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盲 第9章 第 9 章

眼前这个静姝，颜知晓横看、竖看，好半天还是没能打心眼儿里接受她。

在他的幻想中，静姝就算不是个恬静温婉、知性柔和的姑娘，也至少是个为弟弟无怨无悔、为家庭任劳任怨的苦命姐姐。

总之，不管怎么样，都不应该是眼前这个满脸写着的恐怖女屠夫。

和那人丧气满满又杀气腾腾的双眸对视了一秒钟，颜知晓就迅速败下阵来——好强的杀气！！

静姝似乎也懒得管他们，迅速瞥了他们一眼，就叼着烟含糊不清地敷衍道：“等我忙完。”

静姝说到这里，颜知晓才慌忙又打量起眼前这哀鸿遍野的小“屠宰场”——

嗡嗡作响的机器、闪着寒光的针头、刺鼻的消毒水、满桌子的不明液体、还有一脸受刑模样的壮汉“受害者”……

戚随向颜知晓展示着这一切，言语中是压抑不住的兴奋：“怎么样，我姐牛不牛逼？！”

颜知晓忍不住吞了口口水，不敢乱说话：“啊……”

戚随自豪道：“她可是这一片手艺最好的纹身师！”

“……”颜知晓沉默了。

是的，这里不是什么屠宰场，也不是什么□□的黑诊所，而是一家不算很大的纹身工作室。

此时此刻，静姝正拿着她的“刑具”，在这位一米九娇弱壮汉的背上纹一条气贯长虹的龙。

“嗷呜~！”一针下去，壮汉又一声千回百转的哀嚎，静姝没有客气，直接“啪”一巴掌甩在了壮汉的背上：“这么怂，对得住你背上这条龙吗？”

被侮辱人格是小事，对不住这龙是大事，一听这话，壮汉立马咬紧牙，在眼眶里咕噜噜打转儿的泪花，都被狠狠地收了回去。

颜知晓还是不敢说话，心比海大的戚随乐呵道：“我姐还有个外号，叫‘驯龙高手’。”

静姝没有搭理他，只是叼着烟继续认真一笔一画工作着：“你们坐会儿，别急着走。”

原本还打算找个借口偷溜回去的颜知晓，被这么突然一点名，便彻底地不敢乱动了。

“……好。”颜知晓默默坐到一边的沙发上，那一瞬间他切实地理解了两个词——“如坐针毡、如芒在背”。

实际上对于颜知晓来说，纹身师带给他的震慑力，跟地下女屠夫、丧心黑诊所没有区别。

从小到大，他就是个乖到有些离谱的孩子，朋友不多，接触到的也都是跟他差不多的、被保护得很好、从不做出格事的乖乖仔。

在他简单粗暴的世界观里，纹身刺青基本就是坏人的标志，那么四舍五入，纹着纹身还到处给人纹身的纹身师，自然就是亲手给犯人刻下犯罪集团的烙印的无敌幕后BOSS。

颜知晓快速抬头偷瞄了一眼静姝，额头控制不住地渗出了汗水——太超前了，自己这还在新手村，怎么就特么遇到满级BOSS了？！

颜知晓的紧张快要满出整间屋子，但戚静姝正埋头处理着紧闭双眼的壮汉，身边的戚随还是个盲人，所以一时半会儿必然没有人注意到他的恐惧。

沉默时分给了他更多胡思乱想……思考人生的机会，他忍不住开始揣摩，在这样恶人气息浓郁的家庭氛围之中，是怎么开出戚随这样无忧无虑、脑袋缺根筋的太阳花的？

难不成戚随其实是切开黑，真实的他或许根本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单纯无邪？！

想到这里，颜知晓开始冒起了冷汗，他又忍不住看了一眼戚随那一脸毫无杂质的、无比灿烂的笑容。

……不太像是有心机的样子。颜知晓为自己一瞬间的怀疑感到愧疚。

他又看了一眼戚随那黑黢黢的墨镜，忽然好像想明白了——也许正是眼盲，反而让戚随的内心比常人更加坚强纯洁，换句颜知晓能听懂的话说，也许纹身巫师的幻术攻击，其实是依靠视觉传播的，戚随这天生少了个接收器，自然就成长出了面对地方污染的百分百被动防御。

真好啊。颜知晓对戚随的欣赏又加深一分——真是淤泥里盛开的洁白花一朵！

“听他们说，我姐的纹身色彩超绝！”此时此刻，戚随还在叭叭地介绍着这位静姝**师，“可惜我的眼睛不行，欣赏不了！但不妨碍我姐是全世界最牛逼的纹身师！”

听到这话，颜知晓对戚随更加怜爱又心痛了——多可怜的孩子啊，因为眼盲被所有人蒙在鼓里，却自始至终都无条件地欣赏着自己的姐姐！

但经过戚随这么一提点，颜知晓再看那满墙的纹身照片时，似乎又有了些许不同的感受。

他说的没错，戚静姝的作品色彩真的很震撼。店里的照片，除了让颜知晓心里一颤的骷髅、龙虎。最大的一张照片是一张展开的蝶翼，放眼看宛如一团银河色彩的焰火，蝴蝶翅膀中那微微反光的金属蓝，就是那幽幽的焰心。

