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城说小不小,说大不大,背靠鸪山,南临秦江,城中人口最盛时也不过两三万人。可因为地势奇特,南北交杂,每逢佳节往来商贾云集,倒也算得上繁荣昌茂。
当然,只是算得上而已。
“书中说,出了鸪山还有氿山,这一片连绵成峰,易守难攻。”
天还没亮,李涯就被拽出了门,此时正揉着眼睛等在路边,同时听常榆碎碎念这些她基本听不明白的东西。
“书中还说,前乾德三年,大雨不断……”
“是不是下垮了一座城?”
常榆正卯足了劲儿的给她背书,被她打断后倒也没恼,点点头道:
“垮了一座山。”
那可真够能下的。
“在屋后头。”常榆看她终于不再一会儿一个哈欠了,最后补充了一句,“现在叫落青山。”
李涯精神一振,“我晓得这个,我娘小时给我讲过,说那山里头险得很,有各种东西,还有吃人不吐骨头的妖怪。”
“居然就在咱们屋后头啊。”
难怪她有时候晚上睡觉总觉得屋子里有人在晃悠呢,难不成……
“什么吃人不吐骨头的妖怪?”一个人影忽然出现两人背后,幽幽地问。
此时天还蒙蒙亮着,不管是近处的房屋还是远处的树林都遮着一层薄薄的雾气。
风一吹,雾气里什么都好像在动。
李涯本来想到这里,就已经开始心里发虚,有点疑神疑鬼的东张西望起来,此时被这如鬼魅般飘到耳边的声音一惊,差点儿没一屁股坐到地上去。
“啊!”
她吓得整个人往常榆身上扑。
“啊啊啊……”结果说话那人比她喊得更大声。
常榆一时间觉得自己的耳朵嗡嗡直响,她瞥了一眼站那儿鬼哭狼嚎的人,直接一伸胳膊把扑在身上的人圈在了怀里——
那别是个疯子吧。
李涯在混乱中被一抱也没反应过来,反而更紧的贴了过来。
两人就这么抱在一块儿,同时看过去……
来喜张着嘴嚎了会儿,发现就剩下自己一个人的声音了才闭上嘴。
然后一抬头,就对上了两个人的眼睛——
一个细长,一个圆。
细长的那个眼尾略弯,就是不笑也看着像在笑。
圆的那个比猫眼还圆,黑眼珠子又大又透亮,直勾勾地盯着人一看就不好惹。
来喜用自己聪明绝顶的脑瓜子思考了一下,决定先找那个看上去笑眯眯的:
“哎,你们在等人啊。”
“等鬼呢。”那位看上去就很好说话的人瞪着她,“你谁啊你,大早上的不声不响钻出来吓人。”
好嘛,原来只是看上去好说话而已。
“你们是哪家的啊,我怎么好像没见过你们。”她从善如流地转向另一个道。
另一个用那双黑沉沉的猫眼盯着她,不笑也不说话。
来喜被她看得实在心慌:“你……你别是吓傻了吧,我也不是故意的,就是走到这儿刚好看见你们。”
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呢,就听见她们在说那座山。
“你们说的那山我也知道,我小妹昨晚睡不着,我娘说那山里有脏东西在转悠呢。”
李涯把她上下一打量,“你是王家的大丫吧。”
来喜一呆,指着自己鼻子道:“你认识我?”
谁不认识你。
“村里头最出名的疯子,半夜站在墙根哭,白天捂着窗户笑。你家就剩你一个人了,哪儿来的娘跟妹妹。”李涯说完,看看她身上穿的整整齐齐的灰色短褂:
“我看你不挺好的吗,怎么就成疯子了?”
来喜一懵,“你怎么知道……不是,你们到底谁啊。”
常榆终于把眼睛从这人身上挪开,把胳膊收紧了一点,低头轻声道:
“咱们走。”
李涯被她说话时喷出的鼻息弄得脖子痒痒的,不太习惯地转了转脑袋:
“那走。”
来喜见着这一高一矮的两人就这么说着话走了,赶忙拔腿就追:
“哎,你们不等人啦。”
没人理她。
那两人头靠着头,看上去可亲密了。
“你们还没告诉我,你们是谁家的呢。齐娘子叫我今早在这儿等人,是等的你们吗?”
李涯脚步一顿:
“齐大娘子?”
“是啊是啊,齐大娘子。”来喜一看有门,赶忙道,“本来是许三姐来等人一路的,但她不乐意,就叫我来了。”
“住在这边常宅里的人家,有个叫常榆的,你们认得吗?”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
“就是我们。”
对方一拍巴掌,“那可好了,那咱就走吧,边走边等,到村口人差不多也就齐了。”
李涯觉得她说话声音比自己还大,于是只好先闭上嘴,看她自己在那儿手舞足蹈的说着。
“其实那山可好了,山上还有松鼠呢,头顶满到处都是,长着翅膀呼啦啦的飞。”
什么松鼠长着翅膀飞?
