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酒顺着苏蓉的视线过去,一眼看穿她在想什么。
暗搓搓道:“这个钟公子明明瞧见姑娘还不上来问好,真是不识抬举。”
苏蓉深吸一口气,又狠狠吐出来:“走!我们去打听制香去。”
提起这个小酒顿觉浑身充满干劲,步子迈的比苏蓉还勤奋:“欸!”
二人要找的人正是苏卿提到的制香师父,铺子内外早安置好了,所需的鲜花、白酒、椰油等原料也在路上,不日就要到京。
苏蓉这几日虽找到些传说中的制香师傅,但多是熏香,并不懂香膏的制法,好容易找到一个,却不愿传授祖传的香膏制法。
苏蓉试过他的香,虽叫香膏,但油腻的膏体多是滋润功效,猪油所制,顶多算得上是不腥臭,并不香。
如果再找不到人,她只能按照苏卿给的方子自己去摸索了。
耗费原料不说,还费时费力。
苏蓉为了省些功夫,也很尽心去打探。
不问出身,只要见有妇人姑娘的地方就凑过去问,开场就是:“我听闻浣溪巷新建了间香铺子……”
据四妹妹所说,这样不论消息是否问到,她那“梦里香”的名号是打出去了。
等开张的时候,再次看见这个铺子的夫人小姐们也会进来瞧瞧。
最后兜兜转转,眼看这次的又没有收获,苏蓉转到了她娘亲身边。
下人搬来小凳子吗,她坐到沈月兰膝下,等到她们说话的空隙,将自己快念烂了的开场白抑扬顿挫地念出来。
“香水?”张子云最捧她的场,第一个接话。
“那是何物?”
“说起来,宫里娘娘前些日子送我一管香。”沈月兰姿态典雅,语气疏懒
“可是茉莉的香气?”她说罢,便有人问。
沈月兰缓缓点头:“正是。”
那人笑道:“难怪我方才靠近殿下就闻得一股茉莉清香,我还道是怀中有香包。”
其她妇人也应和着说闻见了茉莉香。
沈月兰微微笑着吗,自袖子里掏出一支小小的玻璃容器,捏在指尖,正是苏蓉她们灌的香水。
“好精致的玩意儿,”沈月兰身边的张子云叹道,伸手接来看“似是水晶,又好像是琉璃。”
“还有妙用呢,”苏蓉伸手“表姨,你给我。”
苏蓉对满脸疑窦的张子云俏皮一笑。
沈月兰两指捏住两端,先是看了一眼小孔的位置,而后抚着衣袖站起来,走到厅中央,往四周喷洒一圈。
她摁第一下时,轻薄的水雾喷洒出来。
场中贵妇人们很给面子地轻呼,有几位还往后缩,确实是被惊了一下。
待片刻,便有人说:“好香。”
妇人们交头而谈,说此物甚妙。
又有人拿出一管来,也说是宫中娘娘赏的,却是桂花味,她不舍得喷,只叫身边的人问问衣袖,确是桂花的香甜。
店铺的名号算是打出去了。
瞧着是起了个好头,苏蓉与有荣焉,自豪感油然升起 。
说话的声音清脆许多,满脸都是荣光:“那铺子的店主是我老家襄州的一位姊妹,前些日子托我送了些给宫里的贵人,她们也都说好呢!”
这句话给这小小的一瓶玩意儿镶了金边。
“小蓉儿,这东西你那姊妹还有没有,给我也弄几支来,不拘多少银钱。”
“我要二十支,这器皿也别致,可还有大些的?”
苏蓉看向这边,那边又有人问。
“有,日后还有其他的香,不过这些还在做,还要些时日。”
站在所有人的中间,苏蓉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世界好像给她打开一扇全新的大门,芳草与鲜花,阳光雨露,她的心血翻涌,看见了一种全新的可能。
“好稀奇,”有人闻着自己的袖子上沾染的香气“我用过香膏香囊,却不是这么香。”
“香膏冬日里常用,冬日里手脚好起裂纹,用来敷手最好,并没有这样香。”一人说。
又有人说:“我得过一盒香膏,是自北边那处传来。”
“北地多风沙,想来是最紧这么些的膏啊药的。”有人接话。
苏蓉只问之前那人:“不知这膏还有没有?”
