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间的白菜和茄子渐有收成,赵青每隔两三日便要采摘下来运去城里卖。算算日子,距离出门游玩的日子还有四天,是时候整理要带着的东西了。赵青不明其意,以为他有了离开的想法,心中顿时苦闷万分。
这日,赵青运菜进城,沈明宜在屋内抄了会儿书,觉得天气真好,便想去河边走走。正想着,篱门那传来声响。
“沈公子,要不要一起去钓鱼?”
沈明宜放下书,走出屋外,笑着答道:“也好,你且等下,我去拿下鱼竿。”
“好嘞——”
小石咧着大白牙,笑吟吟地应下。
沈明宜便去柴房拿钥匙开了仓房,在里头翻找赵青的鱼竿。光线有些暗,费了些时间,总算找到了。关上仓房,沈明宜就跟着小石去河边了。
二人找了一处水流相对缓和的地儿抛鱼竿,然后静静地等待鱼儿上钩。小石是个活泼好动的孩子,眼下却能足够耐心地等待良久,沈明宜很是赞赏。心中不禁又想到像他这般伶俐聪明的孩子,若是能读点书,此后的境遇可能就大不同了。哎……
“上钩了!”
一声清脆的童声打断了沈明宜的遐想。
鱼竿的浮标在动,小石正忙着收线,之后将一条乱蹦的半大鱼儿从鱼钩上解下,放进盛了水的木桶中。他兴奋地满脸通红,朝沈明宜笑着说道:“今日运气真好,这么快就上钩了!”
沈明宜笑着摸摸他的头,他便咧着大白牙,重新抛竿。
不多久,小石的鱼竿又动了。这次是一条挺肥美的鱼,这可把他乐的。
“沈公子,你要不然再重新抛远点,不然你的怎的都没有鱼?”小石提议道。
沈明宜不太懂钓鱼,便采纳了小石的提议。眼见小石一条又一条的鱼装进小木桶里,自己的鱼竿却纹丝不动,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奇怪了,怎的一条都没有?”
小石看着沈明宜的鱼竿,微皱着眉头,挠挠脑袋。
“大抵,实在是我运气太差。”
沈明宜也有些无奈。
“我分你几条,反正我钓得多,你可以熬汤喝,鲜得很!”
小石说着就要捞鱼丢到沈明宜的桶里,却被止住了。
“不用的,小石,回头让你赵大哥来钓就好了。”
一听“赵大哥”三个字,小石的眼睛闪亮了一下。
“赵大哥钓鱼是真的厉害,说起来,我还是赵大哥教的呢!”
“哦?”
“几年前我还是个小不点的时候,有时候娘和哥哥要出门卖东西,就会把我放在赵大哥家几天。那时,赵大哥经常带着我来钓鱼,然后熬汤给我喝。”
“原来如此。”沈明宜点点头。
“影子在脚底下了,沈公子,我们回去吧。”
“好。”
沈明宜随即把空桶的水倒掉。
“这个重,我先帮你拎着吧。”
“不用的,我力气大得很!”
小石说完轻松地提起木桶走在前头,还转过头笑着吐了下舌头,沈明宜笑着跟上,二人一前一后有说有笑。路上,小石说了许多他小时候的糗事,其中有一部分跟赵青有关,顺带着也知道了一些赵青以前的事。那时的赵青跟现在的小石差不多大,也是个无忧无虑的少年,也会咧着一口大白牙滔滔不绝……
哎——
小石听见叹气声,转过头来问他是不是没钓着鱼不开心,沈明宜摇摇头。
到了小院,沈明宜把鱼竿放回仓房,出来时小石已经回家了。他来到柴房准备煮点吃的,却在柴门边的木桶里见着两条游动的鱼儿。
小石这孩子,哎……
沈明宜笑了,又舀了些水进桶里,准备等赵青回来再熬汤一起喝。
他从菜篮子里取出两根茄子,洗净切片,烧了道茄子,又淘米煮了点粥,坐在桃树下细嚼慢咽。目之所及是院前大片绿意盎然的农田,远处的农舍也升起袅袅青烟,一片安详。清风吹动他的发丝,沈明宜享受得眯起双眼。
饭后洗碗洗锅之后,他又烧了些水,丢了俩地瓜进去。煮熟后捞到盆里,放在锅里的热水里温着。如此,赵青要是回来得早,晚饭前还能垫垫肚子。忙完这些,他就在小院散步消食,一会儿抬头望天,一会儿低头看地,视线不经意扫过檐下晾着的艾草结。
近来夜里都会点艾草结驱蚊,消耗略大。不如趁此好天气再去采些回来晒干?虽然不知赵青从哪里割来的艾草,但他记得之前散步时,在后山往前走远一点的河边那里,倒是有看到一丛丛拔高的艾草。
打定主意的沈明宜从柴房中拿了个空蓝子,又找出一把镰刀,兴致冲冲地前往河边。
他果然没记错,看着眼前茂盛的丛丛艾草,沈明宜高兴极了。由于草高看不见深处,沈明宜用镰刀往前扫几遍艾草,如此一来,底下若有蛇,也会受惊溜走,之后才放心大胆地割艾草。
淡淡的清香环绕在周围,沈明宜很喜欢这种味道。他很快就割满了一篮子,很是满足。将镰刀放回篮中,准备返回时,突然,眼前有一道白色的虚影一晃而过。
好像是兔子?
