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放晴了,蒋冬连在镜子前臭美,精心地打理着自己的发型,直到每一根头发都达到了他满意的弧度。
他转身看向坐在沙发上年榕,脸上带着笑:“榕榕,哥去找你嫂子了啊。别玩你那破表了,你要闷得慌就出去玩玩。本来呢,我今天是打算去见家长的,但你的话提醒了我,还是得先把你嫂子哄好。所以,我就只能再多待两天了。为了表示歉意,你出去玩的所有费用,回来我都给你报销,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年榕没抬头,只是冲他挥了挥手。
片刻后,随着门把手轻轻旋转的声音,门缓缓开启又迅速闭合,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外界的喧嚣隔绝在外。房间里陡然安静起来。
年榕静静地靠在沙发上,一只手支在脑袋上,另一只手高高地举着那块电话手表。
外面的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正好打在手表的屏幕上,那原本几乎难以察觉的细小划痕在阳光的照射下变得清晰可见。
他放下手表抬起头,目光透过窗户,望向远方。这里的视野开阔,远处的景色和建筑尽收眼底。
西北方向的红色雨棚是一家烧烤店,老板名字叫鹏哥,年榕没吃过,但他以前路过时,总会听到有人喊:“鹏哥,来打牌啊!”
同一条街道上,不远处就县图书馆,念高中时,他不回家的周末就是在这里度过的,因为学校的宿舍又挤又吵。
往下一点,是一个规模不大的电玩城,年榕记得,以前他们班上的男同学总是勾肩搭背着说放学了去玩两把。
刚回到年家的那阵子,脱离了小县城小乡镇,他看到了更加繁华的城市景象,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富裕生活。他吃的食物价格比以前高出十倍不止,穿的衣服也没有一件低于四位数。但这种物质上的丰富并没有让他感到真正的满足和快乐。
有时候,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会站在窗台上俯瞰下面的霓虹灯光和车水马龙。他会想起桃米村的那个普普通通的平房,他甚至会怀念起在那里忍受着蚊子的撕咬在台灯底下看书的时光。
算了,越想越远了。
年榕关上窗户,收拾了一下决定出门,去哪没想好,走到哪算哪。
随着天气的放晴,饺子馆的生意也恢复了往日的繁忙。店内的员工们忙得像陀螺一样,不停地转动着,直到过了饭点,才终于有了一丝清闲。
中午的最后一个顾客离开了,只留下一只空碗静静地躺在桌子上。小原立刻将碗端进后厨清洗,小松紧随其后,两人一边洗碗一边嘀嘀咕咕地交谈着。
赵繁声挑挑眉:“你俩说什么悄悄话呢?”
小原嘿嘿一笑:“声哥,初六那天森林公园有灯会,还有打火花呢。我们商量着一起去看看,感受一下节日的氛围。”
大年初六,那都是半个月后了。
“你们今年过年又不回家?”赵繁声问。
小松挠了挠头,有些无奈地说:“害,家离得远,回去了也没人欢迎,就不回了呗。”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淡淡的落寞,仿佛在讲述一个早已习惯的事实。
小松小原年龄都不大,正是该上大学的年纪。听他们说他们一早就认识,还是从同一个地方来的,赵繁声也不知道他们家里的具体情况,只知道这俩小孩比他早来一年,已经两年没回去过年了。
“行,不回就不回吧。”
别人的家事,赵繁声也不想多问。这时一个人影从外面走进来,他抬起头,看清来人后,愣了一下。
“陈新朵。”
自从上次从渡城检查回来后,陈新朵因为朋友的邀请,带着女儿陈秋果在县里多逗留了几天,一直没回镇上。此刻她一手牵着陈秋果,一手提着行李,显然是准备离开了。
赵繁声看着她,问:“要回去了?”
“嗯。”陈新朵点了一下头,笑着说,“过来跟你打个招呼。再来份小份的猪肉玉米饺吧,秋果还没吃午饭呢。”
“行。”赵繁声说着,转身进了厨房。
不一会儿,饺子就端上了桌。陈秋果吃得津津有味,而陈新朵则在一旁细心地给她擦着嘴角。
吃完饺子后,陈新朵对赵繁声说:“过年的时候让我哥多灌点香肠,到时候给你送来。”
“谢了。”
“谢什么?要谢也是我谢你。”
出了酒店后,年榕就漫无目的地到处走。
他先去了他以前念的高中。一中的大门与记忆中并无二致,岁月的痕迹似乎未曾在这里留下痕迹。当他走近,过去的点点滴滴便清晰地浮现在眼前。这条通往校门的路,他走过了三年,每一步都充满了回忆。可惜寒假期间学校不准外来人员进入,年榕只在门口逛了一圈,就离开了。
后来他又去了学校附近的小吃街,这条小吃街在学生的心中有着不可磨灭的地位,各种美食琳琅满目,香气四溢。
年榕记得以前每次走过这里,都会看到学生们争相排队,但此时因为是寒假期间,街道上显得冷清了不少。他站在街头,回想起自己高中时也曾品尝过这里的小吃,只是后来因为李青月生病,他便很少再来了。
他继续前行,走过了几个熟悉的地方。县城的生活真是十年如一日未曾改变,每一个地方都保留着他记忆中的模样。
从图书馆出来后,他看到街道的斜对面有一家饺子馆,与记忆唯一有偏差的大概就是这家饺子馆了,他不记得这里以前是做什么的,总之不是卖饺子的。
他抬头望去,看到招牌上写着“心心饺子馆”,脑海中立刻浮现出昨天的外卖包装袋。这么巧,昨天才吃了这家店的饺子,今天就看到了实体店铺。
年榕对昨天吃的饺子印象还不错,刚才走了那么多地方也没吃东西,现在刚好有点饿了,他也没什么特别想吃的,那就吃饺子好了。
只是他刚抬起脚,就看到有两个人影从店里面走出来,不,准确来说是三个人,还有个小姑娘。
年榕几乎是在看到那个男人模样的一瞬间就愣住了,他有多久没有见过这张脸了?
