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嘻嘻 第3章 现在就很想

赵繁声从柜子里翻出一卷凉席，铺在客厅的地上，又在凉席上加了一层空调被。

“你睡这儿。”他指示道。

年榕小声说：“哥哥，我想和你一起睡。”

赵繁声皱眉：“不想睡就滚出去。”

窗外又是一阵电闪雷鸣，年榕轻轻扯了扯赵繁声的衣袖：“哥哥，雷声好大。”

年榕拉扯的力道不大，赵繁声却微微一愣，他想起年榕上初中后，他们就分开睡了，但每到下雨天，年榕就会敲响他的房门，说自己怕打雷要跟哥哥睡。

那是很久以前的记忆了，赵繁声本以为那已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但此刻再次听到年榕的这番话，却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年榕见赵繁声兀自发愣，手上使了点力气，“哥哥。”

赵繁声没有说话，他走进卧室打开衣柜，从中找出一个巨大的纸箱。他在杂乱的物品中一一翻找，终于，在一堆琐碎的物件中瞥见了一抹熟悉的浅棕色。

年榕站在客厅里，不明白今天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为什么他来找哥哥，哥哥一脸不开心的样子还不让他进门？为什么让他进门了又不肯跟他一起睡觉？

正当他满头疑惑地思考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只浅棕色的玩具熊，他惊喜地叫出声来，紧紧地将小熊抱在怀里。

“小熊！”

赵繁声略显烦躁地说：“现在可以睡了吧。”

年榕有些不情愿，小熊是小熊，哥哥是哥哥，这怎么可以相比呢？

但赵繁声一脸不耐的神情让年榕不敢再提要求，于是他小鸡啄米似地点点头，乖乖地钻进被子里。

赵繁声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时，他看见年榕高举双手，在空中欢快地摆弄着玩具熊的手脚。

果然有用，他心道，自从上初中后，那只玩具熊便失去了年榕的宠幸，它或许也没有想到，自己还有再次被翻找出来，重新得到同一个人喜爱的机会。

这晚下了一整夜的雨，雨声蔓延过赵繁声的耳膜，他听不见客厅里的响动，但他知道，在与自己隔着一堵墙的地方，有个曾经与他全世界最亲近的人，正抱着幼时最喜欢的小熊玩偶睡在那里。

赵繁声不清楚年榕的睡眠得如何，他只知道自己直到深夜才渐渐有了睡意，然后，他做了一个梦，一个充满奶油香气的梦。

*

早上七点，赵繁声被闹钟精准地叫醒，他揉了揉尚未完全睁开的双眼，步入客厅时，目光被地上那鼓起的一大团所吸引，片刻后才记起那是年榕。

洗漱后，赵繁声进入厨房里拿了四颗鸡蛋。锅中的油开始微微冒烟，他将打好的蛋液缓缓倒入锅中，当蛋的一面煎至金黄色时，用铲子轻轻翻了翻，煎至两面金黄就可以出锅了，将煎蛋铲到盘子上时，他又撒了点胡椒粉在上面。

赵繁声平时早上不爱做饭，基本都是醒来后随便洗两把脸然后到工地旁边的早餐摊买俩包子凑合，但是今天这个情况显然不一样。

他要出门，只能留年榕一个人暂时在家里，桌子上倒是有面包饼干可以让年榕吃，但现在吃了中午就没得吃了，他只得起来煎几个蛋当早餐。

当他端着煎蛋走出厨房时，年榕已经醒了过来。

赵繁声原想叫年榕刷牙洗脸吃饭，又想到家里没有多余的牙刷毛巾，便转身去了卫生间，只能让他随便漱漱口，用手捧着水洗把脸。

“弄完了过来吃饭。”

年榕额前的刘海有点长，洗脸时不免沾到了水，他随意地甩了甩，然后匆匆走出卫生间，坐到了赵繁声对面吃起煎蛋。

煎蛋尚存余温，他吃得急，舌尖立刻感受到了灼热的痛感。

“好烫。”

赵繁声忍不住说：“没人跟你抢。”

他一边倒水一边问：“你现在住哪？我下班了送你回去。”

年榕一听到要回去，立刻摇头拒绝，紧紧地抓住桌角，“我不回去，我要和哥哥在一起。”

再次听到这个称呼，赵繁声不禁有些恍惚，直到手中的水杯因为水溢出而滴落在手背上，他才回过神来。

他将水杯推到年榕面前，问：“你是真的变傻了吗？”

不然，他怎么会一直又一直，叫出这个曾经他明明很厌恶的称呼？

年榕听了赵繁声的话，有些气鼓鼓：“我才不傻，我很聪明的。”

“那你还记得以前的事吗？”

年榕歪了歪头：“以前的事是什么事？”

看他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赵繁声有些无奈：“算了，问你这些做什么。”然后他又加大音量，继续问一开始的问题：“你现在住在哪里？”

年榕脸上露出落寞的神情：“没有住的地方。爸爸妈妈都睡着了，张律师说他们不会再醒过来了。家外面被贴了好多条条，他们不让我进去，我没有住的地方。”

赵繁声愣了愣，竟然连房子也被收了，年家的情况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了吗？

他又问：“那张律师呢？你知道他在哪吗？”

年榕眼睛一亮：“张律师去拯救世界了！”

