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繁声艰难地从人群中挤出,周围人潮涌动,耳边充斥着咿咿呀呀的戏腔,但年榕的身影却如石沉大海,始终不见踪影。
他沿着人群的边缘寻找,目光如炬,试图在人群中捕捉到那张熟悉的脸,然而一切都是徒劳。他决定再次挤进人群,如果年榕按他的话没有乱走,那他一定还在这里,只是被人群淹没了。
“不好意思,麻烦让让。”
一个大叔转过头来,看到是赵繁声,眉头一竖:“小伙子,你这来来回回两遍了都。”
“对不……”赵繁声没有心情与人掰扯,他直接就道歉想让人给他让一下路,这时身后的衣摆却被轻轻拽了一下。他转过头,只见自己一直找着的人正站在自己身后。
“哥哥,你去哪了?”年榕拉着赵繁声的衣角,认真地问他。
赵繁声觉得好笑,这个问题应该他来问才对吧。
原本他心里憋着一团火,想着等找到年榕了好好数落他一番,但他看到年榕眼里的慌乱时,心底的火气刹时泄了气。
“我去买爆米花了。”赵繁声挥了挥手中的爆米花桶,“你呢?不是让你在原地等着吗?”
“我有在原地等的。”年榕神情有些苦恼,“可是突然有很多人挤我,我不知道被挤到哪去了,也找不到你。”
听他这么说,赵繁声也说不出什么重话了。
“算了。”他把爆米花桶往年榕面前递了递,“吃。”
赵繁声递过来的爆米花让年榕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爆米花被烤得金黄,每一颗都闪耀着诱人的光泽。将爆米花放入口中,酥脆的口感和浓郁的甜味立刻在口腔中交织开来。
表演在接近十点的时刻落下帷幕,夜色已深,街边的路灯洒下昏黄的光晕,许多店面已结束了一天的喧嚣,静静闭上了门扉。熙熙攘攘的人群如同潮水般退去,从高处俯瞰,他们像是夏夜星空下缓缓移动的小点。
周围人多得不行,往东西南北各个方向走的人都有,天色又暗,不仔细瞧都看不清身边人的脸,因此场面混乱不堪,有的因为被踩了一脚大叫,有人呼喊着自己同伴的名字。
年榕这回学乖了,寸步不离地跟在赵繁声身后,两只手牢牢地抱着爆米花桶,目光紧紧盯着那个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身影。
天色暗,年榕只能看清楚前面人的黑影轮廓,但即便这样,他也觉得自己哥哥的后脑勺要比别人的好看一些,看着看着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就放到赵繁声一撮翘起来的头发上。
那一小撮头发随着赵繁声走路的动作一晃一晃的,每晃一下,都像在年榕的心尖上跳动。
年榕看得入神,突然见那个黑黝黝的后脑勺扭过头来,赵繁声的面容在微弱的月光下不甚分明,但声音却清晰无比。
“跟紧。”
“好!”年榕听话地朝赵繁声紧贴过去,拉进了与那个高大背影的距离。
人潮的拥挤加剧了空气中的闷热,赵繁声只想要快点离开,但堵住的人群每隔一会儿才动一寸,让他感到烦躁。
突然,后背处传来一个温热的触感,有人把手掌按在了他的后背上。他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谁。
这样的触感只会让他觉得更热,但他顿了顿,没有出声阻止,周围的空气还是闷热,但赵繁声却奇异的感觉心里的烦躁消散了一点点。
人群终于疏散开来,赵繁声和年榕一起走向摩托车停放的方向。
年榕一手抱着爆米花桶,一手往嘴里塞了几颗爆米花。赵繁见他吃得开心,问:“好吃?”
年榕:“好吃!”
