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秦洲乔是从沙发上睁开眼的,一醒就喷嚏不断。
北京这个月份正处于天气转凉又不供暖的时候,他揉了揉发昏的额头,心想自己昨晚本在等贺祁回来,结果不知不觉睡过去,肯定要感冒了。
他怀疑贺祁又夜宿在外,直到看到玄关处的皮鞋,自嘲地笑了笑。
不是没回来,而是回来不需要知会自己——他早已习惯同一屋檐下仿佛两个陌生人的相处方式。
秦洲乔径直走进厨房,早起习惯性先喝一杯热水。
昨晚他压根没有收拾碗筷,可眼前干净的桌面和冰箱里存放的剩菜……贺祁收拾的?
正愣神时,二楼楼梯响起了脚步声,一个极为漂亮的男人穿着酒红色的丝绸睡衣从楼下下来。
他净身高就有187cm,宽肩窄腰长腿,此刻即使是慵懒散漫地打着哈欠,睡得发梢翘起,衣襟敞怀不整,却也有种好像在拍时尚画报的美感。
大清早就措不及防看到男模般的半裸胸肌和劲腰,秦洲乔耳朵顿时热了起来。
贺祁在餐桌前坐下,手指点着电话屏幕,头也没抬,边回信息边说:“都六年了,你还害羞啊?”
秦洲乔面无表情地低着头倒热水:“有六年吗?连纪念日都没有,谁证明有六年?”
“……你感冒了?”贺祁皱眉,听出了他的鼻音。
秦洲乔静静地看着他,半晌道:“我问你,你昨晚几点回来的?”
“不记得了,你睡着以后。”
“为什么不叫醒我?”
“那时已经过了十二点。”
秦洲乔哑然,指甲抠了下水杯的杯壁。
是啊,过了十二点不再是周年纪念日,回归平常,贺祁不叫醒他合情合理。
几分钟后,助理阿斌按响了门铃给贺祁送早饭。为了两周后的演唱会,贺祁的饮食被严格管束,整日就是玉米、蔬菜沙拉、无糖豆浆三件套。
秦洲乔却闻到了袋子里的热气腾腾的肉包子香味,这显然不是贺祁能吃的。
他了然地攒起和善的笑容:“阿斌,别走了,坐下一起吃吧,大早上的还让你折腾,真是辛苦了。”
阿斌脸一红,看看贺祁的脸色:“谢谢小秦总,我、我吃过了,我就买了两份早餐,那个包子是祁哥让我特意带给你——”他立刻收声在贺祁的一个眼刀里,连忙出门溜了。
给他买的?这叫什么?道歉礼物?
秦洲乔淡道:“我不爱吃这么腻的。”
贺祁脸上露出一抹不耐,一句爱吃不吃到了嘴边,看到秦洲乔低垂的脸,改口:“那你吃我的。”
秦洲乔:“?”
贺祁:“我不吃了,正好减脂。”
虽然取消了早餐,贺祁却也没下桌,边玩着手机边无聊地叉着沙拉蔬菜。
昨天他们差点在电话里吵起来,秦洲乔确定,贺祁现在是在主动给两人冰冻的关系搭台阶下。
秦洲乔善于反思——自己本不是意气用事的人,其实想想昨天做得也实在过分,他自己就是管理者的身份,更应该知道被迫改变工作计划的气愤。
贺祁已经软化,他又摆什么架子呢?
“阿祁,其实我——”
戛然止在手机的震动声中。
秦洲乔看了眼屏幕,先接下了电话。
“喂?妈。”
贺祁手里的叉子停住,顿时不悦地扔掉。
“洲乔啊,昨天不是你和小贺的周年纪念日吗?过得怎么样啊?”秦夫人关切地问。
即使对面看不到,秦洲乔脸上的笑容依旧很完美:“过得挺好的,劳烦妈挂念了。”
秦夫人的口吻一变,立刻紧张着急起来:“哎呀,洲乔,你是不是感冒啦?鼻音这么重?”
“是不是昨晚踢被子了呀?现在北京可是一天比一天冷啦。”
“你别学得像你爸似的,小工作狂,开会比看病积极,见到审计表比见到对象还亲呢。”
“要好好照顾自己,多喝热水啊。”
秦洲乔好不容易才插上回话的机会,不但不觉得母亲唠叨,心里还很感激。这世上的关心很多,可日复一日的唠叨和关心却难得,他珍惜这种被重视挂念的感觉。
想到好几天没回家看父母了,秦洲乔计划着要不要今天下班后回去一趟。
想得太认真,以至于秦夫人的司机被派来来给他送药和早餐,都是贺祁开的门。
贺祁体贴地把药片按量倒出来,又把热水送到秦少爷的嘴边喂他吃完。
“一日三次,一次两片,记住了,中午在公司自己吃。”
秦洲乔直视着贺祁,心热道:“阿祁,谢谢你。还有昨天……对不起。”
贺祁看他一眼,不以为意地扯了扯嘴角:“你确实该说对不起,就因为你的一个电话,我收拾拍摄终止的烂摊子,忙到昨天半夜。”
秦洲乔重新垂下了眼睫。
“不过不用谢我。”贺祁把手机屏幕摆到秦洲乔面前。
对面的微信消息,来自他妈。
【小贺,你和洲乔要好好的啊,年轻人嘛,吵架冷战是常态。】
【昨天洲乔肯定心情不好受了凉,今天才感冒的,你多照顾他一下呀。】
贺祁讽刺的笑容挂在唇边:“关心你都是我应该做的,要不怎么对得起你和司机特意跟秦夫人打报告?”
