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中午,余景年终于把发给杜云芸妈妈的短信编辑好,下定决心一般发了出去。
发好后,他便把手机丢在一旁,下意识的不敢去看它,甚至还把手机调成了静音。自己则打开电脑,上了天犬这个号。
上次和沈清桐闹矛盾之后,他反而有意识的开始经营【山海精】社团,不知是出于对吵架的反抗,还是说舍不得放弃这个社团,又或许两者都有吧,他想。
天犬这个号上收到几条私信,余景年大概看了一眼,除了这个月的社团活动通知以外,就是有人来找他做皮套,那时候国内对“虚拟主播”这个概念了解的人都很少,更别说熟练的做皮技术了。恰好余景年的口碑不错,所以那时候他收到的订单可以说是非常多,但是他由于本职工作和沈清桐的原因,已经很久没有接皮了。
此时恰好寒假,离开学还有一段时间,余景年稍微犹豫了一下,点开了其中一个对话框。
谈要求,价格,然后着手开始做皮。等到余景年被腹中饥饿唤回现实世界时,天色已昏沉,屋内一片灰暗,只剩未拉窗帘的窗户外透出点点暖黄色的光。
余景年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这一下午坐得他筋骨都有些僵硬,但是心却是久违的清爽。
窗外已是灯火通明,过年的灯笼未被撤下,依稀弥漫着一点一滴的烟火与温情。
拿起手机,上面有几条未读消息,一条是杜云芸妈妈发来的:“谢谢老师。”时间在自己发短信后半小时,只有这四个字,看上去应该是被气得不轻不想说话。
苦笑一声,这种大过年的当恶人的滋味也不好受。余景年想着等开学再去找杜云芸好好聊一聊,高二下是个重要的节点,月高最后一次滚班就是这个学期,只要杜云芸努力,应该还是有机会重回清北班的。
高考对多数人来说都是一生一次的大事,余景年深知好班对学生的重要。
至于其他几条,余景年扫了一眼,苦笑凝固在脸上。
来自爸爸。
无非是和几个月前同样的话,询问婚事,询问工作,询问余景年为什么不回家。
“我已经在大连给你找好了工作,轻松且有职业前景,费了好大的劲,你王叔那边也做了不少工作,你可以拂我的脸,但别拂了人家的情。”
余景年选择关掉手机。
手机一关掉,屋里瞬间失去了唯一的光源,耽误的这几分钟天已全黑,余景年站立在漆黑的屋子里,沉默的喘着粗气。
为什么自己做什么事,都得不到任何人的理解和支持呢?
为什么自己的一切都好像被否定?
成长原来不止是在18岁之前,人生的迷茫也不只是高考这一次,26岁的余景年仍觉得自己是个孩子,这种感觉并不是说他觉得自己有多幼稚,而是身边的人都在不停的帮他做决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他们都想让余景年走。不论是父母还是沈清桐,都在不停的拉扯着他,让他觉得自己现在的一切似乎在他人眼里都毫无意义。
沉默良久,他在黑暗中点燃一根烟,叼在了嘴里。烟发出细微的红色光点,像是某种野兽的眼睛,光点开始移动,余景年穿上外套,叼着烟出了门。
距离开学,还有一周。
——
时间跳到今天。
余景年上午处理好了一些学生的事,忙忙碌碌一上午。高二下的学习任务重,但是月高有每年社会活动的传统,高一军训高二九龙山寨,高三就是高考。
明明是繁忙到不行的一学期,却还有个类似春游外宿的活动,也只能说不愧是山城最好的学校之一,能够这么放心小孩让他们在这个时间节点还能出去玩。
春游大概在一个月之后,为期一周。
余景年班上现在有60多个学生,他上午做的就是在家长送小孩来报名的时候先通知第一遍这件事,如果家长没来,他就得在下午的时候电话通知。
下午,整理好了几个自己来报名的学生家长电话,余景年坐下一一给他们打起了电话,打完一个就用笔把那个学生的名字旁边打个勾,表示已经通知到位了。
“喂你好,我是余景年,你家小孩的班主任……”
通话中不可避免的就是毫无意义的寒暄,虽然他很想单刀直入说重点,但是电话那边的家长们显然都不会想放过和自己孩子老师沟通的机会,几番拉扯下来,一下午的时间都快没了。
余景年看到名单最后,还剩下许愿的名字,虽然疲惫但还是燃起了一种快要结束的希望,深呼吸一口气打了电话。
“喂?您好?”
