。印象里十月份的季节还是后者更美些。

大家跟着向导走了几条登山者的路线，总得吸氧不说吧，反正给艾征天累够呛，还被马亮开玩笑说比不上细皮嫩肉的沈老板。

沈逝水现场单手怒提五公斤的摄像机侧平举，收放自如，自证强壮，被蔚岚偷偷拍下，引来网友震惊。

细皮嫩肉的金主爸爸竟然是撸铁狂魔！

“谁说搞艺术的都得文文弱弱？你们是不知道敲鼓的拉琴的力气有多大！”沈逝水感叹着，把摄像机轻轻放下。

现在穷了，下手就轻了。

勇敢网友发言：试图采访一下暗潮老师经历了什么。

沈逝水还真回复了。

“沉默寡言的鼓手横扫方圆十里游戏厅的拳击机，赢得高中连续三年掰手腕大赛冠军。拉低音提琴的姐们儿手提大米连上三层不带喘，见义勇为撅了撒酒疯小青年的手腕，震惊A国警局连呼东方武术。”

跟在回复后头的是两个有点眼熟的id，“不服就敲你脑壳”，还有“斯文败类”。

一个说“当事人就位”，一个说“日常见证奇迹”，前者是个鼓手，后者和他是一个乐队的贝斯手……再次见到这俩人，周遥川立刻把他们和沈逝水联系起来。

他们应该是高中同学，也是昔日乐队的同伴，同样是评论区的得力Rapper。

至于他提到的“姐们儿”，有人说好像还真听到过这个事迹，在A国留子中传了好长时间。

周遥川看着，倒又想起沈逝水骑马时矫健的身形与严肃时的样子，文弱是不可能的。他可不算是温室里啥都不会的富家公子，非要说的话，自己才是温室里的花朵，只是意外过后，被冷风吹成了现在的模样。

长路漫漫，在飘摇旅程中的周遥川不是没想过回到北京或广州，踏踏实实找个班儿上，偶尔休假再出去逛。哪怕学校不成，还有其他的机构，再结合一下数字化信息化和AI发展，现在的培训机构也不缺。

但他心里就是有一种挥之不去的阴霾，让他没办法太久地停留。

好像留得越久，留恋越深，被什么摧毁的刹那就会越痛心。

再想想，未来生活的地方，也可以是个陌生的地方。是哪里都好，只要不那么容易破碎。

喝着秋日的藕汤，嚼着爽脆的藕带，吃着红油热卤的毛豆与鸭翅，偶尔来块鱼糕，周遥川开着车经过好几座城市与数不清的村镇，每一段经历都会被他记录在草稿中。

有的会被摘出来写成文，有的就沉寂在草稿中，还有他的心底，沉淀为特殊的记忆。

在三峡，他试着坐了一趟游轮，体会了几天逆流而上。

汹涌澎湃的江水拍打在金属铁皮上，与轰鸣的船声此起彼伏。船还算稳，但终究在水上，多少会摇摇晃晃，让人想起“身世浮沉雨打萍”。

他这一程要直接坐到重庆，已经提前告知了沈逝水。

“周老师，我去重庆接你吧！”沈逝水主动邀约，周遥川没有拒绝。

两人约好了日子，默契地没有约定时间。

他俩都没去过重庆，也不存在带着游览的关系，到时候差不多找个地方作为汇合点就好。

这次是沈逝水独身一人来见周遥川，表面上是来接人，实则是一段共处与试探的时间。

周遥川默认了。

他们约的是周遥川到达重庆后的第二天，估计见面会在午饭时间，因此周遥川还有两个半天左右的时间自由行动。

周遥川先找地方住下，点开通知提醒，看到沈逝水的社交平台更新了几张摄影作品，似乎有一只埋在雪山里的鞋，还有……

“您关注的音乐人SunsetSide终于更新啦！”

他猛地睁大眼。

沈逝水多少年没发歌了，怎么，突然文思泉涌，准备重操旧业？哦，前段时间的合作或许已经是个前兆。

虽然他曾经说他的歌在心里，等着重见天日，但……

周遥川说不清自己的心情，只觉得心跳得很快，迫不及待地想要点开那首新歌。

歌的封面，是那只被埋在雪里的登山鞋，属于叫做“过去”的专辑。

歌的名字是《不要为我哭泣》。

手指已经不由自主地按下了播放键，但周遥川的心仍然跳得很快，直到第一个音轻轻敲打在耳膜上。

温柔的吉他旋律伴随着沈逝水的哼唱流入听者的心，就像是首催眠曲似的，温和地拍着他的后背。

唱歌的人十分平和，有种看淡生死的冷静……咦？

我在海浪中，最艳丽的鱼群弄潮。

我在冰川里，最纯净的天空环绕。

我在山水间，最茂密的树丛拥抱。

我在戛然而止的道路，带着激扬的梦出发奔跑。

……

不要为我哭泣，今生不再寂寥。

不要为我哭泣，希望你过得更好。

抱歉今生，不能陪你吵闹。

或许来生，我已在悄然寻找。

It's time to go.

