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子时已过,身着黑色披风的两人来到了苏卿的院子。
前面一人打开苏卿那扇上锁的大门,随着锁链哗啦啦的解开,她推开门让身后的人进去。
一个黑色人影走入苏卿的房中,她已经手中持一把短刃静候堂中。
邻近中秋,月色一日比一日亮。
却见那人迈步进来,缓缓摘下兜帽,果然是沈月兰。
见只她一人独自来见自己,达到目的苏卿不免有些得意。
没了华贵的衣裳首饰,精致妆容,五十五岁的沈月兰尽显老态。
“那把剑,是谁造的?”她缓缓开口。
“我。”
剧本中,沈月兰为报杀母之仇,不惜舍弃一切。
苏卿的设想中,沈月兰看见这刀必然心动。
“是谁教的你武功?”
苏卿被寄养在庄户里,能文能武不说,还会这些奇巧之术。
她是绝想不到苏卿这个壳子里套的是几百年后的灵魂。
“公主是想量产那种剑?”苏卿不爱跟人绕弯子,看她不说话干脆直言不讳,把话搬到台面来说。
沈月兰沉默。
“不。”
苏卿只当她比较谨慎,继续说:“那种剑想要量产不大可能。”
“我们可以制火铳,所需的原料制作工艺更简单,原理我也更清楚。”
“何为火铳?”
苏卿:“更高级的弓弩,带着钢珠能瞄准敌人要害的炮竹,射程最远有五百米,也就是150丈。”
一阵诡异的寂静,在看不清面容的夜色里,沈月兰终于开口。
“你倒底为何要嫁给太子?”
这回轮到苏卿沉默了,她一下子没弄懂沈月兰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我先前只当你是年少爱慕,贪图虚荣,但方才听你所说的剑还有火铳,”她略一停顿“苏卿,你要做什么?”
苏卿心头一跳,忽生出被看穿的错觉。
稳住心神:“长公主殿下今夜来找我做什么?”
“你要杀谁?”
两人的声音一前一后响起。
这与苏卿的设想不同。
在她的计划里,沈月兰会看中她那把吹毛断发的利器,用去刺杀。
进而她诱惑沈月兰与她合作,制作火铳。
但现在,沈月兰将她的计划猜的七七八八。
先前胜券在握的势在必行瞬间消散,苏卿不由坐直了些,企图看清夜色里沈月兰的神情。
看不清,苏卿干脆走到她的身边。
“我可以帮殿下杀了皇帝,但是……”
沈月兰近乎慌张地打断她:“黄口小儿,你在胡说些什么?”
苏卿敏锐的发觉她藏在袖口里的手微微发抖,也不知是恐惧还是其他。
她无谓没用的争执:“殿下若是不信,尽可以等我说的火铳做出来,殿下一试便知。”
一百五十丈,这意味着她可以站在宫门外隔着护城河暗杀远在城门上的站着的人。
沈月兰直看着她的眼睛:“在你成婚之前,我杀了你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
成了!
“你若敢胡诌些有的没的来欺瞒本宫……”
“给我半月时间,”苏卿直接打断她“殿下尽可一试。”
“……可以,”沈月兰梗着脖子,眼中翻滚的,难以明说是恨还是畅快的情绪不再掩饰“本宫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倘若做不出来……婚前暴毙而亡的例子也不是没有。”
“好,”苏卿一口应承,面色自始至终都如一湖安静的水,只一双明眸如皓月“我还需要一个隐蔽的地点,最好人迹罕至,弄出点声音不引入瞩目的地方。”
沈月兰居住京都多年,这样的地方她即便没有,挥手买一座也就有了。
最后为了方便监视苏卿,不让她逃跑,沈月兰在打铁街内给她置了个院子,并拨了两个心腹供她差遣,实则监视。
苏卿自然明白,不过懒得计较。
“对了……”已经带上兜帽的沈月兰幽幽开口“听说你在前巷租了个铺子,那铺子我也买下来了,蓉儿既然感兴趣,你带着她玩一玩。”
差不多是同一时刻,沈月兰与苏卿会面,苏蓉撑着眼皮不睡等的人也来了。
这日下午,苏蓉在自己的小院里努力睡觉,睡不着就背书,果然一觉睡到了晚饭。
用完了饭,她又开始背书,那些之乎者也对苏蓉有奇效,读了没一会儿又趴桌子上睡着了。
苏敬宪听闻了此事甚是欣慰,还叫人送了参汤过来。
睡了一下午加小半个晚上,当万籁俱寂的黑夜降临,苏蓉睁大了眼睛坐在窗口前开始苦等。
也不知等了多久,她百无聊赖的又要睡着了,脑子里七七八八的开始乱想。
受到昨夜钟易川的启发,她思考夜里去找苏卿的可能性,可想到黑漆漆的夜路和高高的院墙她又放弃了,决定明天白天去看看。
又想到明日穿什么,去做些什么,脑子逐渐一团浆糊,一轮明月在她眼前越来越模糊,最后撑着脑袋眯着了。
忽有轻微的声音自窗外传来,她一下坐直了身子,探出窗外看去,是一只野猫落在远处的走廊上。
她失望的坐回去,仰着头望天上的星子。
“钟公子今夜怕是不来了……”她自言自语,亏她还特意换了个睡觉死沉的丫头守夜。
恰此时,一个人从窗户那边探出个脑袋:“姑娘在等我?”