妇人捏帕捂嘴笑说:“早好些年的东西了,盒子都不知去哪儿了。”
苏蓉深感惋惜,又听人说:“此次杜小公子不是正从北防边城回来?他哪儿兴许有些。”
说话的妇人看苏蓉,又看张子云,也就是杜景河的娘亲。
张夫人眼波流转,瞬时就想明白了,这是看出她的心思,帮她撮合自家儿子与长公主家的姑娘。
张子云先向替她说话的妇人投以笑容,又看沈月兰面上并无恼怒或是不高兴的模样。
这才满面喜色对苏蓉:“正是呢,河儿指不定带了些回来,蓉蓉好奇就去问问他好了。”
“那我去找小河哥哥,娘,表姨,诸位婶婶姐姐,那我先告退了。”
苏蓉已经迫不及待地站起身,对诸位长辈行了礼,小跑着冲将出去。
张子云站起招手:“慢点儿,当心脚下!”
沈月兰无奈摇头:“这孩子在家里野惯了,真是不知礼数。”虽是这样说,口中却满是溺爱。
“活泼些好,”张子云由衷道“不似我那丫头,心思多却总闷在心里,活泼些,愿意跟人说,或是多动动,瞧着就高兴。”
沈月兰含笑:“女孩子家,还是文静些好。”仿佛并不把张子云的心思放在心上。
妇人们便又聊开了。
苏蓉一路快步到了方才的凉亭,放眼看去那边热闹依旧却不见杜景河、沈穆庭等人。
四处张望一圈,依旧不见其踪影。
“你去问问。”庭院四处都有人,苏蓉扫过她们的脸,倒是看到了杜景洺,其余人一个也没瞧见。
小酒也在找:“欸。”闻言点头,快步到那亭子里,寻了位面目和善的姑娘问。
没一会儿,人便跑回来,到苏蓉面前:“说是一块进山赏枫叶了。”
苏蓉转头,看向另一侧。
阁楼建建在最高处,往北面看去就能看见绵延不绝的群山,红色的枫林中另夹杂有桦树以及其他不知名的灌木绿树,放眼望去各种层次的红与绿。
上有碧蓝无云的天际,下有壮阔山河,看去就有心胸开阔之感。
苏蓉吐出心中一口浊气:“那我们去山里去寻。”
此处通往山里的路只有一条,路修的还算平坦,木制的楼梯与栈道顺着溪流而建,苏蓉踏入此地便觉熟悉,直至走近由乱石堆砌起来的小瀑布忽想起这是她幼时与杜景洺常来玩耍的地方。
此处的石头,大的犹如山坡,小的便是沙砾。
苏蓉望着那被溪水冲刷打磨至光滑的青石,久远的记忆变得清晰。
夏日里她总会躲到此处来避暑,那会儿还是毛头小子的杜景河还有她和杜景洺。
三人将袖子裤腿卷得高高的,在石头上爬来爬去,蹦跳如珠的溪水溅湿了衣物只觉得兴奋。
岸上还有两个少年,他们比那时的自己年长许多,或许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和现在的她差不多。
他们在说笑,有时会吓唬她们,还会教他们戏水,若是被长辈训斥了,这两位哥哥就会站出来替他们挨训。
那是段最轻松快活不过的日子了,她竟忘了个干净,如今故地重游,仿佛是前世的记忆了。
“小姐?”苏蓉忽站立不动,小酒等了片刻,见她只望着那小瀑布出神,似被摄去了心魄,便喊了一声。
苏蓉指着一块巨石上的人影:“你看那是不是小河哥哥?”
小酒顺着瀑布往上看去,果然在一块巨石上瞧见一个模糊的身影。
小酒眯着眼睛:“好像是的。”
“走,去瞧瞧。”
说着,苏蓉卷起裤腿,淌水过河,往瀑布上面走去。
此处有处岔路口,一条是同脚下一般的木栈道,宽敞好走,另一处是近乎垂直的青石阶梯,狭窄陡峭。
苏蓉往上看去,石阶两边生满野草,几乎将满是青苔的石阶遮盖住。
苏蓉一边仰望被乱草遮盖住尽头的石阶,一边把沾了泥沙的脚用自己的裙摆胡乱擦了,看也不看,胡乱套上鞋袜。
她将碍事儿的裙子卷起来塞近腰带里,把裤腿扎牢了,不然被那些草扎几下,夜里回去定要起一层红疙瘩。
“姑娘!”小酒轻呼一声。
但又想是为了找香膏,咬咬没制止苏蓉,也跟了上去。
石阶最后一层就是巨石的台面,此处没有植被生长,苏蓉手撑着地,爬了上来。
小酒紧随其后。
她拍拍手上的泥污,拍不掉的下意识要往裙子上抹。
小酒手疾眼快“欸!”一声,递出去早准备好的帕子,苏蓉这才没糟蹋自己的裙子。
那一边,孤身坐在岩石上的杜景河听见声音,回头看见苏蓉大叉着腿站着。
低着头用一块白帕子认真擦手,华贵的衣服咸干菜般尽数皱尽腰带里,头上的发髻被树枝勾出几缕发丝。
她的婢女垫着脚给她梳理发髻,她则摇摇头挥开丫鬟。
撅着嘴:“等会儿下去还要乱。”
他不觉露出一丝笑,这丫头真的一点都没变,依旧是个皮猴。
察觉到杜景河的视线,苏蓉抬起头,朝他璨然一笑,跨步过来:“小河哥哥!”