“我娘说窗子上长树了,树里结的果子真甜,吃了能叫人睡两天两夜。”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李涯怀疑的瞅瞅她,又瞅瞅常榆。
常榆面无表情的瞅回来。
她就慢慢靠过去,用食指勾她的小拇指:
“阿栩。”
“嗯。”
“你看那人是不是个疯子。”
常榆没说话,嘴巴闭得很紧。
“她都在说什么,是书上头的吗,我都听不懂。”
常榆心道:那就对了,因为我也听不懂。
“疯子是不是都这样啊。”李涯继续小声地说着,晃晃她的手,“我们村的大伯说了,她家里的人早就死绝了,就剩她一个了。我想……”
“你们背地里说我!”来喜见这俩又贴在一起,就也闭上嘴凑上去,结果正好听见这么一串,立马就怒了:
“你们窗上也长树,头顶也开花,骨头外头露黑霉!”
李涯她们本来听见她这么说还挺愧疚,准备开口道歉的,结果后头话一出来,不由得就张着嘴呆住了。
“天浇得山破大口,葫芦里头死人头!刮风下雨,打雷闪电……”
她开始跺着脚,一跳一跳地喊:
“九十九个开水道,九十九个转青天,九十九个百战死,九十九个下火山……”
李涯手动合上自己的下巴,一把拽着常榆就往前撒丫子跑起来。
“跑啊跑啊。”
废话,不跑等着你咒死我啊。
李涯在心里腹诽着,边跑边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唬得她差点魂飞魄散。
只见那人大张开手臂,耸着肩膀,俯低身子,抬起腿直直的朝着她们冲了过来。
边跑还边狂笑着:
“还有一个怎么样?”
我的妈呀!
这是疯子吗?这别是个妖怪吧。
两人哪儿还顾得上什么等不等人,互相拖拽着一口气跑到了村子口。
村里口已经站着黑压压的一群人,为首的正是齐大娘子,见她们仿佛慌不择路的一头奔过来,顿时脸色一肃:
“怎么了?”
李涯喘着气正要开口,一旁的许三娘便冷哼了一声:
“还能怎么了,迟到了呗。”
李涯连忙开口道,“不是,我们……”
话音未落,常榆扯了扯她袖子,叫她看众人的脸。
李涯抬眼扫过去,只见那一共二三十来号人,正一起脸色沉沉地看着她们。
她心里一紧,便闭上了嘴。
她是不出声,有人却不消停。
许三娘斜着眼,嘴里喋喋不休地嘟囔道:
“原本就乱糟糟的,还非来凑这个热闹。”
“一个屁事不懂的黄毛丫头,一个傻子,光待在屋里头就够人烦的了,还要出来现眼。”
天已经大亮了,一行人慢慢朝村外走去,大家好像一具具尸体般挪动着,脸上表情都十分麻木。李涯抓着常榆的手带她落在最后,还能听见这人在前头碎碎念个没完。
没有人应和她,但也没人开口问一句是不是少了个人。
李涯几次三番想开口问她,是不是她叫那王家大丫等着和她们一起走的。可回回还没张嘴,常榆就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不是伸手学她勾勾手指头,就是在她背上轻轻一抚。
秦水村外那条山路九曲八弯,两边除了野地就是密林,上回走时两人还打打闹闹的,时不时抓一把树上的叶子,或是遇到好玩的地方停下来歇一歇,并不觉得难走。
可这回闷头赶路感觉却完全不同。有好几回,常榆都心不在焉地绊到了石头。
最离谱的一次,她明明看着脚底下平坦的要命,可常榆愣是脚下一滑,差点拽着她一起摔个狗啃泥。
另外,齐大娘子还叫她们时不时停下来用烧焦了的柴火棍子做个标记。
这标记有什么用也没人告诉她们,反正就是要做。
走出一里要做,走出百来步也要做,停下来歇脚的时候别人都坐在地上喝水,她们就拿着那破棍子在周围的树上画圈。
画一个还不够,至少要画七八个。
起先常榆还觉得很有意思,兴致勃勃地跟着她转来转去的画,后来也耷拉下了脑袋,睫毛低垂着,时不时偷偷看看她,眼里空空的。
李涯看着心疼,却又不晓得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只好叫她先歇着自己去画。
就这么一路磕磕绊绊的进了城,正等着安排呢,齐大娘子手一挥,一群人便哗啦啦的四下散开,不一会儿就只剩下了她们两个人傻傻站在原地。
二人大眼对小眼了一阵,李涯叹了口气直接坐在了街边菜摊子旁:
“我觉得,她们可能并不想咱俩一起来。”
常榆深以为然地点头,“她们说的是假话。”
“也不能这样说。”李涯想了想,“反正齐大娘子答应咱们娘的也只是带我们一起上路,跟着学一学。”
兴许这便是路上的规矩呢?
“学画圈吗?”常榆伸出手指给她看,“黑黑的,像细炭条儿。”
“那我这是什么?”
常榆就握住了她的手指,仔细看着:“烧劈了的柴火棍子?”
李涯: ……
一直坐在那儿装不存在的摊贩:哈哈哈……
两人一起凶巴巴的瞪了过去。
菜摊上摇着蒲扇的人实在忍不住了,兀自仰头哈哈笑了半天,才捂着肚子问这俩傻孩子:
“才我看见齐苗翠跟你们一起,怎么,你们是秦水村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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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行路难 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