年榕抓了一小把爆米花塞进赵繁声手心里,“哥哥也吃。”
大概是真的觉得好吃,年榕的眼睛亮晶晶的,眼底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赵繁声动了动手指,把爆米花扔进嘴里,爆米花已经冷了,也变软了,远不如刚出炉时的口感,但赵繁声一向嘴糙,吃不出什么区别,只觉得真甜,比今天吃的那颗糖还甜。
好像年榕回来了之后,他一直在吃甜的东西,雪糕、糖果还有爆米花,那些是赵繁声以前不会去碰的东西。
小孩子果然就是小孩子。
“哥哥你觉得好吃吗?”年榕问。
赵繁声摘下摩托车手柄上悬挂的头盔,将自己的面容和情绪都藏匿在了那个小小的头盔中。
他没有回应,只是微微抬起了手,感觉到手心有些粘稠,是拿爆米花时粘上的糖粒。
摩托车穿过挤满人群的街道朝桃米村的方向驶去,街道两旁的灯光逐渐稀少,快到镇上小学时,他注意到旁边那家熟悉的杂货铺还亮着微弱的灯光
赵繁声想起家里厨房的灯泡这几天一闪一闪的,他检查了电压和电源线路接触,发现都没有问题,应该是灯泡老化了。
将摩托车停在杂货铺门口,赵繁声看到老板正悠闲地叼着烟,全神贯注地用手机玩着斗地主。老板比他大几岁,是个为人豪爽的大哥。因为这家杂货铺离施工地近,所以工地上的工人们常常光顾,久而久之,老板跟赵繁声也算熟了。
赵繁声停下车时,老板正叼着根烟用手机玩斗地主,看到赵繁声,他一咧嘴,把烟从嘴里拿出来:“哟,繁声,你也去看表演呐?”
“嗯,凑个热闹。”赵繁声说,“哥,给我来俩灯泡。”
“咋了?灯泡坏了?”
“是啊,这两天厨房的灯老是一闪一闪的,看着都晃眼。”
“成。”老板重新叼上烟,弯着腰开始在柜台下翻找,不一会就找出两个装灯泡的小盒子。
“不是我吹,我家这灯泡质量是这个,”老板一边说,一边用空着的那只手比了个大拇指,“你拿回去换上,十年都出不了问题。”
“行,我信你。”赵繁声笑了笑,掏出手机开始扫收款码。
老板注意到赵繁声的车后座上坐了个人,打趣道:“哟,我们这儿还有这么好看的人,没见过,是谁啊?”
赵繁声回头看了一眼,年榕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赵繁声又转过头,一边输入支付密码一边回应:“我弟。”
“你弟?”老板挠挠头,“你还有弟弟啊?”
清水镇到底不是桃米村,了解赵家情况的人少,赵繁声也没解释,只应了一声,然后跟老板道别:“哥,走了。”
“行,慢走啊。”
赵繁声回到摩托车上,车子重新启动起来。年榕一只手搂着爆米花桶,一只手搂着赵繁声的腰,风把他的头发吹得像刺猬头一样,但他没有理会。
他有一肚子的疑惑想要向哥哥提问,但他记得哥哥跟他说过,在开车的时候要少跟他说话,不然哥哥开车分心,很容易出现危险。
等到摩托车驶进院子里后,年榕在赵繁声的指令下下了车,站在熄火停车的赵繁声身边,他终于可以不用憋着,提出自己的疑问:“哥哥,繁声是谁?”
赵繁声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什么?”
“刚刚那个嘴巴一圈很多胡子的人叫你繁声,”年榕很认真地问,“哥哥,你是繁声吗?”
赵繁声一愣,合着年榕压根就不记得他的名字了?虽然是脑子出了问题,但也不能这么夸张吧。
年榕没有察觉到赵繁声一瞬间黑下去的脸色,追问道:“哥哥,是不是?”
赵繁声咬牙切齿:“年榕,你吃的住我的,却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
年榕被赵繁声凶了,有些无辜,他本来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的,这怎么能怪他?
赵繁声越想越觉得气,自己好心收留年榕,给年榕买衣服送饭,帮他出气带他出来看表演,结果年榕连他名字都不记得了,偏偏年榕还一脸可怜巴巴的样子。
现在赵繁声严重怀疑,张律师说年榕从车祸里清醒过来后一直念叨哥哥也是假的,就年榕这没心眼的小白眼狼,会在忘记所有人的情况下只记得他一个人?