跟昨天一样的回答，赵繁声叹了口气，他就不该指望年榕知道些有用的东西。难道真的要让年榕住在这里吗？

吃完早餐后，赵繁声把盘子放进厨房里。他决定自己今天去打听一下张律师这个人，再决定年榕的去留。

“我要出去了，晚上回来。”然后他指了指桌上的面包，然后将头盔扣在头上，“饿了自己吃。”

“哥哥你要去哪？”

“工作。”

“可以带我去吗？”

“不行。”

年榕失望地低下头。过了一会儿，他又抬起头问：“晚上是什么时候？我要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哥哥？”

赵繁声看了看时间，有些不耐烦地敷衍：“你从我开始出门的时候开始数数，数到一万，我就回来了。”

说完，他跨上摩托车，在轰鸣声中离开了赵家的院子。

年榕目送着赵繁声的身影渐行渐远，直到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视线中。他才收回视线，摸了摸脚边的黑豆：“小狗，哥哥说要数一万下他才回来，可是我现在就很想他呀。”

*

赵繁声开了半个小时的车到达清水镇上的工地，尘土随着机器的轰鸣声在空中弥漫，他一下车，头盔刚摘下，就吃了一脸灰。他不甚在意地抹了两把脸，然后朝大部队走去。

赵繁声没上过高中，文凭不高，这些年一直到处打工。干过时间最长的是在镇上给一个饺子馆打工，平时擀擀皮和和面，帮着端菜洗盘子，包吃不包住，工资还凑合，能养活自己。

饺子馆是一家中年夫妻开的，对他也还不错，他在饺子馆里干了两年，也以为自己会一直干下去。

但后来饺子馆的夫妻俩闹离婚，饺子馆开不下去了，赵繁声也就失了业。他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工作，刚好镇上小学旁边准备新建一栋楼作为教师宿舍，村里跟他玩得不错的好友周旗就拉着他一起上工了。

这个项目已经开工一个多月了，已经进入主体结构施工阶段。一上午的时间，赵繁声都在切割钢筋，切割钢筋不是小事，切割不平整、切口有毛刺，都有可能影响钢筋的使用效果，导致安全事故，因此切割过程要分外小心。

等赵繁声忙活完早上的活儿，汗水浸透了他的衣服，肩膀也酸痛不已。午饭时间，他取下防护眼镜，从周旗手里接过递盒饭，揉了揉发酸的肩膀。

虽然工资可观，但在工地干活风吹日晒的，一整天下来腰酸背痛，而且工地的活儿不是时时刻刻都有，赵繁声这次是运气好刚巧碰上了，他决心还是不能长久干这个，等这个项目竣工了，他再去找个别的活计。

工地上的盒饭是两荤一素的搭配。今天的菜是青椒炒肉、鱼香肉丝和炒青菜，色泽鲜亮，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增。

周旗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盒饭，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边吃边感叹道：“干完活儿吃饭是最幸福的时刻。”

说着他用手肘碰了碰赵繁声：“愣着干嘛，快吃啊。”

赵繁声动作缓慢地打开盒饭，闷头吃起来。

周旗边吃边问：“听说昨天王媒婆去给你说亲了，说得怎么样？”

“我没那个想法。”

“怎么？嫌弃人李家丫头是寡妇啊？”

“不是。”赵繁声皱了皱眉，不论是寡妇还是什么，他都没兴趣。

对于婚姻和组建家庭，赵繁声并没有太多的渴望和期待。这些他早已习惯了独自一人的生活，对于突然多出一个家庭成员的设想，他感到有些迷茫。

他想到家里的年榕，问周旗：“你知道张律师吗？”

“啊？谁？”

“年鸿仁的私人律师。”

“年鸿仁？”周旗有些惊讶，“你还关注这些新闻呢。”

他抹了一把油光光的嘴，感慨道：“年氏集团之前在渡城多威风啊，说破产就破产，也是可惜了。不过你问年鸿仁的律师做什么？”

赵繁声搅了搅饭盒里的菜，没应声，只道：“你就说你知不知道吧。”

“人家生活的地方寸土寸金，每天坐办公室吹空调，我就一搬砖的，我哪能知道？”周旗话锋一转，“你不会是犯什么事了吧？”

赵繁声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不是就好。”周旗拍了拍他的肩，“那我帮你打听打听。”

赵繁声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当晚下工后，周旗叫住赵繁声：“别走，咱哥俩小酌一杯去。”

“不了，”赵繁声脱下工作服，将头盔扣在头上，“家里有事。”

周旗狐疑地看他：“你不就一个人住，家里能有什么事？”

“你别管，记得帮我打听。”

“行行行，慢走不送。”

摩托车开出工地，赵繁声驾驶着它驶向小镇，然后转入村子。一路上，风迎面吹来，带着乡村特有的清新气息。车子颠簸着开进院子，黑豆摇着尾巴跑过来，欢快地围着赵繁声转。

赵繁声停好车，环顾四周，却没有看到年榕的身影。他低头问黑豆：“他人呢？”

黑豆听不懂的主人的问题，只能睁着一双愚蠢中带着清澈的眼睛看着赵繁声。

赵繁声走进屋内，一片安静。昨晚年榕睡的地铺还未收拾，显得有些凌乱。除此之外，屋内空无一人。

赵繁声站在门口，无意识地将钥匙握紧。

他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