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钱能使鬼推磨。
在金钱的利诱下,赵洛行跑出了人生最快。
按照崔时清舆图中标注的路线,他们没有走山路主道,而是通过后侧隐藏的一条小径入山。
这条路崎岖难行,却可以通过茂林隐蔽行踪。
原定计划是潜伏于山寨附近、伺机而动,但行到半路,却遇上了大批山匪严正戒备,四处巡逻。
“都护军有动作了?”赵洛行扼腕地击打着掌心,只恨自己来的太迟。
崔时清举目望去,山道直通山寨,可令匪徒进退得宜,随时召集人手。而她的首要目的还是找到阿兄,并不适合在此与他们正面交锋。
“改道。”
“对,改道。”
虽说赵洛行迫切想要争抢功劳,但比起出头鸟、吸引山匪的排头兵,他更愿意保留实力,在关键时候一击即中。
在一致的意见下,赵洛行等人悄无声息后退,避开山匪巡护的道路,迂回绕路前行。
在赵洛行思考是否要寻觅都护军的踪迹,与其合作杀敌时,崔时清找到了死士留下的暗记。
“跟着我走。”崔时清攥着一根树枝,沉声道。
赵洛行弯腰看了一眼,喜道:“找到你家阿兄了?”
崔时清颔首,顺着记号一路找,来到一处三面环山之地。正纳闷该往何处时,耳边传来低哑的声音,暗处走出一名灰衣死士,单膝跪在了她的面前。
嗅着鼻尖的血气,崔时清神色不明地看着死士身上的伤,陡然间脊背绷紧,连声音都有些虚软。
“我阿兄呢?”
“受了轻伤,正在洞穴中修养,主子随我来。”
崔时清步履凌乱地跟上,赵洛行命人守在各处,便也穿过一处被藤蔓遮蔽的入口,看到了崔长殷和刘继谦等七人,或轻或重皆有负伤。
青壮衙役,只剩半数。
崔时清皱眉看了一眼伤情最重的茂县县令,阔步朝着崔长殷走去。
已有三四年没有入京的崔长殷,看着背光走来的女娘,神情呆滞,熟悉亲切的感觉让他一眼就认出自己的嫡亲阿妹,但内心的震撼却让他不敢相信。
小时娘不仅把死士全都派来护他,还亲身犯险,来了孤山?
崔时清走到他的面前,弯身检查着崔长殷臂上的伤,不高兴地骂道。
“阿兄糊涂!”
“时娘?”
崔长殷的眼睛瞪得老大,木讷地瞅着她,任由崔时清举着手臂看了半天,直到听到女娘的指责,才恍恍惚惚地惊声道,“时娘怎么来了?!”
“再不来,明年该为你的衣冠冢除草了!”
崔时清气得双脚发软,有些狼狈地扶着阿兄坐下。
她重伤未愈,长途跋涉来到勉州,再一路飞马、徒步孤山,看到死士受了伤,当即乱了心神,不敢想象在山中十数天的阿兄会如何。
此刻找到人,顿时卸了力,这一路上强压的恐惧和疲惫也都后知后觉地涌了出来,令她心跳加快,喘不过气来。
“时娘?你,你喝点水。”
崔长殷见状,慌乱地拿来水袋,扶着崔时清喂了几口水。
他本以为阿妹只是过于心急、长途劳累所致,刚想把死士猎来的野味递与她,灰衣人便屈膝阻止。
“主子可带了药?”
在崔时清从暗袋中取出瓷瓶,服了一丸药,缓过劲以后,崔长殷才焦急出声。
“你一向康健,怎会药不离身了?”
赵洛行举着崔时清没吃成的烤鸡啃了几口,含含糊糊地替她说道。
“上月刺客行凶,县主被长箭穿心而过,吃多少药都是应该的。”
崔长殷眼眶湿红,扶着她的手都哆嗦了起来。
“时娘受了这样的伤,怎么还来此劳心劳力!”
“阿兄安分点,方可让我省心。”崔时清见崔长殷脏乱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
眼瞅着嫡亲阿妹苍白的面色,崔长殷不敢顶嘴,只得好声好气地认错,“时娘莫气,是阿兄不对。”
在旁听了许久的茂县县令刘继谦惭愧地开口道:“此行是我不周全,皆是我之过错,连累晚川了。”
“知道便好!”
“时娘。”崔长殷不赞同地看着她。
“大人无错!若非大人一心为民,我等至今还摸不透山寨所在!”
跟在刘继谦身边的青壮中已有认出皇长子赵洛行的,对于这位崔家县主更是存了敬畏,但却不容她诋毁轻视众人心中唯一的希望,纷纷声援县尊。
崔时清的目光一一扫过这些人,看着他们面色不安、眼睛却无比坚定。似是闹脾气一样,应和了几声,随即扭开头,不再看他们。
“好!他没错,你们也没错!”
“有些险地总要有先行者走过一遭,才能辟出道来,孤山匪患亦如此。”崔长殷语重心长道。
崔时清叹了口气,开口问:“现下情况如何?”
