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从窗格子的缝隙钻入,悬挂在床前的小香毬折射着光线,透过床帏柔柔地洒在钱文嫣的面上,给近乎透明的皮肤增添了几分暖金色。
卷翘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在暖阳的抚慰下,钱文嫣缓缓睁开眼睛。
在一阵恍惚后,钱文嫣突然意识到什么,左右探看了一眼。身边空空的,没有夜间醒来时,看到的人。她神情微怔地仰躺着,心里是说不出来的感觉。
晨光熹微,程生蕤便醒来了。他拥着绵软的身子,不愿意松开双手,意志也渐渐变得薄弱,连刻在骨子里的作息习性也似乎失去了应有的力量。
程生蕤还是起来了,但他,却没有办法如同往日一样,晨练习武。
准备下钱文嫣的汤水,他便克制地坐在围屏的外侧,目不斜视地坐着。好像被抽去了魂魄的木偶,一动不动地,直至床帐内窸窸窣窣的几声动静传入耳中。
魂魄再次回到程生蕤的体内,他眨了一下眼睛,放在膝头的双手慢慢蜷缩了起来。等待着,一声轻呼,或是轻盈的脚步声,在卧房内响起,把宅子里的寂冷驱赶一空。
他怀着忐忑的心情,还有一丝隐秘的雀跃,坐在椅子上,等了又等,却没有等来应有的一切。围屏的内侧,恢复了清寂无声。
程生蕤忍不住揣测着,小女娘是还未醒来,亦或是怕冷不肯起?身子有无不适?
想得太多了,却什么也想不明白。程生蕤瞥了一眼手边的茶碗,轻轻拿起,又稍加了一分力道,放回原处。
钱文嫣的眼睛动了动,立即翻了一个身,趴在床上遥望着。素色的围屏后,可以窥见一个身影,正专注地端坐饮茶。
她托着腮,欣赏着挺拔的身姿,心道,“程家小兄做什么都这么认真。”
耳边的动静又没了,程生蕤的眉头动了动,心中莫名憋着一股子闷气,也顾不得其他,隔着围屏望去。
“既醒了,还不起来?”往日里,不是醒了,便要来寻我的?
钱文嫣被吓了一跳,心虚地钻进被窝中。但又觉得自己这番动静太大了,委实不好再装作没醒来的模样,只得压着嗓音,期期艾艾地开口道。
“我……我腿脚疼,动不了了……”经过昨日的惊险奔波,她浑身酸痛不已,这话并未诓人。
程生蕤站起身来,不疾不徐地穿过围屏,低头望着藏在被子中,露出了一个脑袋的钱文嫣。小娘子遮着半张脸,还没有睡醒的眼睛有些湿润,微微张大了些,直勾勾地瞅着他。
无声的,程生蕤的心莫名被这个熟悉的眼神挠了一下,酸酸麻麻的,还有些灼热。
他垂着眸抿了抿唇,在钱文嫣的凝视下,故作镇定地开口,视线依然没有与她交汇。
“你没有伤到筋骨,身体不适,是走了太久的路,不适应。现下,起来活动片刻,不可再久卧了。”
“……”怎么都不看我了?莫非,是在气我偷懒了?
钱文嫣暗暗观察着程生蕤,感觉到他似是情绪不佳,心中猜想着缘由,便老老实实坐起身来。
起身的动作,牵扯着酸痛的四肢,疼痛感越发强烈。钱文嫣坐在床上,裹着被子,实在不想再动弹,更不愿意下榻了。
“我渴了……”
程生蕤极快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她,指着床边,钱文嫣弯腰便能触手可及的地方。
“暖壶里,是温水。”
钱文嫣浑身不适,又遭到程生蕤的冷待,心底不由得泛起了一丝委屈。心境复杂了起来,便也不管不顾其他,只想凭着性子,任意而为。
“你不能端给我吗?”钱文嫣的语气很生硬,透着赌气的味道。
“不……”能。
近日以来,程生蕤一直在刻意改变钱文嫣衣来伸手的习性,故而听见这番理直气壮的要求,下意识,就要出声拒绝。
刚开口说了一字,又有些动摇。
尽管程生蕤的话没有说完,不过,这分明就是拒绝之意。钱文嫣气鼓鼓的,猛地趴在床上,委委屈屈地低着头。
程生蕤看着钱文嫣埋着头,不再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正暗松了一口气。下一瞬理智回笼,程生蕤突然意识到——小娘子是不快了?
