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儿灯是个什么灯?
钟易川举着大街上随处可见的鲤鱼灯笼,混迹在人群中,在人挤人的繁华里有些烦躁,后悔自己一时嘴快同意了这计划之外的行程。
兆国立国两代,苏蓉的舅舅,也就是当朝皇帝,沈正。
战事平息已二十余载,百姓们安居乐业、朝耕暮耘,农业商业具是欣欣向荣。
生活富足了,精神上的娱乐活动也就多了许多,元宵、乞巧、中秋、重阳等大小节日,或是登山踏青或是举办灯会,不一而足。
然,钟易川除了祭祖,几乎没参与过这类节日。
他平素喜静,不会主动在人流如织的日子里上街。
各类雅集诗会除外,虽也有不少人,这些人却都是经过筛选的,大家聚在一起说些冠冕堂皇的废话,互相拉扯关系,瓜分某种权力。
他讨厌节日的热闹,或者说他厌恶的是隔绝不了的欢笑声,无孔不入的生活气息。灯火辉煌里,老少爷们妇女孩子们大大咧咧的高声叫嚷,说着没有掩饰的真心话,你推我搡的真情流露。
钟易川已经被推入了人流的中心,他心里越发烦躁,面上一直维持着合适的表情,期间遇见了相识的学子或是场面上的朋友,他就和参与这场盛会的每个人一样,露出喜气洋洋的模样,欢笑着与他们打招呼。
哪怕他更想把这帮人捅死。
尽量避免与身遭的人产生肢体接触,他来到京都内唯一一条水路,宽约一丈有余,仅够乌篷船通行,贯穿整个都城。此河名唤灵渠,是建成之初为方便城内百姓生活人工挖凿出的河道。
灵渠最繁华之处在河上的最大的一座拱桥附近,此处河道两旁多是商铺,少有人家,故而灵渠两岸灯火通明,除了商家在门口挂的各色灯笼,还有商贩在此叫卖,此处人声鼎沸,最为热闹。
钟易川用膝盖想也知道苏蓉约定的‘河畔’就是这桥洞旁,因为此处每逢中秋、元宵便有放灯祈福的仪式。
他来到时河面上已经漂了许多莲花状的水灯。
在河岸两边都没见苏蓉,钟易川寻了个人少的地方等待。
人少也就是没有灯,光线晦暗的地方,偏偏此处总有成双成对之人,或是伤春悲秋的假把式在此处吟诗作对。钟易川不得已找了个偏僻,草林略多处等待。
苏蓉不知何时来。
他立在俗世里,看过往行人或喜或嗔,只觉得格格不入。
河中的小灯摇摇晃晃,随着水流蜿蜒至远处。他看着人将小灯放进水里,虔诚的许下愿望,黑色的角落看不清表情的他,忍不住露出鄙夷的笑,笑世人无知,将期望寄托在虚无的幻想里。
另一边,苏蓉同家中姊妹一齐拜完月,急匆匆的要往外面去,嫂嫂拉住她,手指点在她鼻上:“瞧,这是要出去会情郎了。”
苏蓉面上发烧,挣开邹映莲的手:“大嫂嫂净爱拿我说笑。”正想着借口,见苏卿溜空要悄悄走。
苏卿在府中是边缘人物,只必要的活动她才来,平日里在妯娌间说话玩乐叫她,苏卿只叫小丫鬟找各种理由推了,后面渐渐的也没人喊她了。
“我是想着带四妹妹出去瞧瞧,怕错过了花灯游行。”苏蓉快步走到苏卿身旁,不由分说的挽住她的胳膊“是大嫂嫂日日想大哥哥,才说什么情郎不情郎的。”
“欸!……”这回轮到邹映莲脸红了,虽已育两个孩子,但说起这些来再老的姑娘媳妇儿也羞涩。
大家便又取笑起邹映莲来,苏蓉挽着苏卿赶紧逃了。
出了院门苏卿就撇下她的手,苏蓉朝她嘿嘿傻笑:“四妹妹也要出门去?今儿中秋外面全是人,我知道条小路走的近些,不如一道?”
苏卿自然是要去铁匠街,那边正在挖地窖,她要去看看。但铁匠街与公主府隔着半个京都,今儿路上人多车马多,跟着苏蓉这个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或许更好。
“好啊,你带我出门见识见识。”
苏蓉自然是欢喜非常,挽着她的手又蹦又跳地出了大门,一路上眉飞色舞跟她讲些有的没的。一会儿是哪儿的糕饼好吃,哪儿开了间新铺子;一会儿是谁家的孩子调皮将店门口的布招子给点了这样的趣事。
苏卿大多时候没有回应,但这丝毫不影响苏蓉的滔滔不绝。
她有着好像对恶意有超乎寻常的顿感,苏卿自认为没对她有过笑脸,她却丝毫不在意。
但对情感上,苏蓉又有感同身受般的共鸣,这使得她能比大多数人体察到别人情绪的变化,这让她与很多人产生了情感上的链接,从这方面来说,她又是十分敏感。
总结来说,苏卿认为可以用笨来形容苏蓉,但绝不能用蠢。
“啊,四妹妹的店子也挂上灯笼了!”苏卿的铺子在两条街的转角处,路过便能看见铺子上挂着两个朴实无华的灯笼,上面各写着一个‘香’字。
她这几日没来,想来是郭掌柜令人挂的。
两人望着那灯笼,放缓了步伐,苏蓉道:“可惜今儿还不能开门,不然这样多的人,定能赚不少银子。”
想到沈月兰提出的要求,苏卿正好借此试探苏蓉:“三姑娘在做生意上似乎有些想法。”
“那当然,我虽没开过铺子,但常常逛铺子,京都里出名的铺子里大小伙计都认识我,就连我娘要采买些什么,也会问问我这家店的东西好不好。”
她还挺自豪。
似乎是懂些门道,苏卿说:“你想来我的香铺里做事吗?”
