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年诗和丁孟河如约而至。
直到两姐弟站在一起,赵繁声才明白那天第一眼看见年诗时会觉得她熟悉了,因为她的眉眼与年榕太相似了,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年诗看着赵繁声手里的大包小包,张了张嘴,还是没说什么。
赵繁声把年榕的行李放进后备箱里,然后问年诗:“我可以送他到车站吗?”
年诗和丁孟河回国时为了轻便,只带了些必需品。这辆车是他们临时在县城租用的,计划将车归还后再搭乘高铁前往渡城,并在那里转机至最终的目的地。
年诗并不是小气的人:“当然。”
四人坐在一辆车里,一开始谁都没有说话,丁孟河专心开着车,年诗则不动声色地通过后视镜打量年榕。几个月的时间似乎并未在年榕身上留下太多痕迹,但他又确实发生了不少变化。
以前的年榕,不会用那种懵懂无知的眼神看她,以前的年榕,不会穿这么幼稚的衣服。如果不是那张熟悉的脸,年诗还真的有点怀疑这是不是自己的弟弟。
年榕感受到前面后视镜里传来的打量目光,尽管觉得这个漂亮姐姐很亲切,但他还是有点不适应,他不自觉地就朝赵繁声靠近了点,而赵繁声自然地握住了他的手,感受到手心里传来的温热触感,他心里安定了些。
年诗在后视镜中看到了两人紧握的双手,心中虽然有些异样的感觉,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默默地收回了视线。
经过两小时的车程,一行人终于抵达县城。年诗和丁孟河购买的是最近一班的车票,此刻距离发车时间仅剩不到半小时。
屏幕上的数字每跳动一次,都仿佛在宣告年榕离别的脚步更近一步。赵繁声心中沉重,却又无计可施,只能一遍遍提醒年榕在国外要听年诗丁孟河的话,又请求年诗能好好照顾年榕。
等赵繁声一通说完之后自己都觉得搞笑,年诗是年榕的亲姐姐,她只会比自己更在意年榕,怎么会照顾不好他呢?
年诗听了,却用年榕听不到音量对赵繁声说:“赵先生,说实话,我之前以为你和年榕关系并不好,因此知道他再次被丢到乡下,还是和你一起的时候,我很担心他,但现在看来是我多想了。知道你担心他,我也向你保证,我会好好照顾他。”
随着发车时间的临近,年榕的不安情绪也愈发强烈。他紧紧握着赵繁声的手。直到开始检票了,年榕才在赵繁声的提示下起身,却仍然不愿意松手。
赵繁声拍强忍着内心的情绪,轻轻拍拍年榕的手背,努力保持平静的语气:“去吧,别让他们等久了。”
手指被赵繁声一根根掰开,年榕的心中涌起了前所未有的慌乱,他感觉到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被一点一点地抽离。
他几乎要脱口而出,说自己不想走了。然而,就在即将失控的那一刻,他抬头看到了赵繁声的眼睛,他又想起哥哥说想让自己变聪明。
他很乖的,他最听哥哥的话了。
“哥哥,你会来找我的,对吧?”他再次向赵繁声求证。
赵繁声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只是一个点头的动作也能做得那么艰难,“对,我会找你的。”
年榕在年诗和丁孟河的带领下走向检票口,不断地回头望向赵繁声,生怕这是最后一次见面。在进入检票口之前,他回头深深地看了赵繁声最后一眼。赵繁声恍惚间觉得,年榕的眼里好像泛着水光。
送走年榕后,赵繁声出了高铁站。
浦溪县,作为渡城管辖下的一个贫困县城,尽管面积不大、经济相对落后,但与桃米村和清水镇相比,却已展现出了些许现代生活的痕迹。
赵繁声很少来县城,对县里的路不是很熟,此刻心神又恍惚,站在车站外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感觉自己跟他们格格不入。
他最后叫了个出租车把自己送到汽车站,买了一张去清水镇的票。
大巴车缓缓驶来,他随着人群上了车。车内拥挤而嘈杂,弥漫着农民们带来的家禽和农作物的气味,混合着汗水的味道,让人有些难以忍受。但赵繁声已经习惯了这种环境,他打开窗户,让带着热浪的风吹拂着自己的脸庞,仿佛这样能让他更加清醒一些。
半路上,赵繁声的手机震动了,他拿出来看,是年榕给他发的短信。