他又往前探探身子,在草间瞧见耳朵尖,竟真是兔子!那兔子察觉前方有庞然大物在靠近,立马溜之大吉。沈明宜见它跑了,不自觉又跟上几步。突然,踩到什么硬邦邦的东西,下一瞬,剧烈的疼痛袭击了他,踉跄两步,重心不稳往前栽去。
疼,疼死了!
沈明宜脸色煞白,冷汗直冒,毫无血色的唇抿成一条线,撑地的手止不住的打颤。
太疼了,脚稍一动,更是钻心的疼!
他勉强转过头去,想看咬住自己脚的是什么,但只要一点点动作,就疼得要命。好不容易看清是什么,眼泪疼得差点掉下来。
竟然是一个巨大的兽夹!
沈明宜心中一惊,慌了神。此地偏僻,自己又无法挪动,这下如何是好?只盼有村民经过此地,方能求救,亦或是盼着赵青进城早点回来,但他并不知自己来此……
心中苦涩,脚上又疼痛万分。沈明宜只好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慌乱只会让情况更糟。
汗珠从他的额头滑落,煞白的脸庞血色全无,他蹙着眉头,闭着眼,脑子却在飞快转动。
既然有人在此布兽夹捕兔子,那么定会来查看情况,若此人今日不来,又无路过村民可求救,那么只能寄希望于赵青。若自己很晚还没归家,他定会出来寻自己,只是不知他要多久才会寻到这里来,毕竟自己鲜少来此,平时一般都是在后山那一片的河边散步。
哎——
长叹一口气,心中的愁闷不减,自己似乎常常让赵青忧心劳神。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天上的云在走,日头也一点点偏移,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听见有人唱歌的声音!
沈明宜一个激灵,竖起耳朵专心听,是真的有人在唱歌!心中大喜,沈明宜大声呼喊:“有人吗?帮帮我……”
浑厚的歌声戛然而止。
沈明宜又连着喊了几声,都不见回应。心中着急,想挪出去看看,又是一阵钻心剧痛。
嘶——
忽然,他听见有人靠近的脚步声,仰起头,刚好与来人四目相对,双方皆是一愣。
“哎呦,小公子,你这……”
来人是个老翁,拿着一根鱼竿。
“老前辈,还请你帮帮忙。”
“那是,那是,不过小公子还请忍耐一下,我这身板是背不动你,我回去喊人拉车来,小公子且等下。”
“好,多谢老前辈。”
赵青回到家,见沈明宜不在屋中午睡,柴房内又有两条游来游去的鱼儿,心想他应该是散步去了,便把木车和箩筐放回仓房。
进了柴房,掀开锅盖,见里头温着地瓜,心中一暖,嘴角忍不住上扬。他倒了碗水,坐在树下吃,心里想的却是沈明宜会去哪里散步。不知不觉间,他已习惯了一回家就看见沈明宜。有时候他会在歇午觉,有时会在屋中抄书,有时会在柴房烧火做饭,有时也会不在院中……沈明宜在的日子里,平常的生活似乎多了一些期盼。
赵青填饱肚子,见沈明宜还没回来,就想着去寻他,顺便问他晚饭想吃什么。
他往河边走去,去了沈明宜常去的地方寻人,却不见身影。又过了桥,往后山林子里寻,林中静悄悄的,偶有鸟雀鸣叫,绕了大大一圈,依旧不见人。赵青陷入了沉思,村中与沈明宜有交集的只有小石,难道是钓到很多鱼,顺便往小石家送几条?且不说沈明宜钓鱼的技术如何,光是小石家在哪里仅凭元宵灯会那晚路过便能识得路吗?不管怎样,还是得去小石家一趟,也许真在那呢?