It's time to say goodbye.

……

这是一首第一人称的歌，却带着生者的眷恋与疗愈。

周遥川听得出来，沈逝水确实听进去了自己的建议。无论是拍摄还是写歌，他在用自己喜欢的方式，将“死亡”与“告别”艺术地表达出来。

却不是用血淋淋的现实，而是美好的，潇洒的告别。

歌循环了三遍，周遥川才意识到眼睛微微湿了。

死亡或许是种遗憾，但也是生者都需要面对的时刻。

与他人告别，最终让自己告别。

他们活在自己的记忆里，也终将伴随着死亡消散——这是普通人的宿命。但我们可以记录，用文字、画面、音乐、艺术……

等到离开的时候也可以释然放手，坦然告别。

周遥川闭上眼轻轻伸出手，仿佛能够隔空接触到沈逝水的心。

你留下了你表达的方式，我感受到了。

走过过去，看向未来，自己的日子也要更好地度过啊。

周遥川点开了聊天框。

“我们明天中午见面吧，在朝天门。”

他已经迫不及待了。只是真正遇到的时候，总不能做出太出格的举动。

他很想再见到他，见到能够释然的沈逝水，那个潇洒又靠谱的沈逝水。

心扑通扑通地跳，温热攥紧的手心里又湿又黏，无比期待着的这种感觉，是喜欢吗？

他曾经短暂地有过这种感觉，但他很快就确认了，那只是讨好与恐惧。

——怕那个人打碎自己对于感情的设想，怕那个人厌倦离开，想要靠着不尽的付出来绑定关系，达到一个稳定而坚固的状态，从而不会被外力拉扯破碎。

可他无法力挽狂澜。

但这次不一样，因为对方是沈逝水。

早早与他产生共鸣与关联的暗潮与SunsetSide，在网上支持他的暗潮和骑手S，聆听过他伤疤的沈先生，提供各类帮助的沈老板，时常与他联系，了解他的生活与行踪，还接受他干巴巴的建议，调整自我的沈逝水。

这一切，都是这个叫做沈逝水的青年人。

试着再走出一步吧，在感到寂寞的时候，不止有文字的陪伴，还想要一个温暖的拥抱，与一个能彼此陪伴的人。

不仅仅是陪着我，我也想为他……做点什么，让他也过得好。

周遥川深深吸气，平复杂乱雀跃的心情。

沈逝水欣然应允。

“我忙完手头的素材，晚上到重庆，认认路，说不定还能偶遇周老师。”

周遥川放下心，他还有足够的时间做心理准备。

下午的时候，他去了洪崖洞，一直逛到了晚上。

说是“洞”，其实是一栋挨着山的高大建筑。到了夜晚，复古的中式房檐亮起了明晃晃的暖色灯光，与五花八门的霓虹招牌交相辉映。周边现代化的高楼闪烁着方方正正的画面，赶上月亮微微缺了一角，冷暖交织，魔幻的光景竟然和谐地融为一体。

山城重庆少不了山，洪崖洞依山而建，面向江心，灯光修饰着每层楼的轮廓，像是鎏金的殿堂。

到了晚间，开张的饭店餐厅各显神通，将香、辣、酸、甜的气味通通送出后厨，扩散到熙熙攘攘的游人中，吸引着游客大快朵颐。

周遥川找个苍蝇馆子吃了小面，又走到旁边的大桥上拍下几张照片。

有灯，有楼，有人，有夜。可惜这个角度不太能拍到月亮，好在足够灯火通明，将生活的热情引燃。

“周老师，今夜月色真美。”

还没等他发给沈逝水，消息便冒了出来。

紧随其后的是一张洪崖洞与月亮的合照。

拍摄方向是在另一面，应该是用了长焦镜头，或许是在很远另一边。

周遥川把照片发出，又拍向嘉陵江的另一个方向。或许拍到了他，或许他在夜色中隐匿身影，像黑夜的骑士。

拍没拍到不重要，只是觉得没有约在今天，却都在同一个时间的同一座城市，甚至同一个地点，奇妙的感触油然而生。

心有灵犀。

“期待明天与沈先生顺利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