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夜兼程,抵达启昌时正日上三更。
江旭戴着兜帽,在一家客栈里住下。舟车劳顿,他怀里揣着一把匕首,睡下没一会儿鸡鸣将他唤醒。
他揉揉眼睛出门,王奎没在门口,隔壁房门还紧闭着。路上怕山匪袭击,王奎整宿整宿没合眼。江旭放轻脚步不想惊扰他,下楼喝了碗粥,胃里暖暖的。
“客官,”深夜入住的客人向来令人印象深刻,更别提这样一位遮得严实,仅露出的瘦削的下巴便不禁让人浮想联翩兜帽下是怎样一张俊美无双的脸。给的房钱,也是大手笔,“是头一回来启昌吧?”
不想节外生枝,江旭顺着小二的话点头。
“哎呦,那您真来对日子了,”客栈小二放下手里的碗筷,一心为江旭介绍,“正赶上凌江涨潮,城中的虹桥是最好的地方。客官您要是不急,凤鸣楼的最高层还能看到凌江全貌,太阳落山的时候别提多好看了。”
“凤鸣楼?”
“我们这儿有车,包管给您送到地方,”说了这么多,让江旭坐他家的马车付些小费才是他的最终目的,“客官一看就气度不凡,凤鸣楼的顶层肯定去得。”
“去个酒楼还有讲究?”
他想等王奎醒来一道走,跟小二说说话也算是打发时间。
“客官初来乍到,想必还没听说过,”这番话也不知跟多少人说过,小二眉飞色舞地解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听评书,“那凤鸣楼一层一层,都是钱堆起来的,尤其是那顶层,可是好些达官贵人挤破头都想进的地方,自凤鸣楼建成一来,那顶层就只接待过一位客人,连太守来了都没资格进顶层。虽说我没本事进去,可站门口就能瞧见楼里那尊金子做的招财猫雕像,金光闪闪十足气派。客官,您这样的客人来了启昌不去去凤鸣楼,那就可惜了。”
“这楼建成多久了?”
“区区半年时间。”
半年。
绘制、开工、营业,没有两年下不来。建成已有大半年,这栋楼应是早有规划。
王奎还没动静,江旭索性不等了。让小二喊了辆车来,独自前往凤鸣楼。启昌是边东地区的核心,能在这里开一座地标性的酒楼还与官员关系密切,江旭一边好奇凤鸣楼的主人是谁,一边在想凤鸣楼的主人会不会是张柳。
张柳是边东的代理商。
江旭手下商会的人数量众多,直接同他联系的只有边东、江南、华中、西北地区的总代理,张柳便是其中一位。这四人手里的产业他摸得一清二楚,但回沧溟的那一年他几乎切断了与高华的联系。
就这一年,张柳就搞出幺蛾子来了?
还没到地方,江旭便被一幢高楼吸引了注意。临城枫菀在设计之初有他参与,当时他打定主意要把枫菀打造成边东一带最恢宏的酒楼。如今见到凤鸣楼,两相对比,倒是他有些小家子气了。
“大人,里边请。”
门口的应侍将江旭带进大堂。由于面生却不敢小瞧江旭的身份,应侍叫来掌柜接待他。
正在高层陪客的掌柜冷不丁被叫走心中不快,本想说像阿猫阿狗这样的货色赶出去就是了,奈何江旭在人群中实在耀眼,掌柜一看便抛下楼上的客人,着急忙慌来到江旭面前。
“大人瞧着面生,不知是哪里人?”