如果算上变傻时期,是一年零四个月,如果不算上,就是六年零七个月。
年榕的视力很好,他能清楚地捕捉到赵繁声说话时脸上的每一个表情,无论是微笑的弧度,还是眨眼的频率。
他从未体验过这种感觉,当一个久违的人突然出现在视线中,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风停止了吹拂,血液在血管中似乎也变得缓慢,周围的世界失去了原有的喧嚣,只剩下那个人的身影在眼前放大、再放大。
赵繁声。
这个名字在年榕的心底回响,他几乎要脱口而出。
他记得自己对这个人说过的狠话,记得自己亲手斩断了与这个人的联系。然而,也是在每一个寂静的夜晚,对这个人的思念却如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他努力压抑自己,不去联系,不去打扰。
他活了这么多年来没有怕过什么东西,即使面对那场将他推向死亡边缘的车祸时,耳边响起震耳欲聋的碰撞声,后脑勺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他依然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恐惧。
他害怕的是,当这个人再次出现在他的视线中,他所有的防线会瞬间崩溃。
仅此而已。
赵繁声至始至终没有抛过来一个眼神,直到他和身边的女人交谈完毕,转身走进了饺子馆,年榕才如梦初醒。
他的眼神追随着刚刚与赵繁声站在一起、现在正渐行渐远的一大一小两母女,感觉心口一窒。
赵繁声和那个女人的孩子,都已经这么大了吗?
年榕最后没有踏进那家饺子馆,他什么也没吃,已经没有心情再去逛其他地方,直接回了酒店。
回到酒店后,他连衣服都没脱,便一头栽倒在床上,用被子将自己紧紧包裹住。直到窗外的光线渐渐被暮色吞没,他才终于挣扎着坐起。然而,就在起身的瞬间,枕边的手表却意外滑落到地上。
他捡起手表,拍了拍上面的灰尘,紧绷着嘴唇,脸色不算好看。
得给自己找点事做,他想。不然的话只要一有空闲,他的思绪就会不受控制地飘向刚刚在饺子馆外目睹的那一幕。
手表里面有一张电话卡,他知道,但他一直没有取出来过。
此刻,他小心翼翼地按下卡槽的释放键,一张小巧的电话卡便掉落至手中,然后他将其放入了手机的卡槽之中。
手表已经坏了,不知道卡有没有坏,他一直没去查看,不知道是不敢看,还是不想看。
手机屏幕的光亮映照在他的脸上,照得他的脸有些苍白。
屏幕上便瞬间涌现出无数的消息和未接来电提示,所有的通知都来自一个备注为“哥哥”的联系人。年榕被这些突如其来的信息晃得眼花缭乱。
等通知栏逐渐安静下来后,他点开了短信界面。
从第一条信息开始,可以看出两个号码的频繁交流始于他前往S国之后。那时,他打字速度还很慢,因此更倾向于用表情来回应,但字里行间透露出的热情与亲密显而易见。
往下翻,两人的有来有往止步在几天后,是手表被偷走的那天。
接下来,赵繁声开始独自承担起两个号码之间的沟通。最初,他像往常一样发送问候信息,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迟迟得不到回复的他开始感到焦虑,不断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当意识到可能再也收不到回复时,他虽停止了追问,但仍旧每天坚持发送消息。
他发的消息都很平常,从早晨的早餐选择,到傍晚的日落景色,再到一天中遇到的琐碎趣事,无一不细细分享,没有一天中断。
年榕手指滑动着,认认真真地看着对方发来的每一条信息,感觉心里胀胀的。
看到其中一条信息,他的指尖停顿下来。
「陈新阳请我帮忙,陪陈新朵和秋果去渡城给秋果检查身体,病情不算很严重,幸好。」
陈新朵。年榕知道那是刚刚在饺子馆前的那个女人的名字。
秋果,赵秋果?
应该是那个小女孩的名字吧。
年榕的指尖无意识地掐进了掌心肉里,疼痛让他稍微清醒了些。他继续往下翻看着信息,但当看到其中一条时,他愣住了。
「周旗又来找我了,想撮合我和吕老师,我拒绝了。」
什么意思?
年榕呼吸突然加快,他死死地盯着「撮合」和「拒绝」二字,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突然间,他的脑海如被闪电击中般,一道耀眼的光芒划破黑暗。一股强烈的直觉告诉他,自己似乎遗忘了一些至关重要的事情。
紧接着,那些尘封已久的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清晰地回忆起,那段自己失去理智的日子里,与赵繁声共同生活的每一个细节。
与赵繁声同吃同住的日子里,他对家中的每一个角落都了如指掌。他清楚地记得每一件物品的摆放位置,也了解赵繁声每日回家的确切时间,甚至连赵繁声驾驶摩托车的声响都能准确辨识。他同样清楚地知道,家里并没有任何女人和小孩生活的痕迹。
手机从指尖滑落,年榕有些不敢置信地揪紧了床单。
没有女人,没有小孩。
他怎么没有早点想到呢。
从始至终,赵繁声就是一个人。
呆愣愣地坐了半天后,年榕突然抬起手,把脸埋在掌心里,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泪水无声地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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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