苏蓉忙不迭点头,两只眼睛闪着星星。
“可以……”
“四妹妹!”她一把抱住苏卿,欢喜的原地蹦跶“你果然是我的好妹妹!”
她看着瘦瘦小小的,居然将比她高出半个头的苏卿抱了起来,虽然吃力的说不出话,但苏卿还是双脚离地了。
“……”她不想挣扎,不想动,怕给苏蓉甩倒了。
苏蓉坚持了约莫两秒,不怪她气力小,苏卿虽看着瘦,但一身结实的腱子肉。
苏蓉的脸涨的通红,微微喘着气,眼睛依旧出奇的亮,握着拳头信誓旦旦:“四妹妹,你放心!我一定把你的香铺子办的红红火火,一个月让这间铺子闻名京都,两个月让它盈利,三个月开个分店,四……”
“停,”苏卿掌心摁在她脸上,她听的青筋直抽抽,苏蓉这跟渣男发言有什么区别“你听话就行。”
苏蓉兴奋的小火苗灭了,冒着青烟:“啊?”
苏卿抬脚继续往前走:“郭掌柜会带着你。”
苏蓉则怔愣了片刻,慢一步跟在她后面:“郭掌柜一看就是个老古董,他哪知道京都现下时兴些什么。”
苏卿却不再搭话了。
此后一路两人没多说什么,不知不觉就见到了灵渠大桥。
心中虽有些沮丧,但想四妹妹至少同意她插手香铺的生意,又想马上就可以见到钟易川,她焉巴没一会儿的小脑瓜又朝气蓬□□来,四处搜寻钟易川的身影。
“四妹妹,我同你说一件事。”目光在一个又一个的身上扫过,始终没找到她想找到的人,她倏尔想起件事。
她得和苏卿通好气。
会情郎……这说出去也太羞人了。
苏卿冷淡的扫她一眼,不用多猜也能看出她的心思:“我要去别处,你自己去玩吧。”
苏蓉有些没反应过来,她还当苏卿要与她同游,可苏卿说完这句话就穿进小巷毫不留恋的走了,那巷子黑黢黢的不知通往何处,与她背后的热闹好似是两个世界,她就这么孤零零的一人独行于这样黑的路上。
苏蓉那颗柔软心又怜悯起来,小跑几步追上去:“四妹妹,你不和我们逛灯会吗?有花灯游行呢,京都好些出名的才子名伶都会来。”
一些纸扎的灯笼,工艺确实精巧,但看看也就没意思了。她现在更关心铁匠街建的窑能不能烧到一千五百度以上。
“你不是要去找情郎吗?”
苏蓉的脸腾一下涨红,害臊的同时又想到父母亲:“四妹妹,你看我们现在也算是同道中人了,这事你别告诉旁人。”
苏卿含笑看她。
苏蓉被她看的浑身不自在,还待狡辩些什么,苏卿说:“你去玩吧,我稍后来。”
她忽然想到件有趣的事,这剧本的女主似乎是该今天登场了。
远远的,她看见穿越人群往这边来的钟易川。
他手提着一个橙黄亮光的鲤鱼灯,行走时被人不小心撞了下,杀气自眼里一闪而过,转而又笑着跟那道歉的人摆摆手。
又看向单纯不谙世事的苏蓉,她正掰着手指头跟她细数灯会的好玩儿之处。
真是有趣。
“游花灯是什么时间?”
苏蓉正数到第八项,闻言立刻欢喜道:“大约是戌时二刻罢,四妹妹要来吗?我在那边的酒楼等你!”
苏卿知道是哪栋酒楼,连房间都知道,她点头:“好。”
“二位姑娘。”
正欲张口同苏卿说在何处相见,少年爽朗的声音突兀地差进来。
苏蓉转身就见一身风清月明的俊俏少年郎便晃了她的眼。
钟易川笑吟吟地站在她们身后,苏蓉与他一起站在热闹的人群边,灯会辉煌的繁华盛世是她们的背景板,此时的二人恰如佳偶天成。
苏卿独身站在屋舍的阴影里,一道泾渭分明的影子将她与二人分割在两个世界。
钟易川早便看见了她们,无他,这二人的容貌丢在人群里都很难忽视,更何况两人容貌惊绝,走在一处宛若双壁,一位娇俏灵动,贵气逼人;一位如寒冬冰霜,生人勿进。
“云起!……哥哥。”苏蓉雀跃开口,想到苏卿就在身边,又生硬地加上后面两个字。
她觉着钟易川指不定比她还小几个月。
这个哥哥喊出口委实是为难。
苏卿转身离去,这是剧本里两人既定的命运,她已出言提醒过,好言难劝该死鬼,再多说就是废话了。
钟易川见苏卿不告而别,虽然知道苏蓉可能也不知道她去干什么,但还是习惯性套话:“苏四姑娘有要事去办吗?”
苏蓉这才发觉苏卿的离开,她摇头:“不知道,四妹妹说她等下来与我们一同逛花灯。”
这个倒让钟易川有些意外,他应了一声,看着苏蓉手里提的灯笼:“这就是猫儿灯?”
“是啊,我跟小酒一块做的,”实则是小酒负责了除糊浆糊外的所有分工,后面发觉苏蓉连浆糊都涂不好,还得扯了重粘,干脆将人撵去吃月饼,她独个儿做的。
苏蓉将灯高高举起:“好看吧?”
一只花脸大白猫笑弯了眼睛,憨态可掬蹲着,弯背后弯曲的尾巴也惟妙惟肖。
“好看,很特别。”钟易川如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