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不眠，云亦不眠 第20章 第二十章-挖坑

午后，原本晴朗明媚的天空，惊雷乍响，正在屋内抄书的沈明宜吓了一大跳。走到窗边往天上一瞧，只见云团翻滚，远处的乌云正慢慢靠近，可以预料不久之后应有一场暴雨。沈明宜走到篱门前张望，远处的田间有一个小人影在慢慢挪动，人马上就要回来了，他松了一口气。转身时想起还有一个西瓜泡在水桶中，便去井边提到柴房里，捞出切成块，盛在盘子里。洗了手又去篱门那瞧，小人影已变大许多。又是一声惊雷响彻大地，沈明宜袖子下的手颤抖了一下，握紧手，回了柴房。

大雨落下时，赵青刚好到家。洗净手，二人就站在灶前捧着西瓜吃，西瓜又冰又甜，就算屋外大雨滂沱，心情也因西瓜甚是明媚。

吃了一块又一块，清甜多汁的西瓜浸润得沈明宜的唇愈发水润鲜红。赵青瞧着瞧着，移开了视线，喉结滚动，咽下一口西瓜。而一边的沈明宜沉浸在西瓜的香甜中，满足得眉眼弯弯。

大雨滂沱，屋顶的瓦片劈里啪啦乱响。白日里还凑合，天一黑，雨大又时有惊雷，沈明宜坐在书桌前，捧着一本书，却因内心不安，无论如何也读不下去，只好发着呆。窗外闪过一人影，只见赵青抱着一卷被子。二人四目相对，赵青指指他身后的塌，放好被子，从书架上取下来一本书，就坐于榻上翻看。

这意思是今夜将在此睡吗？沈明宜心想。他原本紧绷的身心都因为雨夜有人相伴而放松下来。

翌日，天大晴，赵青便回自个儿屋子里睡。

又一日，天大雨，赵青又回榻上睡。

沈明宜虽然有些羞赧，但亦感激他的体贴，二人心照不宣，默契非常。

一日，赵青进城后归家，院中不见沈明宜的身影。有前车之鉴，心中不免紧张起来。天上黑云滚滚，随时可能落下大雨，赵青立马提起油纸伞就往河边寻。未寻到人，心中愈发紧张，手指微微颤抖起来。他快步跑回家，若还未见到人，就得去小石和五味那儿寻。

他跑得快，呼吸急促，胸口怦怦直跳，内心的不安在扩大。当他跑至坡下时，远远的就瞧见小山那的田野上有一个白色的人影在徐徐移动。人影虽小，赵青却再熟悉不过了。他停下脚步，平复心绪，也在等那人影靠近自己，慢慢的，慢慢的，越来越近……得以见俊逸体态，得以见明朗五官，得以相视一笑。

一声惊雷，二人皆抬头望天。赵青快步走上前，撑开伞，大雨至。二人同撑一把伞，归家去。

收了伞，抖落雨点，置于墙角。赵青拉着沈明宜进柴房，将一小篮子递给他。沈明宜掀开上头的遮布，就瞧见里头粉白的桃子和橙黄的枇杷，很是惊喜。

“你从城中买的？”

赵青微笑着点点头。

“刚才小石邀我去他家里看西瓜、葡萄以及其他的的水果，想让我带一些回来。我便跟他说你今日进城少不了带东西回来，东西一多不及时吃完就会浪费。你果真带东西回来了。”沈明宜笑着说道。

赵青一听也笑了。

“那我们先吃哪个呢？”

赵青略一思索，指了桃子又指着枇杷。

沈明宜笑着取出两个桃子，又拣了一小盘枇杷去清洗。之后二人坐在柴门前吃果子。

买来的桃子不同于院中桃树所结的果子，咬一口，香甜多汁，清香四溢，实在是太好吃了，沈明宜满足得眉眼弯弯。

赵青亦满足欢喜，他一边吃着果子，一边欣赏着眼前的风景，暗叹此生何有幸！

雨一直下，夜里依旧不见停，赵青便歇于榻上。

雨潇潇，人安眠。

深夜，似有异响，沈明宜眠浅，醒了过来。没有月光，屋内一片漆黑，看不清什么，细听之下，原是竹榻发出的声音。赵青虽已入眠，身体却不安地动着，恐有噩梦侵扰。突然，“咚”的一声闷响，什么东西砸到地上，似乎有一团人影。