江旭不做答,问凤鸣楼的老板在哪。
“鄙人就是,”江旭不给他面子,掌柜的不敢怠慢,“大人有事尽管吩咐。”
刚进门,江旭一看门口对称摆着两盆发财树,柜台上端坐着一只纯金的招财猫,一只熟悉的小三花,不,应该是依稀能辨别的胖三花懒懒地躺在窗台,就知道自己的猜测**不离十。大堂里环顾四周,尽是张柳钟爱的装潢。
“哦,一年未见,张老板连模样都变了?”应侍端来一把椅子,江旭坐下,翘起二郎腿,一副奉陪到底的做派,“听着,我不管他在干什么,把他给我叫来。”
“您这是作甚,”眼前人知道张柳是凤鸣楼的正主,掌柜明白这是江旭今儿是存心找茬来的。可他摸不清江旭的底,只得安抚为主,“这样,我给您安排一间房。张老板有要事在身,今儿怕是回不来。”
“那我就在这等。你叫人通知他,每半个时辰我没见到他,我便砸掉凤鸣楼一层。”
江旭眼神狠辣,不像是说假话。
狐假虎威惯了,被江旭如此挑衅,掌柜了忍不了。他直接叫来凤鸣楼的护卫将大堂围住,“我在启昌混了半辈子,流氓痞子见过不少,但像你这样敢来凤鸣楼挑事儿的我还是头一回见。知道张老板是谁吗?”
“是谁?”
江旭歪着脑袋,闭着眼睛,全然不在乎自己的处境。周围人发现这边的争论,纷纷侧目。
“他可是鼎鼎大名的江爷手下的人。”
“哦,”听到自己的名号,江旭乐了,“江爷是什么人?”
比起知道他的身份而恭维他,不知道他身份还当着面儿夸他更令他暗爽。
“哼,江爷那号人物,是你这种臭鱼烂虾配知道的?来人!”
一声令下,众人蜂拥而上,围观群众作鸟兽散,楼上的听到动静也急忙跑路,生怕波及到自己。棍棒快落到江旭身上,说时迟那时快,江旭的耳边响起□□碰撞的闷响,有人被打飞过去。接着开始拿刀剑打斗,利刃划破空气的声音在耳旁呼啸而过,惨叫声、哭泣声不绝于耳。
“该你来猜猜我是什么人了。”
动静停下来后,江旭睁开眼,咧着嘴反问被吓得瘫坐在地上的掌柜。王奎和手下的侍卫有分寸,倒地的都还有口气,收拾起来不会太麻烦。
“你……”不敢与江旭对视,掌柜移开目光,好巧不巧与王奎四目相对。男人眼神冰冷,手里拿着剑正准备收鞘,在被吓傻的掌柜眼里,便是要拿出来砍自己几道,屁滚尿流地爬到江旭跟前,“您大人有大量,放过小的吧。”
江旭一踢,将掌柜踹倒,这掌柜就晕倒了。江旭嫌弃地看看自己的衣角。在混战中躲在角落的应侍注意到了,大着胆子上前给江旭擦拭衣服。
见他胆子大,江旭挑起眉毛,眼睛一亮。
“抬起头来。”
应侍跪下,缓缓抬头,与江旭对视。
小脸白净,五官秀气,十七八岁的样子。江旭食指弯曲扣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脸往上抬了抬。
“叫什么名字?”
“孙鸣。”
“一鸣惊人的鸣?”
孙鸣点头。
“通知张柳的人去了吗?”根本不用掌柜派人,江旭早就让人去找了。
“张柳马上就来。”
点点头。有些无聊,江旭看着周围一片狼藉,指挥侍卫把那尊招财猫带走。
“还有那个花瓶,楼梯间挂的画,取下来。”目光所及之处,但凡合眼缘的,江旭都让人通通拿走。
“大人,”孙鸣指了指头顶的吊灯,“那盏灯比招财猫值钱多了。”
“听见了吗,把那盏灯也取下来,”于是走上前两人,搭张桌子站上去,三下两下将灯取下来,“给他。”
一盏手臂宽长的圆形琉璃灯就这样摆在孙鸣面前,他那细胳膊细腿抬也抬不动。孙鸣傻眼了。
“大人,这是……”
“你不是想要吗?”