“还要喝吗?”程生蕤弯腰,举着一杯温水,低声问道。
钱文嫣拱了拱身子,把自己缩成一团,咬着被角,当即下了决心,不能轻易原谅‘冷酷无情’的他。
“……不喝。”
程生蕤疑惑地看着钱文嫣,又低头看了一眼杯子,觉得自己有点口渴。但他还有一丝理智,强忍着,没有喝掉杯中的水。
“不如起来?我买了朝食,都是你爱吃的。”
钱文嫣的眼睛转了转,慢慢吞吞地抬起头,看着程生蕤,不肯说话。
程生蕤坐在床边,把杯子举在自己的嘴边,逗弄着钱文嫣。
“水凉了,既然你不想喝,我便喝掉了。”
“……别。”
钱文嫣声音弱弱地制止,程生蕤唇边浮现淡淡的笑意,正要哄着钱文嫣喝水,却见方才还赖着不起的小娘子,已坐起身来,双手轻轻搭在他的手臂上。
“你也,不能喝凉水。”
程生蕤怔怔然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小娘子,心不受控制地乱跳着。手背紧绷着,青筋凸起,竭力抑制着,把眼前这具绵软的身体揽入怀中的冲动。
注视着钱文嫣的眼睛,程生蕤看似云淡风轻地,浅笑着,把杯子递给她。
“水,还是温热的,恰好可以入口。”
眼前的笑容,抹去了钱文嫣心中的所有负面情绪。她乖乖的,接过了杯子,正要喝的时候,又歪着头看着程生蕤,双手递出水。
“你不是想要吗?给你。我,再倒一杯。”
程生蕤伸手揉了揉钱文嫣的头发,轻笑着,开口道:“我不渴。”
“哦。”
钱文嫣不疑有他,捧着温水,慢慢地喝着。程生蕤目不转睛地,望着乖巧喝水的小娘子,直到钱文嫣放下杯子。他如同被滚烫的热炉烫伤了一样,倏地站了起来,走到窗边,深深呼吸着从窗缝间拂入的,带着冷意的空气。
“我举不起手来。”
坐在梳妆台前,钱文嫣握着梳篦,透过铜镜,看着站在窗边发愣的人。
程生蕤回过头,却迈不开双脚。他察觉到自己的改变,察觉到钱文嫣于他的特别,这份心境的改变,让他无法再那般坦然地,面对着这双清澈又带着几分稚气的眼睛。
她,是喜爱我的。但,这份喜爱,是独一无二的吗?而他,想要靠近一人,便是心悦吗?
程生蕤暗叹一口气,实在想不透男女情爱的种种,唯有压制内心的渴求,避免犯下错误。
“你可以不必绾髻。”他并不介怀的。
又被拒绝了……
钱文嫣委委屈屈地举着梳篦,看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眼眶泛红地低声哭诉着。
“往后,我们若有了小女娘,你勿必要告诫她,绝不要私奔了。私奔……私奔太苦了……”
程生蕤眼皮连跳了几下,忍了又忍,突然大步上前,夺过梳蓖。
钱文嫣默默缩了缩脖子,目光忐忑地觑着程生蕤,支支吾吾地心虚道。
“我就是……说说而已……怎得恼了……”
程生蕤垂着眼眸,指尖挑起一缕头发,拿着梳蓖轻轻梳理着。
“你实在,累了,我自会替你分担的。不许再说后悔之言!”
“我,我随口胡诌的,也是没有很苦的……”
钱文嫣仰着头,拉了拉程生蕤的衣袖,积极认错。程生蕤看着钱文嫣,眼眸闪了闪,轻轻抿了一下唇,喉间有点干涩。
“也不全是……”
程生蕤话说一半,便又闭上了嘴。钱文嫣等了片刻,困惑地蹙了蹙眉头。
“你说什么?”
“无事,你勿乱动。”
程生蕤把钱文嫣的身子扶正,认真地梳理着她的头发。这段时日,他耳濡目染,也学了几招。没多久,便替钱文嫣梳好了一个椎髻。
又是椎髻……
钱文嫣不满意地看着头发,偏偏双臂无力,无法亲力亲为,只好指了指妆奁内的珠钗,要求程生蕤帮她戴上梅花簪。
有了饰物的装点,发髻似乎好看了那么一些。钱文嫣歪着头,欣赏了片刻,又兴致勃勃的,在妆奁内翻找着发带。
“啊,牡丹织锦发带还在银杏树下!”
钱文嫣看着妆奁,痛心疾首地扯着程生蕤的衣袖,心疼不已。
“发带……”
程生蕤正要从暗袋中,把红色的发带取出,钱文嫣又摇了摇他的双手。
“你可知道,昨日在山中,娘子们居然打起来了!这样,这样,还这样!对了对了,还揪了头发!”
看着钱文嫣一边面露恐惧着,一边手舞足蹈地演示起来,程生蕤没好气地敲了敲她的脑袋。
“娘子们打架,分出胜负便会停。哪里就需要你,在山中乱跑了?”
“韩娘子与江娘子如此照拂我,我如何能袖手旁观,任由她们被欺负呢?”钱文嫣捂着头,小声争辩着,“我不过是,走错了路,但凡没有走错,我领来你们来,就可以给韩娘子她们讨一个公道的。”
程生蕤沉默了片刻,开口道:“后山入口难走,你为何不往大路上走?可是有人给你指了路?”
钱文嫣回忆了一下,摇着头说道:“娘子们都在打架,只有林家娘子,她也吓得很,话都说不利索,只是请我去寻人来。”
“林娘子没有指路?”程生蕤重复问道。
钱文嫣怔然地眨了眨眼睛,有些迟疑了。虽说林茉芬没有和她说要如何下山寻人,但却随手指了指,她便急冲冲地顺着那个方向跑去了。
“我不确定……兴许是我,太冒失了……”
程生蕤思虑再三,还是决定把他知道的全说出来,把选择的权利也交出去。将苏合香丸拿了出来,程生蕤看着钱文嫣的眼睛,认真说道。
“你的体质,不宜服用苏合香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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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