沈明宜一惊，起身查看。

黑漆漆之中，他伸手摸索，他摸到了人的脸，汗涔涔一片，手心下的睫毛在闪动。

“赵青？有摔着哪里吗？”

没有回音，他又摸着肩膀，见人似乎在发抖，衣裳也被汗水浸湿，看来这噩梦着实厉害。

“赵青？”

依旧没有回音，但沈明宜感觉得到有道异常专注的视线牢牢地盯住自己。他打算把人先搀扶起来，刚要动作，突然，强壮有力的一双臂膀猛地将他揽入怀中，紧紧地箍住，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先生——”

耳边一道沉闷暗哑的陌生声音响起。

沈明宜：“！”

温热的身体紧紧相贴，各自胸膛传来的震动响彻心中。温度骤然升高，呼吸变得混乱，双手不禁发抖起来。

突然，束缚一松，赵青扒着沈明宜的腿脚就要瞧，嘴里不停地念叨：“血，腿上有血……”

沈明宜震了一下，立马明白了。虽然目不可视，但想必眼下赵青的神情定是无比慌乱。相处这么久，还没见过他这般六神无主，心中一酸，眼睛有些湿润。

“赵青，我没事，是梦！”

他紧紧握住赵青的手，那手在剧烈发抖。

“梦？”茫然的语气。

“对，是梦！我的腿脚还好好的！”

沈明宜捧起他的脸，肯定且温柔地说道，试图唤回他的意识。

眼前人安静下来了。

但，太过安静了。

沈明宜不放心，想起身去点上烛火。他的手却让人一拉，又坐回地上，落入一个发抖但温热的怀抱中。

紧紧地抱着人，闻着他发间的皂角香，赵青总算有了实感。

“原来是梦……还好是梦……”

他还在呢喃着。

“我梦到先生的腿又受伤了，血肉模糊，地上好大一滩血……”

声音哽咽了，随即手臂收得更紧了。

沈明宜听他这么一说，眼泪滑落，似乎从没有人这么在乎过自己。他伸出手环抱住赵青，轻轻地拍着他的背，温柔地哄道：“我在这，好好的。”

许久之后，待情绪平复下来，二人才分开。谁都没好意思去点烛火，黑暗之中摸回各自的床上。但，这一夜注定无眠。

翌日，二人相对，同时红了脸。

“昨，昨夜，我听见你说话了……喊我‘先生’了。”

赵青一愣，脸更红了，轻轻点头。

“如此一来，你的失语症是不是就痊愈了？”

赵青又点点头。

沈明宜见他依旧保持着原先的习惯，便想多鼓励他说话，问道：“那你再叫我一声‘先生’如何？”

赵青一听，低下了头，直憋得满脸通红，这才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先，生。”

沈明宜心里觉得好笑，这样子好似要他做多难的事情。也许慢慢来会更好，凡事不宜强求，于是他笑着点点头。

洗漱后坐于桃树下喝茶，赵青立于不远处的土坑边上招手让他过去。

走过去一瞧，着实吃惊。大土坑里蓄满了雨水，眼下已是名副其实的小池塘了！真是喜事一件！

“先生，我们在这里养些鱼，以后你可以在小院垂钓，再种些荷花……”

赵青微仰着头，思索了一下，眨巴几下眼镜，缓缓地说道：“先生若是喜欢花，还可以种些菊花梅花……”

沈明宜很是吃惊，没料到赵青竟然已经想到冬天这么远的事儿了，心里很是开心，脸颊红红地“嗯”了一声。

如此一来，春观桃，夏赏荷，秋品菊，冬折梅……一年四季，皆有意趣。

二人相视一笑。

天际，晨光从云朵中穿出，洒落人间。清风裹着水气和花香从远方纷沓而至，桃树上传来清脆婉转的鸟鸣……肩并肩回到柴房，端出热气腾腾的米粥、水煮蛋、蒸豆腐、炒茄子……

平凡的一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