“我是想告诉大人这灯值钱,比别的值得拿走。”
“什么值得不值得的,我认为它值,它就值,”江旭被孙鸣的解释逗笑了,“钱这东西我又不缺,这盏灯俗气得很,在我看来它就一文不值。”
“您说得是,这就一破铜烂铁,没什么好稀奇。”
“哈哈哈,”江旭大笑起来。他实在喜欢孙鸣这明目张胆的谄媚,幼稚甚至是愚蠢,却令人愉悦,“砸了!”
“刺啦”几声,琉璃灯成了一地碎片,迸溅的一些边角料跳到孙鸣的身上,亮晶晶的。价值不菲的琉璃灯就这样被砸了,孙鸣盯着自己身上的小碎片,心疼这看不见的白花花的银子。
“带他下去吧。”
护卫自觉地带上孙鸣去到楼外藏着,只留王奎陪在江旭身边。
张柳匆匆赶到时,大堂最亮的那盏灯被砸得粉碎,室内昏暗,江旭脚下的琉璃碎片在闪闪发亮。张柳只看屋里两个黑影,一个站得笔直,一个歪着坐。只见得轮廓,但歪坐着的那位逍遥物外的气质,他不动脑子都猜的出来,那个是江旭。
他想都没想,直接跪下。
撤到外面的孙鸣看着自己的大老板被吓得满头大汗的卑微模样,心里对江旭的身份再次感到震惊。他本以为是仇家见面,结果是地位碾压?
“他到底是谁?”
孙鸣悄声问身旁的护卫。
都没人做声,护卫也没理他。孙鸣自讨没趣,转头继续看屋内发生的事。
“张老板可真是风光。”
“不敢不敢,江爷,奴才这都仰仗着您的威风。”张柳向江旭磕头赔罪,江旭不喊停,他便“砰砰”磕响头,额头被擦除了鲜血,但他不敢停。嚣张了一年,大意一时,谁能料想江旭突然就有了音讯。要是他一早知道,凤鸣楼早就关门大吉,等时机合适他再拱手送给江旭,自己安安稳稳做边东的代理。
“行了,瞧你,头都破了,”江旭面上心疼,王奎上前泼了杯热茶,额头的伤是钻心地疼,“说说,这凤鸣楼是怎么回事。”
这节骨眼,张柳决定实话实说。他正眼都不敢抬,低着头,忐忑不安。
“两年前奴才便有这个想法,想等筹划完备后再向您请示,不曾想您去了沧溟失了音信。是奴才钻了钱眼儿,鬼迷心窍,擅作主张建成了这栋楼。可是江爷,奴才一心向着您,千错万错都是奴才的错,江爷您要杀要剐奴才绝无怨言!”
他又重重磕下头。江旭不作声。时间一分一秒流失,张柳额头的汗珠滚落,刺痛了染血的伤口,也刺痛了他的眼睛。
晾得差不多了,江旭正说开口,乌泱泱一队人马停在门口。
“张老板,听说有人在凤鸣楼寻滋挑事,我来看看。”
为首的人下马,看清跪在地上的人是张柳后吓了一跳。
“张老板,这……”他又往屋里瞧,立着两个人影,以江旭为中心,四周横七竖八倒着无数个人影,“里头那位,是……”
按照江旭的脾气,这会儿差不多消气了,张柳就等着江旭给个台阶下,结果衙门唐知县一来,搅得江旭被人打断不痛快,张柳恨不得一头撞死算了。
“这是怎么回事?”
江旭重重地将茶杯放下,张柳和他手下的掌柜一样使的,爬了过去。
唐知县看着张柳一路爬过去,差点惊掉下巴。
“江爷,这是唐知县,奴才不知道他会来,江爷您相信我,”张柳知道江旭不喜被人触碰,只敢捏住江旭的衣角,回头顶着破皮流血的脸朝唐知县吼道,“这是我和江爷的事,你个外人别掺和!”
他在启昌可谓是左右逢源,八面玲珑。这是真急了,什么也不顾了。
“你和我进来。”
张柳态度还算诚恳,江旭憋着口气,才不管什么唐知县还是李知县,和张柳的账得先算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