原本欣喜柔软的神情直接碎在脸上,秦洲乔苍白解释道:“我没和我妈说过昨天的事。”
“秦总和秦夫人神通广大,关于你的事,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贺祁拄着下巴,好整以暇道,“别看你不是亲生的,但他们对你的关心倒比很多亲生父母还到位……”
贺祁想到什么,突然放肆地伸手掐住秦洲乔的下巴,如恶魔徐徐低语般:
“哎,你说要是哪天我操了你,他们会不会也立马打个电话过来,让我别忘了带套啊?”
勺子“啪嗒”一声被摔到碗里。
秦洲乔寒声道:“贺祁,你别太过分了。”
“你那封建守旧的老思想,不是不愿意吗?我过分吗?真要过分我不早就操了你了?”贺祁的手掐着他脸颊两边,晃了晃,心情莫名很爽。
秦洲乔在商业场上进退有序、沉稳强大,但其实他脸皮很薄,贺祁最喜欢看他害臊,似在湖面掷下一颗石子,羽睫慌乱轻颤,呼吸紊乱。如果粗鲁得过分了,还能看到他轻轻咬上下唇,耳垂和双颊滴血般红。
两人静止了几秒时间。
直到秦洲乔冷笑:“贺大明星今天和女艺人A夜读剧本、明天和B夜宿酒店,相比起来我确实封建。”
伏低道歉都是作态,褪去了虚伪的迷雾面纱后,他们昨日的战火终于在前线激烈交织。
“我没碰过她们。”贺祁的脸色深沉地暗下来,“你在作什么?吃醋了?”
秦洲乔狠狠打掉他的手:“我只是觉得脏!”
贺祁讥讽地抬起眉梢:“你觉得脏?只有你喜欢的东西不脏是吧?”
秦洲乔不作声,愤懑地站起来离开。
手腕在下一秒被人猛然拉住,顺势拽回,秦洲乔腰措不及防撞到桌角,疼得倒吸气。
“炒绯闻就是一种营销手段,随便摆拍然后乱写放出去。之前不是也有过吗?你他妈闹什么?”
“呵呵,我跟你解释什么?反正你从来不懂这些,也不敢兴趣。”
……
……
两人的交锋终止在贺祁拿上外套手机摔门离开时,留下“嘭”地一声巨响。
“……”秦洲乔无力地靠在桌边,僵了许久,最后揉了一把发疼的腰,把没吃完的早餐收拾掉。
他一点也不想和贺祁吵架,尽管他嘴很利索。
但他舍不得把锋利的剑刃对上贺祁,毕竟疼的也是自己。
秦洲乔觉得自己窝囊又可笑。
上班以后,秦洲乔在会议上发呆,被秘书一连提醒了两三次。
“秦总,您脸色不太好看,是不是生病了?要先暂停会议吗?”
手背贴了一下自己的脸,秦洲乔歉意地一笑:“抱歉,可能因为今天感冒,会议先暂停吧。”
“好的秦总,那今天下午的两场会……”
“也都取消了吧。”
“后天有个投资项目负责人……”
“推迟。”
“是。还有一件事……秦夫人来公司了。”
秦洲乔推开办公室的门时,高贵的美妇人正在洗茶具。
宋晴荷看到他,热切地喊了声“儿子”,然后把他拉到沙发上坐下,细细地贴了一下额头。
秦洲乔:“妈,没发烧,放心吧,您怎么还特意跑来公司一趟?”
宋晴荷轻拍了一下他手背,佯怒嗔怪道:“还不是怕你个工作狂,中午不记得自己吃药,来看着你。电话里不知道你的情况,看到你人才能放心啊。”
宋晴荷告诫他不要不把小病当病,身体是本钱,还拿出了一副国外进口的新护膝,可加热的充电款。
“其实今天也是要赶来给你送这个,我想着北京不是开始冷了嘛,怕你腿疼。”
秦洲乔微笑着收下。
宋晴荷踟蹰试探问:“……今早是不是又和小贺吵架了?”
秦洲乔表情不变地接手茶具,洗茶手法考究而优雅。
“儿子,不是妈妈非要掺和你们年轻人的感情,但是你说那孩子那个职业……唉,你两耳不闻窗外事,压根不知道现在娱乐圈有多乱,你看得住他吗?就算他不是明星,那性格……跟你也不合适啊……”
“你想想这些年你们磕磕绊绊的,他倒是潇洒,伤都落你这儿了,当初你的腿为了他落了这么多年病根……这次也是,你感冒生病,他又拍拍屁股走了……”
秦洲乔把煮好的第二泡茶水倒进茶杯,再推到她面前,笑道:“妈,尝尝。”
宋晴荷终于停下来:“哎呀,我都不会这些步骤,讲究太多记不住,还是你专业,平时不少喝吧。”
“忙里偷闲、附庸风雅嘛。”秦洲乔整理了一下袖口,抿了抿唇,提醒道,“妈,我的腿伤和贺祁没关系,您记混了。”
“啊对对对,年纪大了糊涂了,唉。”
偌大的L型办公室里,一时沉默。
看着儿子淡淡低垂的平静眉眼,宋晴荷如鲠在喉,那些话她不止说过一次,可就算她再撬开秦洲乔的脑壳倒,人家照样油盐不进,白说。
她只好转了话题,从洗茶手法聊到香道原料,只要绕开贺祁,母子俩从来相谈甚欢。
话题落尾后,宋晴荷告别,秦洲乔主动送她到公司门口,给她开车门。
宋晴荷拉着他的手,不肯让他走,支支吾吾地欲言又止。
“妈,有什么事您就说吧。和我还生疏什么?”
“儿子,你别多想,我就问问。”宋晴荷这才试探道,“那个孩子……有下落了吗?”
秦洲乔眉梢一抬,心想,果然。
这么多年,他的父母从未放弃找回,那个当初因病重无医而被丢弃的孩子。
他异父异母的“兄弟”。
——秦家真正的小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