赵青拔腿就走,心中却开始隐隐的不安,以至于走路的步伐都带着风。
到了小石家,院中屋门紧闭,不见人影。赵青便往小石家的农田那赶,远远的就瞧见小石一家人在地里劳作,并未见到沈明宜的身影。心中越发着急,他疾走如风,折返小院,心想也许沈明宜已经回来了。
推开小院的门,四周静悄悄的,这下赵青慌了。
若是出远门,沈明宜定会提前同自己讲,再不济也会留下纸条。如今情景,要么是散步的范围有所扩大,以致于自己没寻到,要么就是出了什么事……
他的心怦怦跳,只愿是前者,他回想起那两条鱼,心中直觉应该往河边再去寻寻。
来来回回奔走,耗去不少时间,眼看着落日要下山了,必须更快寻到人才好,天黑了就麻烦了。
这次,他沿着河边一直往前走,一直走。终于,他在河岸边上瞧见了一个篮子,里头装满了艾草和一把镰刀,是自家的东西!但,沈明宜人呢?
耳边传来潺潺的流水声,赵青一下子脸上血色全无,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他死死地盯着河面,失了血色的双唇紧贴又分开,似在无声的言语。
不,不会的……
他失了力,一下子跪在沙石上,膝盖的刺痛也无法让他分心,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流水,脑中嗡嗡作响。
忽然,他捕捉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若有若无。一个激灵,站起身来,仔细辨别来源的方向。终于在不远处发现了一滩血,血已凝固在草叶上,黑红一片。心松了一下,又沉了下去。有血说明不是掉入河中,那就还有生机,但,流了这么多血,情况恐怕不妙。既然人不在此,应是有村民救助了他。若是受伤,定会被送到村中行脚医那,定是那!
赵青拔腿就跑,一阵风吹过,早已被冷汗浸湿的衣裳紧贴着肌肤,引起一阵冷颤,心中却是又冷又急又痛。
到了行脚医那,却不见人,赵青呆住了。行脚医见他进门后四处张望,又比划了几下,似乎在寻人,便问道:“你是在找人吗?”
赵青终于有了反应,使劲点头。
又问:“那人是不是病了或是受伤了?”
赵青的眼中迸出一丝光亮,紧紧地抓住他的手,使劲点头。
行脚医接着说:“前阵子,赵三田那空置的宅子来了一老一少,租住在那,听说也是行医的,你倒是可以去那瞧瞧。”
话音刚落,人已如阵风疾驰而出。
天色暗沉下来,一道身影如魅影掠过田野,不久,就出现在赵三田的宅子前。宅中一屋亮着烛火,有俩人影在晃动。
赵青咽了下口水,他在害怕,害怕若是屋内不是沈明宜,那该如何是好?
他缓慢地靠近,终于艰难地叩了门扉。
“谁呀——”
老叟不耐的声音响起。
赵青发不出声,只好又叩了三下。
“忙着,自己进来!”
老叟的声音愈发不耐。
赵青闻声推门而入,眼前烛光闪烁,床上之人苍白的脸庞映入眼帘,赵青心中一喜。又见一老一少正在床尾忙活着包扎,旁边是一大盆血水,心中又是一惊。他扑到床沿,紧紧地握住沈明宜冰冷的双手,但他似乎晕过去了,没有丝毫反应。
老叟见此,问道:“他是你家的?”
赵青点点头。
老叟手上不停,接着说道:“刚让童子喂了药,眼下不是睡着了就是疼晕了,把伤口清理包扎下,问题不大,你也不必太担心。”
赵青点点头,依旧紧握着人的手,眼睛直直地盯着他苍白的脸庞。
上药包扎很快就完成了,老叟让童子把一盆子血水端出去,自己站起身来锤锤老腰,说道:“他现在不宜移身,今夜且在此住下吧,夜里恐怕会起高热,你且仔细照看令弟。有异常就去邻屋敲门,多敲几下,老叟睡得沉。”
赵青点点头,老叟便退出了屋。
屋内只剩下二人,赵青望着沈明宜熟睡的脸发呆。他还未从方才的惊慌与恐惧中走出来,此刻掌心传来的冰冷的触感和眼前真实的脸庞,总算抚慰了他不安的心。他将沈明宜的手小心地放置身侧,起身去查看他的脚。
脚面连着脚踝以上都被干净的白纱布包裹住,底下敷着草药,晕出一片深色。无法看到伤口,但可想而知,定是很大的伤口。方才那一盆清洗伤口的血水又浮现在他的眼前,心顿时疼痛起来。
他失力般坐到床前的凳子上,盯着受伤的脚发呆,眼底深深,不知在想什么。
不久,沈明宜的头轻轻地晃动了一下,赵青立马扑上前查看情况。他没有醒来,只是蹙着眉。
一定很疼吧!
