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提早回家来,路上碰到邻居。
他用一种别有意味的眼神打趣说道:“次郎可真是好福气啊,竟然捡到了个这么漂亮的女朋友。”
听了这话,我脸上平静,脚上却匆忙赶回家去。只见家里的房门大开着,一向少人光顾的房子里竟然挤满了年轻男人,他们密密麻麻地围着富江,把次郎都挤得站到了厨房门口。
“喂,你们在我们家里做什么!还不滚出去!”我举起了棍棒,作势朝他们挥去,这群男人原本都是欺软怕硬的小混混,叫骂着就一哄而散了。我拉着次郎坐下,正打算安慰富江,却看到她的脸上丝毫没有一点慌乱的神情。
“他们也没做什么事情嘛,”富江毫不在意地说道,“只是来家里坐坐而已。”
在那个时候,乡下的治安并不好,即使是我和次郎,在看到那么多陌生人进到家里时,也会感到害怕,为什么富江却无动于衷呢?那是我第一次从富江的魔力中短暂清醒过来,我终于意识到,富江绝不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孩。
但因为这件事,我和次郎终于和好如初了,想想这些日子竟然因为富江的原因,和相依为命的弟弟吵架,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也越发不知道今后究竟要如何对待富江才好。晚上我闭上眼睛正在思索的时候,次郎忽然过来对我说,那些混混又来了,他从窗子看见他们就在外面蹲守着。
我吓出了一身冷汗,白天那十几个人如果真闹起来我和次郎也束手无策,何况是这样的深夜,在我们这里,强盗的事情时有发生,即使邻居听见了,为了自保,也只会装作没有听到。
为了保护他们,我让次郎赶快带着富江躲进地窖,那里有储存的食物和水,即使是呆上一周应该也没有问题。
确认地窖门关紧之后,我赶紧躺回了被子里,装作一副熟睡的样子。
不一会儿,不知道是房门还是窗户被撬开了,那群人冲了进来,他们在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富江后,把我从被子里拖了出来。
我装作一副才惊醒的样子,惊慌失措地问他们在做什么。他们恶狠狠地质问我把那个女孩藏去哪里了。
我于是当着他们的面把所有角落都找了一遍,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开始不顾颜面地哭诉起弟弟的无情来:“我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了……看来次郎是偷偷带着她私奔了。”
“那个女孩是我捡回来的,”我咬牙切齿道,“可是,弟弟却把她占为己有,现在还丢下我跑了,我一定要找到他们,我绝不原谅他们!”
他们看上去对我的话将信将疑,但因为始终没有找到富江,家里也没有值钱的玩意,最后就把我打了一顿,绑起来丢到了树林里。
第二天,路过的村民解救了我。我明白,惹了这群人,我们在这里是再也待不下去了,于是辞掉了所有工作,藏好积攒的工钱,深夜一个人偷偷回到了家里。
好在那群混混似乎相信了我的说法,没有再在附近蹲守,我急忙冲进家里,紧锁门窗后冲向地窖。这个地窖的门一旦关上,是不能从里面打开的,虽然只过了一天一夜,但毕竟此前谁也没在里面这么待过,要是出事就不好了。
一掀开门板,我立刻呼唤起次郎的名字,因为地窖里没有点灯,什么也看不清楚,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他低低地回应了一声。我以为他是在里面呆得没力气了,连忙拿起梯子下去。
才刚进入地窖,就有一股奇异的香气袭来,愈往下愈浓郁,像是陈年的美酒佳酿,我的心神不由得恍惚起来,却也感到疑惑,因为我们的地窖里从来也没有放过酒。
从梯子上下来时,我差点滑了一跤,好像有什么液体泼出来了,地上又腻又滑。
“次郎?你们还好吗?”我摸索着点燃油灯,借着那点并不明亮的光,我看见了次郎的脸孔。
这张我看了十六年的脸,从来没有露出过这样的神色——他的脸白得像在井水里浸泡过,眼睛里爬满深红的血丝,神情呆滞地坐在地上,似乎失去了灵魂。
我本该立刻上前照顾他,但那时我却迟疑了,因为我看见了他脸上、身上斑斑点点的血迹,而沿着血迹一路向下,那个夺走了我们全部神魂的美丽少女就躺在他脚边,源源不断的血液正从她的身下流出,浸湿了干燥的土地。
我举着灯低头看了一眼,果然裤腿和鞋子上都已经沾上了她的血。
次郎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呢?他一向是乖巧善良的孩子,对富江更是言听计从,我一面觉得不可置信,一面却又觉得,这种事或许早晚就要发生的。和次郎是什么样的人无关,是富江自己,她就是有这种魔力,像魔鬼一样诱引他人做出这种事。