赵繁声越想越乱,年榕念叨哥哥可能是真的,但谁说他就只有一个哥哥呢?想到这里,赵繁声嘴唇紧抿成了一条直线。他把头盔放到摩托车上,把钥匙放进口袋里,然后大步朝屋里走去。
年榕见赵繁声突然就扔下他一个人自己走了,连忙追上去,声音有些慌乱:“哥哥别生气。”
“我没生气。”赵繁声声音冷冰冰的。
年榕不明白哥哥为什么要撒谎,明明他眉头能夹死一只苍蝇了,他只好道歉:“对不起哥哥。”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哥哥要为了自己没记住他的名字而生气。
赵繁声不想理他,年榕见自己的道歉没得到回应,便把手里还剩半桶的爆米花凑到赵繁声面前:“哥哥吃爆米花。”
吃了甜甜的东西心情就会变好了。
年榕递爆米花的动作太猛,有几颗不小心掉落了出来,桶边缘还差点碰到赵繁声的鼻梁,赵繁声眉毛一拧,神情有些不耐烦,但透过爆米花桶,他能看到年榕脸上希冀的表情,黑豆不知什么时候也跑到了他脚边,他看了一眼年榕又看了一眼黑豆,突然感觉他们很像。
赵繁声伸出两根手指,压下自己眼前的爆米花桶,他想,年榕连他名字都不记得,那恐怕连他脸也不记得了,那张律师当时说帮他找哥哥,他不就怕张律师随便敷衍他随便给他找个哥?毕竟张律师只要随便花点小钱找个人来扮他哥就行了,至于后面他是死是活,过得好与不好,都不是张律师该操心的事。
这样想着,他把这个问题问出了口。
“不会的。”年榕说,“张律师是个好人呢。”
好人?
赵繁声不见得。要说不好,张律师确实平安地把年榕平安地带到了他口中的哥哥身边,但要说好,那他也不会在自己拒绝接受年榕的时候把年榕独自丢在他家门外了。
“而且,”年榕继续说,“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是我的哥哥。”
他在那个一片雪白的房子——被张律师称为是医院的地方里醒来的时候,他心里就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剪影,他看不清剪影的具体模样,但他知道那就是他的哥哥。
直到那天张律师带着他来到院子外的时候,第一眼看到赵繁声,那个长久以来萦绕在他脑海中的模糊剪影立刻变得清晰起来,与眼前的人完美重合。一分不差呢!那一刻,他确信无疑,赵繁声就是他的哥哥。
赵繁声愣了一下,没想到年榕会这样说,不知道是编的还是真话,但他莫名地被这句话给取悦了。
他轻咳了两声,心底的烦闷消散一点,他说:“我叫赵繁声。”
年榕知道赵繁声这意思是不生气了,他懵懂地应了一声,然后眼睛一亮,重复了一遍:“赵繁声。”
“不准再忘。”
年榕拨浪鼓似的摇头保证:“不会!”
赵繁声没有再多说什么,他走到屋门前,准备拿出钥匙开门。这时年榕的声音又响起来:“赵繁声。”
赵繁声的手稍微一顿,钥匙对准了钥匙孔,然后转头看向年榕。年榕站在他身后,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对上赵繁声的目光后,他又轻声叫了一遍:“赵繁声。”
赵繁声有些不解,但还是回应:“我在。”
年榕似乎很享受这种呼唤与被回应的感觉,他继续叫着赵繁声的名字,每个字都清晰而认真。
赵繁声很少听年榕叫自己的全名,小时候,他叫自己哥哥,青春期后叫哥,最近又倒回去叫哥哥了,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年榕嘴里冒出来他还有些不习惯。
而年榕似乎觉得这个我喊你应的游戏很好玩,他乐此不疲地叫着赵繁声的名字,声音一次比一次大,整个屋子都回荡着他的声音,直到最后赵繁声实在忍不住了,回头捂住年榕叭叭的小嘴。
“再喊今晚出去睡。”
年榕的下半张脸被赵繁声的手捂着,白皙的肤色与小麦色的手掌对比格外鲜明。他静静地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随着每一次的颤动,都会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年榕的眼型略显细长,并非那种可爱型,但他眼中流转的纯真与这双眼睛却出奇地和谐。
被这样的一双眼眸注视,赵繁声突然觉得手心有些发烫。他松开手,捡起沙发上的一套衣服扔给年榕。
“快去洗澡,很晚了。”
榕榕牌复读机上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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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赵繁声x100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