「哥哥」
赵繁声此刻无比庆幸,自己给年榕买了电话手表,他们还可以通过这个小物件进行联系。
「上车了吗?」赵繁声打字回复。
年榕的拼音学得不错,但是电话手表的屏幕太小,他又对输入法不熟,因此打起字来很慢,赵繁声等了两分钟,才等来一句「上了」。
「到地方了给我说一声。」
似乎也是嫌自己打字的速度太慢了,这次年榕没有发文字,而是发来一个输入法自带的颜文字。
「≥﹏≤」
为了送年榕走,赵繁声连续请了两天假,此刻不用上工。他回了家后,黑豆照常迎上来欢迎他,只是它不明白为什么今天小主人不在家,因此围着他的裤脚转了两个圈。
赵繁声摸了摸黑豆的脑袋,像是对黑豆说,也像是对自己说:“他走了。”
大清早就起来忙活,到了现在已经是中午了,但他不感到饿,也不想做饭,便回到房间躺着想要睡个觉,但脑子却清醒得不行,怎么也睡不着。
随着天色渐暗,从日正当空到夜幕降临,赵繁声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躺在床上,仿佛与外面的世界隔绝。终于,一整天滴水未进的身体总算有了饥饿的信号,他不得不起来做饭。
昨天做的菜实在是太多,没吃完的都被赵繁声放进了冰箱里,现在他也懒得再费心思去准备新的菜,就把昨天的剩菜拿出来热一下应付应付。
自从年榕回来后,赵繁声以后有很久没有自己一个人吃过饭了,现在陡然看到自己桌对面的空位,心情有一点说不出来的落寞。
吃完饭后他草草地将碗筷洗了,然后坐在沙发上,点开自己和年榕的聊天界面发呆,发完那个颜文字后年榕就没有再发来消息,赵繁声不知道去S国的路程要多久,他只能守着这个界面,等着年榕给他报平安。
一直到了快半夜十二点的时候,年榕的信息才姗姗来迟。
「哥哥到了想你T_T」
到了,到了就好。
赵繁声看着年榕发的哭泣表情,心里胀胀的,却又空空的,感觉自己好像哪里出问题了。
赵繁声没有想到,年榕只不过待了短短两个多月的时间,他的东西竟然能在家里占据那么多位置,现在把东西带走后,屋子里顿觉空旷冷清起来。
每当早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赵繁声从睡梦中醒来,总会下意识地看向旁边那张空荡荡的床,然后默默起床洗漱。
他近期的生活重心已然转移到了手机上,曾经手机只被他视为一块可以打电话的砖头,如今却成了他日夜守候的宝贵物品。
过去,年榕多打一个电话他都嫌烦。而今,他却期待着来自大洋彼岸的每一条消息、每一通电话,只有当年榕的名字在屏幕上闪烁时,他那颗悬着的心才能稍稍放下,感受到一丝难得的安宁。
然而,赵繁声没有料到的是,很快连这个唯一的安慰也被剥夺了。
一开始,年榕每天都会给他发很多消息和打好几通电话,聊的内容十句里有五句都是想哥哥,剩下的五句里一句是说年诗丁孟河对他很好,另一句是说这边的话他都听不懂,剩下三句是催促赵繁声快点去找他。
赵繁声自然不能去找年榕,但他不忍心告诉年榕真相,不忍心打破年榕的期盼,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说,很快就来,过几天就来。
变故是在年榕离开的第八天,从那天开始,没有任何预兆的,年榕断了和赵繁声的联系。一开始赵繁声以为是年榕的电话卡没话费了,毕竟两人隔了大半个地球,跨国通信的费用很高。但在赵繁声往年榕的电话卡里充了好几百块钱,却还是没能联系到他后,他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离开前赵繁声是留了年诗的电话号码的,联系不到年榕,他就去联系年诗,但是不管是发信息还是打电话,和年榕的电话一样,那头永远是关机。
连续几天的尝试后,赵繁声终于意识到,他彻底失去了年榕的消息。
担心、害怕、恐惧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年榕出什么事了?
他没法知道答案。
他只能逼迫自己往好的方面想,不联系也没关系,只要年榕好好的,就比什么都要好。他也只能以此作为自我催眠的方式,熬过一个又一个辗转难眠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