电话那头还是那个苍老又沙哑的声音,余景年记得这个声音,之前自己和许愿打赌的时候许愿每次想逃课都是这个声音的主人来给自己打电话,几次之后余景年就知道了,这是许愿的外公。
是个极度宠许愿的人。
有些难办,余景年尽量让自己声音听起来平稳又礼貌,他觉得这种为期一周的春游还是得通知到家里父母会比较好,老人家年纪大了,怕没听清楚,又怕忘性大。于是斟酌着开口,请求许愿外公把许愿父母的电话给自己,自己直接电话给他们讲。
“是愿愿出什么事了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还是紧张起来,估计是被自己这阵势给吓到,余景年不想老人家担心,耐着性子解释道月高即将春游这件事。
“这件事还是得让父母知道也比较好,并且现在孩子大了正在人生的关键点上,有很多事都是需要和父母亲直接商量的,并且我们按理说也是填直系血亲的电话,许愿填您电话其实我们也挺为难的。”
余景年委声道来,一五一十讲清楚了自己的立场,然后却发现对面从很久开始就一直在沉默,觉得有些不对,自己也没了再说下去的**,而是拿着手机也陷入了沉默,等着对面开口说话。
“老师,谢谢您关心我们家愿愿。”
良久,许愿外公才再次开口,声音听起来有些心疼和淡然。
“可是许愿的妈妈和外婆早就去世了。”
“她爸爸也没有和我们住在一起,虽然她爸爸是个很好的人,你知道,为了给许愿提供好的生活一直在努力,国外这些到处跑,但是那毕竟不是我的儿子。”
“他是愿愿的父亲,也是别人家的儿子,他也还那么年轻,我没办法把他绑在我家。”
“许愿这些年一直都是由我在抚养,这孩子不是你想的那样,为了图方便留的我的电话。”
“是因为,这孩子确实没有其他人的电话可留了。”
余景年突然就说不出话,像丧失了语言能力一般,呆呆的握着手机。
“嗯,好的外公,我知道了,没事的,就是来通知一下,这样以后许愿有什么我都直接通知你就好。”
等到外公说完,余景年才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马上接话,安抚好外公的情绪,思考了一下,还是说了那句有些犹豫不决的话。
“我这边也会多照顾一下许愿的,你放心吧。”
“许愿很乖,成绩也提升了不少。”
电话那头是忙不迭的连声道谢,夹杂着一些恭维的话,说许愿很喜欢您,把您当做她的榜样。
榜样?
余景年自嘲一笑,又马上板起面庞。强压下心底翻涌而来的心酸,嘴上说了些谦逊的话,寒暄好一阵之后,才挂断了电话。
他瘫坐在椅子上,望着天花板出神,头顶的白炽灯发出的光芒有些刺眼,看了一会儿就觉得眼睛发酸。
他确实看不出来,那个没心没肺的许愿,会是这么一个家庭状况。
“怎么做到的啊……”
余景年呢喃一句,像在问自己,又像在问她。
这可如何是好?
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一瞬间的自己好像一个真正的幼稚鬼,整天为别人不理解自己而苦恼,却没想到,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自己的学生,一个17岁的小姑娘,会在这种任谁来说都觉得可怜的情况下,活得坦然又从容,好像从不会内耗。
他闭上眼睛,试图缓解眼睛的酸胀,眼底却出现了上学期许愿和自己吃着烧烤谈条件的对话,少女手拿一串年糕吃得毫不客气,听着自己的数落和自己打赌。
“赌我下学期物理能考到平均分,那这样你就允许我每周去一次南街,也别再抓我买漫画。”
那时候山城还是夏季,天气说不上凉爽,烧烤店火气很大,就算开着空调也还是很热,许愿刘海汗湿贴在额头上,带着点17岁少女特有的稚气,仿佛不服气般,对着自己哼了一声,再露齿笑得如同一千个灿烂的太阳。
榜样么?
自己可完全算不上她的榜样,相反,自己在调节自己情绪上,还得认这个十几岁的小孩当老师。
不过嘛,如果她真的以自己为目标,那自己也得拿出点力气,来收拾一下自己,直到真的能成为她的榜样。
那不如……
余景年闭着眼,嘴角不自觉上扬,露出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