苏蓉吓了一跳,转而喜笑颜开:“我还当你不来了。”
钟易川换了身青色的衣裳,一头乌发高冠竖起,飘洒在脑后。他单手撑着窗户,轻巧地跳过窗台,衣袍与发丝在空中划过一片漂亮的弧度,他就这么坐在窗台上,双腿自在的垂下来。
清朗的少年望向苏蓉他展颜一笑:“还好我来了,没叫苏小姐白等。”
苏蓉低头浅笑,鼻尖闻见若有若无的酒味儿:“公子去喝酒了?”
与苏卿的直白不同,她并非是无所谓旁人的想法,她是压根没觉得说话过于直白会冒犯别人,没想到旁人会窘迫,有什么说什么。
“姑娘称我云起就好。”钟易川笑意微滞,略带憨涩,挠着后脑勺说“有些事拖累了脚步,所以来晚了些。”
“定是因为后日要放榜了,”苏蓉笑着说“有人看出你这颗明珠,要提前请你吃酒吧!”
“承苏姑娘高看。”他说着话,从后背取下一个包袱,双手托着递给苏蓉。
苏蓉下意识接过来:“公子这样风月无双的人物,定是有翻作为的,不像我,那些东西读没几张就要睡觉。”
说一半忽然卡壳,两人看面前那书页,上面被一滩水糊了几个字,墨迹随着水晕染开,模糊了半页纸。
是她刚刚流的口水!
苏蓉赶忙去合上书,却忘了手里还有个包袱,要把包袱放下再去合,但已经听见了钟易川的轻笑,手忙脚乱的把包袱压在上面。
她窘迫极了,下意识的附和他干笑几声,拉着并没有褶皱的袖子扯了几下:“是、是茶水不小心撒了。”
他含笑应声:“对,定是哪儿来的猫儿不小心把茶水推翻了。”
苏蓉的脸反而更红了,拿眼睛嗔笑着扫他。
月华如练舞美人,倚窗凝望盈盈春。纵使钟易川见过各色美人,也不由晃神一瞬。
但仅是一瞬。
他欲起身告别,苏蓉拉住他的袖角:“明日中秋没有宵禁,公子会出来逛灯市吗?”
他从不过节,尤其是这样的团圆节,但看她满眼期待,一双溜圆的眼睛似乎已经打好了什么鬼主意。
“我会举一盏鱼灯。”他不由得开口,好奇她在期待些什么。
苏蓉的眼睛便愈发亮:“那我举猫儿灯!”
钟易川从没听过有这样的灯,不过看她琉璃般存粹的眼睛便如猫儿一样,忍不住在她脑袋上拍拍。
他其实是想捏她的脸,但抬至半空忽觉不妥,改为拍她的头顶:“夜色深了,苏姑娘赶紧睡吧。”
苏蓉的眼睛亮晶晶的,仰头看比她高许多的钟易川,两手抓住他的手。
钟易川一愣。
苏蓉毫无察觉,只有满心的欢喜:“那你千万别忘了,我在河畔等云起。”
钟易川愣怔的神情转瞬即逝,即刻覆盖上无懈可击的微笑:“不会忘的。”
钟易川再次如轻鸿般消失在夜色。
苏蓉满心期待,打着哈欠回床睡觉,转身瞧见桌上的包袱,急忙拿下来,好在包袱只被氤湿了一小点,她抱着包袱放到椅子上,解开上面的结,打开便见一张信笺,上面一行俊秀的字,上书:
“肌肤冰雪莹,衣服云霞鲜。”
他念出口,满心欢喜的将下面的衣服抖落开了,果然是颜色鲜艳的衣裳。
是海天霞宝相纹圆领天丝长袍并了一条天水碧折枝牡丹荷花纹灯笼裤,另配了一条与灯笼裤同匹布料的腰封,腰封上面绣有花鸟纹还坠有镶边飘带。
这与被她丢弃的那件男装很是相似,不过又有很大不同。
整体柔软的布料不仅舒适,更可以显现出肩颈线条的柔美;肩膀等处缩减了尺寸,改为更适宜女子穿着,在保证宽松可以如同男儿般行动自在的同时,又有花纹腰封等装饰不失女儿家的秀丽。
苏蓉越看越开心,抱着衣裳原地转了一圈,拿着那张信笺喜不自胜:“肌肤冰雪莹,衣服云霞鲜。”
不禁喃喃念出口,心中默想,我肌肤细腻,容色雪白,何苦做男儿打扮,穿那些死气沉沉的颜色,云起果然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