崔长殷心知她是听了进去,有些欣慰地笑了笑,回忆着说道。
“孤山匪徒很敏锐。我们刚靠近山寨附近便遭到袭击,被迫躲在一处山坳间,水粮将尽时你的人寻来,才破开一条生路,护我们来到此处躲避。好在山寨舆图已经到手,不日便可铲除匪患。”
面对山洞中浑身糟污狼狈,却各个眸色晶亮、满是自豪的儿郎,赵洛行按了按怀中的舆图,突然不是很想让其现世。
崔时清看向灰衣人,“你们可有折损?”
灰衣人低头禀报:“折了两名。”
崔时清透过藤蔓望着遍眼的茂林峻岭,安静了须臾,“孤山不好。若是不愿回乡,便替他们在京都城外寻一个好去处。”
“是,属下会安排妥当。”灰衣人接着崔长殷的话,又道,“朝廷已率军入山,今晨与山匪有过一次交锋。”
这个消息让刘继谦等人悲喜交加,皆红了眼睛。
有了将士和皇长子带来的民兵,他们现下便可一鼓作气,拿下孤山,为惨死于山匪手中的百姓报仇!
崔时清眨了一下眼睛,连声音不由轻了些许。
“可有看到他?”
不论是明处、还是暗处的,但凡跟在崔时清身边,皆知道这个‘他’意指何人。
“公子是这次剿匪的主将。”
“他……”崔时清顿了顿,也不知自己更想问些什么。
崔长殷:“你们所谈的公子是何人?”
赵洛行吃饱喝足,豪迈地拍着肚子,欣赏过崔时清别扭的表情,才坏笑道:“不就是你未来的妹婿嘛!”
崔长殷瞬间黑了脸,“……大皇子慎言。”
他和纪危舟向来处得不错,也颇为欣赏此人。
只不过欣赏的时候,是把他看作友人与阿弟,真要以挑妹婿的眼光来看他,便怎么也难以满意。
此番他着急忙慌,放下了西北要务随父母入京都,便是来反对这门亲事的!
他家阿妹是个爱娇爱美的女娘子,若与清冷寡欲的小夫子凑成一对,不说闷人,只怕婚后要被日日说教,连耳根子都不得清净。
“唉哟,看来你家阿兄也不同意这门婚事啊!”赵洛行挤眉弄眼地窃笑过,又想磨磨嘴皮子,“所以说啊,还是你家阿兄会看人!本皇子不比他纪家三郎更讨人喜欢吗?”
“!”崔长殷的脸由黑转青,蹿得站了起来,“大皇子怎可逗弄女娘!”
“我这不是在帮你吗?”赵洛行混不吝地挠挠耳朵。
“无须劳烦大皇子!”他家挑婿与这赵洛行何干,偏来讨人嫌!
崔时清有些烦闷,瞪了眼赵洛行,也站了起来,接着问灰衣人。
“战况如何?”
“公子调兵行事皆有章法,在山寨外虚晃了一下,很快便分散而开,还引走了部分山匪,逐一击破。”灰衣人说至此,停了一下,以一种很平淡地口吻,补充道,“公子并未受伤。”
崔时清微扬眉眼,看了一眼灰衣人,见他神色如常,心中莫名平静了下来。
想象着纪危舟和山匪迂回斗智的场面,唇角很浅地动了一下,很快绷紧了脸,神色淡漠地开口。
“可以找到他?”
“已派人跟着,沿着记号便可找到公子。”
崔时清颔首,转而看向其他人。
“三千都护军在此,眼下如何打算?”
刘继谦没有多想,便道:“自是要与他们汇合、共同御敌的!”
与他的想法不同,带来一千民兵的赵洛行,更倾向于暂避锋芒。
“我们还未理清山匪战力,此刻都护军在明,更应当于暗处蛰伏,借机杀个山匪措手不及,才可确保一战必胜。”
刘继谦饱读诗书二十余载,却从未涉及兵法诡术,凭着一腔孤勇走到此处,折损的青壮都是他心中不可抹灭的痛处。
他原是抱着必死决心坚持至今,但现在不同,他们可以赢,便应该减少伤亡,把所有儿郎都带回家去。
如此想来,他对赵洛行的提议只余信服与钦佩,双手作揖,对着赵洛行深深拜下一礼。
“下官等人愿随殿下,荡平孤山匪患。”
“愿随殿下,荡平孤山匪患。”青壮衙役随之应和。
剿平山匪、重归孤山。
这是勉州茂县儿郎们从父辈开始,便心心念念的愿望。此刻他们脚站这片山头,身边皆是同道,心中血泪皆燃烧起一团热火,足以支撑他们勇往而行。
崔时清的眼底闪过一丝难言的情绪。
这些人可为正义牺牲,而她只愿为了私欲不择手段。
他们是不同的。
但是此刻,看着这些人的眼睛,崔时清又觉得他们之间没有区别。
只要不以世间统一的尺度来衡量他们的对与错。
他们都是一群被心中的怒焰所牵引,义无反顾地扑向死敌刀刃的顽童,无知无畏、又知之不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