赵青一想到正受着疼痛侵扰的眼前人,恨不得自己去替他受着,但眼下他能做的,就只是静静地陪伴。他重新握住沈明宜的手,摩挲着他的手背,希望借此消除一些苦痛,烛光闪烁,将二人的身影投在墙上,浑然一体。
夜里,沈明宜果然起了高热,毫无血色的脸庞因此泛着红,不时呓语,却依然没有醒转。赵青守着他,见情形不对,立马去敲了老叟的门。老叟睡得正香被叫醒,脸色差得很,却似乎记起什么来而没有发作。把脉后抓了药去柴房煎,之后端来让赵青喂下,便又回屋子睡觉了。
刚煎的药烫得很,赵青见桌上有一把蒲扇,取来扇了一会儿,又滴了几滴到手背,确认温度适宜,这才将沈明宜的上身轻轻地托起靠着自己,然后一小勺一小勺地喂。
沈明宜虽然迷迷糊糊闭着眼,喝药还是配合的,只是眉头越来越紧,末了,似乎唇齿不清地喊了一声“赵青”。赵青一瞧,双眼还是闭着的,大概是呓语吧。于是小心地将人放平,守着他。
翌日,睡了一整晚的沈明宜终于醒来,睁开眼就瞧见赵青趴着床沿睡,大手还将自己的手包在手心里。他愣了一下,仿佛有电流穿过身体般颤抖了一下,赵青立马醒来。四目相对,鸦雀无声。
“我,我渴了。”
沈明宜一说话,才发觉声音哑了。
赵青立马去倒茶,端来时似乎想到什么,犹豫了一下。
“凉的就好,此处不比家里。”沈明宜猜到了他的心思,说道。
赵青这才扶起他,递给他水。
之后赵青想帮他重新躺下来,沈明宜却摇摇头,苦笑道:“躺太久了,身上酸疼得很,还是坐一会儿吧。”
赵青闻言直接坐到他身后的床沿,帮他捏着双肩。沈明宜惊了一下,只是这揉捏力道刚好,舒服极了,便没有制止。脚上疼着,心里却乐了。他舒服得眯起眼,暗想自己是什么时候修来的福气,能得人如此关心与照料。
不久,童子来敲门,见二人都已醒来,便去喊来了老叟。沈明宜羞赧,不愿让人见着赵青帮自己捏肩,便让他帮自己又倒了杯水。正喝着,老叟进门了。
“小公子,感觉如何?”
“虽然还是疼,但已好多了,多谢老前辈相救。”
老叟点点头,又说道:“你且在此多住几天,好全了再走。老叟这里空屋还有两间。”
沈明宜听此,犹豫了。他原本就是不愿意给人添麻烦的性子,路过相助已是大恩,若是继续叨扰,于心不安。再者,他见赵青如此守着自己,无法好好休息,时间久了必定会累垮的,不如回小院去,事物熟悉,更为方便。
“多谢老前辈好意,只是我家就在不远处,便不再叨扰了。”
老叟闻言点点头,说道:“如此也可,只是你这伤口还需每日服药和换药,以防化脓。这服药嘛,倒是可以开好药包带回去煎,只是这换药略麻烦,我让童子每日去给你换吧。”
沈明宜一听,笑着表示感谢,又想起一事,问道:“诊金,等会儿回家了便奉上。”
“无妨无妨,你且好生养着。”
老叟心里愧疚了一下,面上不显。
如此一来,二人便准备回小院了。赵青借了老叟的小木车,将沈明宜抱到上头坐着。临走前,老叟又交待了几句:“令弟这几日夜间容易起热,不严重的话就多喝水,严重的话,就煎退热的药喝,药包上写了字。”
赵青点点头,而沈明宜则在听到“令弟”二字时,已陷入呆滞状态。
童子跟着二人一同去,除了推回小木车外,还要认路,方便之后每日换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