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郁青松开两手,起身退去,周衍才发现自己后背早就已经湿了大片。他的脚没什么大事,只是扭伤,看着严重而已。在老大夫开药的间隙,周衍的妈妈姗姗来迟,长发微卷,她穿着到小腿的淡青色长裙,鞋子敲在地上,随着步伐一步一响,肩上的小挎包几次落下,又匆匆忙忙地提上去,小跑着进到这间小小的诊室内。
“江姨。”周郁青率先礼貌地打了招呼。“我去给我爸送饭,正好看见小周从砖堆上摔下来了,刚才大夫说是扭伤,已经去开药了。”
周衍的妈妈长得很好看,所以周衍也长得精致,尤其是小时候,像一个女娃娃一样。“谢谢你啊郁青,等下阿姨送你们回家。”
“不用了,这里离家也不远,我跑着回去就行,正好学校要体测了,我提前练练。”
以周郁青的运动天赋,他早就不需要练什么跑步,但他仍旧是坚持着跑了出去,烈日下他的身影越来越远,周衍一直在后面看着,直到转过弯去,再看不见他的身影。
江舒——也就是周衍的妈妈,再回过头看自己的儿子,顿时冷下脸色,眉毛一横,温柔的气质全无。她恨铁不成钢地拿指头点着周衍的脑袋:“瞧瞧人家,再看看你,一天天就知道往外边跑、疯玩,这回知道疼了吧。”
周衍摸摸鼻子表示不服气。交了钱,老大夫开了药,嘱咐好注意事宜,江舒便带着他离开了。扶着他走到门口,周衍又突然回头。
“我有东西落下了。”
“什么?”
“……饭盒。”
是周郁青的饭盒,周衍走路不方便,江舒替他拿了,里面还是沉甸甸的,打开还有吃了没几口的饭菜。
今天周衍的情绪特别低落,回到家后他便倒在床上不动弹,擦了药后不动的脚踝已经察觉不到疼痛,于是脑袋里开始疯狂涌入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时间什么都往里挤,扭曲变形后又什么都记不清,只是那天的风很轻,阳光很浓。
或许周郁青并没有那么讨厌,他是不爱说、不爱笑了一些,是有些品学兼优、尤其是爱在大人们面前装品学兼优的样子,是有些瞧不上他们这些……这些有点幼稚的小孩子。虽然周衍很不愿意承认,可每当和周郁青在一起,他就觉得自己特别幼稚,而周郁青特别成熟。
要是抛开这些,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回到多年以前,还像小学那样一起上下学,一起写作……一起出去玩。
周衍坐起身,看着旁边的饭盒看了许久,然后努力地勾过来,也不顾里面的饭菜早就已经凉了,继续吃着里面的东西。
凉了也好吃。
周衍不自觉的弯起嘴角,想着要是真到了那时候,和周郁青和解倒也不错。
只可惜,周衍当天晚上拉肚子了。以他现在这个受伤情况,上厕所本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了,可偏偏肚子闹腾得欢,咕噜咕噜响个不停,时不时地就传来一阵剧痛,连带着又出一身冷汗。艰难地跑了几趟厕所,周衍已经拉得有些虚脱了,浑身无力,软绵绵地趴在床上,还不忘强撑着给自己的脚找个舒服的姿势放下。
这下真是一丁点儿力气也没有了。江舒拿糖水和药喂给他,嘴里还不忘埋怨他在外面乱吃东西。
“是不是又吃辣条喝凉水了,一天天就吃那些东西,也不知道和人家郁青学学,人家一日三餐吃得多规律……”
周衍不爱听这些唠叨,迷迷糊糊地被喂了药,却又不知怎的突然睁开眼。
周郁青?盒饭!
第二天清早,江舒透过那面矮墙喊着周郁青,叫他替周衍请个假,昨天夜里折腾了一宿,三四点钟的时候才终于消停下来,这时候周衍还没醒,江舒也没叫他。周郁青看向了周衍的那扇窗子,点了点头。
介于前一夜的教训,周衍的伙食被格外重视,江舒看着他吃了东西后没什么反应,这才些许放下心来。就这样,周衍在家里休养了两天,第三天的时候就可以下床,蹦哒着在院子里溜达,找他几天前扔书包时甩出去的签字笔。
傍晚时分周郁青已经放学,他看着矮墙这边的人正撑着拐杖,在地上画圈,还是画一个,走两步,再画一个的那种。周郁青走近了,看着地上大大小小的圆圈和鞋印,他以为是周衍在家无聊得慌,于是走过来,冲着他说:“今天老师问你的情况,明天能去上学吗?”