杜景河站起来:“你怎么来了?”
姑娘已叫不顺口,妹妹又太亲昵,杜景河只好称她为“你”。
“来寻你的呀!”八年的岁月似乎并没有打磨去她向外伸张的触角,她的笑容依旧充满感染力。
瞭望远处,她深深深吸一大口气,肩膀高高耸起,然后一口气吐出来。
赞叹:“这里还是那么美!”
几块巨大的山石正好拼凑出一个台面,足够安静,能登高望远。
杜景河随着她的目光望向这片亘古不变的景色,又移回看着她的侧脸:“找我有何事?”
苏蓉挠着后脑勺,一见面就麻烦别人,有些不大好意思张口。
“嗯……”她蹲下身席地而坐“刚刚跟表姨说话,听闻你打北方回来,想问问在那边有带香膏回来没有?”
杜景河在距离她一臂远的地方坐下:“倒是听闻过,你若想要,我托人自带些回来。”
“真的!”苏蓉眼睛一亮,若碧波反射出的朝阳“那多谢小河哥哥了!”
她学着江湖人抱拳致谢,满是孩童的稚气。
杜景河莞尔:“小事而已。”
方才孤寂凄凉的心不觉柔软下来,这片刻似乎回到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
他嘴唇勾起,脸上疤痕就会因为肌肉的牵动褶皱出层层皮肉,让人难以忽视。
他敏感的察觉到苏蓉的视线,笑容敛下。
不想她还看着,丝毫没有眼力见,若旁人察觉他的神情变化定会移开目光,扯开话题,或是说些关怀的话。
“怎么伤在了此处?”她不但看的明目张胆,还要伸手来摸。
杜景河仰身躲过。
苏蓉醒觉失礼,尴尬的收回手,挠挠自己的脸。
憨笑着说:“我还是头一次看见这么大的一块疤,想摸一摸是个什么感觉。”
杜景河:“……”
小酒:“……”她的沉默震耳欲聋。
“我那儿有皇后舅妈送的祛疤的膏药!”她忽然想起来“今儿回去了我就着人送过来,你用来试试。”
“不必了,”他冷硬答,语刚出口便觉不对,缓和了些语气说“这疤留着正好。”
苏蓉看着他:“为何?”
杜景河抿着唇,不愿多说。
苏蓉察觉自己似乎问到了他的**或是心底的什么秘密,目光游移,脑子里翻找着可以聊话题。
她很快想到,眼睛一亮:“听闻你带了支十人不到的队伍闯进了蛮子的大营,直接到他们老家把他们收拾了一顿,是真的吗?”
“是五十人,”杜景河说“回来的只有十人。”
苏蓉挠头:好像又找错了。
见他神色郁郁,苏蓉再捡他擅长的话题聊:“我听闻蛮子一来就几百人,抢了就跑,很不好打。”
杜景河点头。
看他目光平静,苏蓉备受鼓舞:“那是个什么场景?小河哥哥冲在前面一定很威武吧!?”
“都是死人断肢,”杜景河回想起那些画面,脸色有些阴沉。
转而想起苏蓉在身边,转头对她笑一下,安抚道:“别问这些,你只考虑明日穿什么裙子就好。”
苏蓉笑容灿烂,连连点头,转而扭头,脸皱成苦瓜。
怎么办?
向小酒求救。
小酒捂脸:杜小将军那么惨,她也不知道怎么哄人高兴啊!
苏蓉把脑海里能说的话想了个遍,忽然,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浓密的树林下,是一男一女两个身影,他们一前一后走着,正停在苏蓉坐着的这块巨石下面。
是钟易川与周向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