很漂亮，如果不是刻在人的肩胛骨上、而是画在纸上，颜知晓会觉得这是一张当之无愧的艺术品。

但颜知晓是个爱戴有色眼镜看人的家伙，因为是纹身，他还是打心眼儿里觉得——不是什么正经人，不是什么正经作品。

时间一秒秒过去，颜知晓回家已经迟到了，但他还是不敢动弹，生怕自己惹了静姝不高兴，那人就反手把自己摁在操作台上，给自己的脸蛋儿上黥刑。

他额头冒着汗，先是在脑海里一遍遍演练，怎么跟爸妈交代晚回家的事儿——不管怎么样，绝对不能让他们知道，自己放学后没有回家，而是被朋友拐到纹身工作室游了一趟。

等在嘴边反复念叨着撒谎草稿、确认不会出现破绽之后，新的焦虑又出现了——静姝为什么让自己坐下等着？她不会是以为自己是来纹身的吧？万一她强迫自己消费怎么办？万一二话不说直接在自己的胳膊上纹条龙，他还怎么回去跟爸妈老师、跟江东父老们交代啊？！

看着大汉背上的龙尾一点点收工，颜知晓的手心都开始冒起汗来，他一边紧张地盘着戚随托付给他的棍子，一边快速地在脑子里安排起应急预案——等会儿万一她真要自己消费，自己要怎么在不得罪她、不惹恼她、不让她发觉自己态度的前提下，委婉地、柔和地、不着痕迹地回绝她？

太难了。颜知晓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自己只是个新手村的新人啊，为什么要给自己安排这种地狱难度的支线任务啊？！

这种事情光是自己脑补，就已经够吓人的了，偏偏静姝在工作的时候，还总会时不时抬眼瞅瞅自己，那种毫不掩饰地直勾勾的观察，很难让人不怀疑，这人是不是在打量自己身上的哪块皮比较好下手。

自己还能完完整整地回去吗？颜知晓心想，看这个样子，今天自己的皮和命，至少有一个不能保持完整了。

时间一秒秒过去，客观上只过了不超过五分钟，颜知晓的心里自己已经经历了不下于五场跌宕起伏的生死轮回了。

等听到壮汉的声音戛然而止，戚静姝把手上的工具“丁零当啷”放回盘子里时，颜知晓绝望到快要麻木的心脏，又倏地收紧起来。

该来的还是要来了。

他紧张地咽了口口水，抬起头，望向戚静姝那双眼睛、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扑通、扑通。”他努力深呼吸，平复自己上蹿下跳的心脏，脑子里的应急预案宛如闪电般一幕幕在脑子里划过——

先掌握主动权、抢占先机、转移重心、化解矛盾、最后直接金蝉脱壳！

“咳咳。”颜知晓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没有那么地不自然。

然后他调整好眼神、整理好情绪，努力在自己的皮肤库里找到了名为“不良少年迷彩装”的伪装效果——

他目光一沉，肩膀放松下来，轻轻扬起下巴，一副吊儿郎当、玩世不恭的模样。

这是他跟学校里那群不爱学习的小混混学的，平日里根本用不到，现在只能竭力把自己伪装成他们其中的一员，一方面壮大自己的气势，另一方面，或许也许大概可以让静姝感受到些许来自同类的亲切感。

是的，颜知晓已经自动把戚静姝划分进混混的大类里去了。

一抬眼，看到颜知晓这突变的神情，戚静姝似乎也小小地怔愣了一下，看自己的眼神都变得警惕了三分——呵，有效果。

颜知晓的气势一下子就上来了，眼看着戚静姝似乎有话要说，颜知晓赶紧率先开口——抢占先机！

“哟，差不多到点儿了，我朋友还等着我撑场子呢。”做戏得做全套，颜知晓甚至看了一眼手表，然后对戚随说，“不好意思啊戚随，再不过去我朋友就得被人打死了。”

戚随大约也没想到颜知晓开口来这么一句，隔着墨镜似乎都能看见他缓缓睁大的眼睛：“啊？你要去打架啊？”

很好，矛盾顺利转移！

“害，两帮混子小打小闹，都欠收拾。”颜知晓一边紧张到快要原地起飞，一边表情冷静地快速抡起书包背到背上，“我先去了啊，闹大了没好处。”

两句话一出，一旁准备开口的戚静姝彻底不说话了——不错，事情都朝着自己意料之中的方向发展着，但是还不够。

颜知晓已经逃窜到了门口，还不忘对戚静姝留了一句：“姐，你手艺真好，下次我再找你纹啊！”——化解矛盾，不要冷落戚静姝，惹毛她对自己没好处！

说罢，不等店里两人有任何回应，颜知晓一转身便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金蝉脱壳！不会再有下次了！！

眼看着这人风一样的操作，戚随站在原地，还处在长久的震撼中无法自拔——

“我靠。”好半天，他才冒出来这么一句——真去打架啊？不会出事儿吧？

说实话，这一天相处下来，自己完全没发现颜知晓居然是这样的人，有一瞬间他以为颜知晓吃错药了胡言乱语，但转念一想，自己才认识他不到一天，自己又怎么保证自己之前认识的是真实的他呢？

一边，同样惊呆的还有他的好姐姐戚静姝。

“卧槽，打群架啊？还未成年纹身？”戚静姝咂舌，“我刚还打算留他下来吃顿饭的，好险没有……”

说完，她又不放心地拍了拍戚随的肩膀，郑重又警惕地强调道：

“以后不要跟他玩了，这玩意儿可不是什么好鸟！”

戚随：什么妖魔鬼怪附身了我的好兄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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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