“能!他能去,这一天天的老在家待着可不行,课程该落下了。”不等周衍回答,江舒先在屋里喊了出来。
周衍不敢说什么,只吸了吸鼻子,抬头后又继续低头画圈。
周郁青又问:“你在画画吗?”
“不是,我在找我的笔,不然明天上课没笔了。”
周郁青顿时无语,高二的人了,竟然只有一只没带帽的笔。刚想转身就走,人却突然停下了,周郁青思索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又重新回到了矮墙这边,故意大声地说:“周衍,这几天的作业你写了吗?需不需要我帮你补这两天落下的课啊。”
周衍大惊失色,在听到他的第一个字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了不妙,只可惜现在行动不便,没能第一时间堵住周郁青的嘴,叫他把这么“丧心病狂”的话说了出来。那一刻,周衍除了暗叫不好之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周郁青得意地靠在矮墙上笑,看着江舒从屋里冲出来,满面春光地说:“那敢情好啊,郁青谢谢你了啊,今天晚上在这院吃,阿姨做了红烧排骨。”
周衍投去一个咬牙切齿的表情,周郁青回他一个得意张扬的笑。
被迫坐在久违的书桌前,周衍在本就干瘪的书包里左翻右翻,掏出一大堆团成团、或是残破不堪的卷子后,才在里面寻出了夹在其中的练习册。除了封面,里面真新。周衍又一头埋进去找笔了,周郁青就这么盯了他十多分钟,然后扯过练习册看了起来。
周衍在“百忙之中”瞄出一眼瞅他,见他神态自若,便又继续找去了。他这支笔又找了十多分钟,翻遍了书包里所有的碎屑缝隙,又去柜子那堆杂物旁几次翻腾,然后跑去了别的屋子,几分钟后拿来半只铅笔和小刀,又开始在垃圾桶旁削铅笔。
等一切准备工作终于做完,周衍重新挨着他坐下时,周郁青已经将手里那份有着他为数不多字迹的练习册翻看了两三遍,然后推过来:“这本上周就已经讲完了,学校早就开新课了。”
周衍故作惊讶的“哦”了一声,左看右看后,又开始起身寻找他的新练习册。周郁青无奈地摇头叹气,低喃一句“孺子不可教也”,便不再等他,自顾自地掏出自己的作业开始写。
等周衍拿回那本崭新的练习册时,周郁青正在收拾自己的书包,看着他有条不紊地整理好书本卷子,归置到书包里该有的位置上,然后回过头,看向周衍。
周衍一时间怔住了,在脑子里疯狂转动后,问出那个他仍是不愿意相信的结果:“你作业写完了?”
周郁青点头。“在学校就写了很多了,没剩多少。”
所以,差距就是这么形成的。周衍做了半个多小时的准备工作,周郁青不到半个小时解决战斗。
“其实也没有写完。”周郁青说:“明天的课还没有预习,之前计划的单词和诗文都没背,家里还有两本练习册,今天有时间正好补一补。”
可能是为了给周衍找补最后一点面子,周郁青又补充一句:“也是今天的作业不多,平常都不这么快的。”
可惜找补失败,周衍彻底破防。
几年的差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追回来的,周郁青看着他磨磨蹭蹭地算题,简单的步骤叫他拐出了七八里地,或许是故意显示自己也没有那么的不学无术,于是周衍将脑子里的公式只是搜罗个遍,将能用的都搬了上来,什么物理的、化学的、数学的,一股脑的堆砌,于是离题越来越远……
周郁青揉了揉眉心,今晚的计划几乎全部泡汤,照周衍这个做题的速度,他突然就后悔自己惹这个糟糕差事了。
周郁青将凳子往这边挪了挪,身子凑过来,一手搭着周衍的椅背,一手用笔画着练习册上的图形。
“这个辅助线不是这么画的,你看这里连一条线,就能画出一个三角形……”
周郁青尽可能细致到了每一个点,用着最简单的思维方式来讲解这道题,随后又借着这题引申出别的题型。等终于结束的时候,周郁青低头看着自己身边的人,他看到周衍有些明显的发怔,问他听懂了没有也只会点头说“嗯”,然后将头压得更低了。
周郁青不再追问。
这场对于两个人的折磨终于结束,周郁青在这里吃了饭,出去时天已经黑了,周衍送他到门口,看着周郁青停顿了一下,捡了个什么东西后才离开。周衍一口气还没松出来,周郁青又在矮墙的另一边闯进了他的视线里。
“明天上学别迟到。”
周衍不想理他,装作没听见,赶紧低着头逃回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