想到这里,我立刻上前去扶起次郎,他好像才看见我似的,露出了惊惶的神色。我连忙安慰着告诉他,我就是来带他离开这里的,至于富江,她在这里本就没有相熟的人,现在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和人私奔了,更不会有人来找她的。
就这样,次郎的情绪终于逐渐平静下来,我们上去换了衣服,重新关上地窖的大门,简单收拾好,就趁着夜色离开了。
走出很远后,我忍不住回头再看了一眼这座我们生活了十多年的破败房子,也许等我们再次回来时,它已经坍塌成废墟了,而有些秘密,从此就永远掩埋在那废墟之下。
离开故乡后,我们的运气似乎好起来了。我当上了木匠学徒,师父对我十分关照,次郎也考上了好学校,过几年毕业就能出来赚钱了。如果当初没有离开老家,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呢,我不由得感到庆幸,与此同时,真正促使我们离开的那个富江的身影,却在脑海中日渐模糊起来。
直到有一天,师父的女儿给我带回来一封信,那是次郎寄过来的,因为前几天要赶活,我没能去参加他的毕业典礼,他说好请人拍张照片寄回来给我的。我急忙把信打开,一张照片滑了出来,那是穿着学生制服的次郎,模样看起来十分精神。我的心中感慨万分,既自豪又欣慰,想着过几个月闲下来一定要去看他。
就在我要把那张照片收藏起来的时候,却忽然看见了让我浑身发冷的一幕——在次郎的身后,有一个女生正好回头,也被照进了相片里,而她的那张脸,俨然就是已经快要被我们遗忘的富江。
我几乎是立刻和师父请了假,连夜赶往了次郎的学校——按他之前的来信,应该要过半个月才会从宿舍里搬出去。
可是我并没有见到次郎,他的室友告诉我,他和女朋友出去了。
“次郎可真是有福气呢。”他的室友以一种玩味的语气说道。
我忧心忡忡、焦虑万分,在所有能想到的地方寻找次郎的身影,可是他却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忽然听到路过的人说起刚刚有人跳水自杀了,似乎还是一对情侣,男的已经捞上来了,女的却找不到,或许是被水冲走了。
我连忙赶了过去,只见躺在地上的那个面色青白浮肿的人,果然就是我的弟弟次郎。他的身上,还穿着那件拍照时的学生制服,可现在看起来和那时候完全是两个样子了。
我不由得大声恸哭起来。一旁围观的人们议论纷纷,他们都说次郎或许是为情所困,一时想不开。但我很清楚地知道不是这样的,次郎绝不是为情自杀,他怎么会选择这样一个我们期盼了这么多年的日子自杀呢,他的死,一定是化作鬼魂的富江的报复。
处理好次郎的身后事,我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师父家。虽然心中的痛苦还未消散,但日子总得过下去。
再过了几年,师父决定把木匠铺子传给我,而我也和师妹情投意合,定下了婚礼的日子,就在一切看起来都要渐渐好起来的时候,富江的阴影又再次出现了。
那天,师妹出门回来,我注意到她的头发比平时更为黑亮。她很高兴,告诉我有人给她介绍了一种保养头发的好办法,没想到见效这么快。我一向对宣扬快速见效的东西保持怀疑,但是因为知道她是为了婚礼才一直努力寻找保养头发的办法,也就不好打消她的热情。
不过没有想到的是,那个法子似乎真的很有效,只是一晚上的工夫,师妹从前干枯稀疏的头发就变得丰盈润泽起来。她惊喜地坐在镜子前面,爱惜地梳着这头秀发,高兴地告诉我这下不需要假发也能梳结婚的发式了。我在一旁却感到隐隐不安,因为那头美丽的秀发总让我想起一个人,而它散发出的微微香气也似乎和某些属于过去的回忆相重叠。
婚礼上,精心妆扮的师妹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从头发到模样,她完全像变了一个人。其他人都以为只是妆容的缘故,但我知道,卸掉那层妆容后的脸,也已经是另一个人的了。
婚礼结束后,所有人都散去了,房间里只剩下我和新婚妻子。她坐在镜子前面,细心地梳理着秀发,动作很轻柔。
曾经,在某些清晨,我也看见过一个女孩迎着晨光这样梳理头发。
我救过她,给她送过花,为她所倾倒,但最后也亲手将她锁在了暗无天日的地窖之中。
当她回过头来,微笑着叫我“一郎”的时候。
我知道,次郎的报应已经到了,而我的报应,才刚刚开始。”
想稍微说明一下前面的情节,就是富江在同化小岛阳子的时候,通过小岛阳子看到和听到的,现在的富江是知道的,但是她不知道原田真夜能看到她是如何死去的和知道她可以死而复生,所以她前面是故意在原田真夜面前装作很害怕的样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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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罗生门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