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苏霁甫一醒来便闻到了股浓烈的脂粉味,她不甚清明地睁开了眼。
苏霁从床铺上坐起来,身上的绿绸吊带因着动作往一边偏,脑袋无意识地左右晃了晃。
那片暗绿绸缎如同一条荧光泠泠的河流,青苔细细密密地摇摆,掀出的雪白像是刚剥开的荔枝肉。
宋沥听见身后窸窸窣窣的声响,转过头来,妆台的圆镜一尘不染,映出女人线条分明的侧脸。
香肩半漏,配上这模糊的情景,倒像是个镜妖化形成人,寡白的肌肤上轻佻地晃出半片鸟雀的模子,墨发如帘。
“醒了?”
苏霁垂下眼避开她的视线,问:“几点了?”
“我看看,”宋沥用手指点亮了一旁的手机屏幕,“九点,看来我们小苏队长一定做了一个非常美好的梦。”
苏霁抿了抿唇,掀开薄被径直走向淋浴室洗漱。她梦见宋沥在哭,身上的血变成了河流将她浑身上下都濡湿了个透。
清凉的薄荷味直逼天灵,苏霁看着镜子里自己发红发肿的眼,她没再回忆下去,只是静静地重复着洗漱应有的动作。
宋沥早就整装待发,身穿一袭纯黑修身上衣,后背做了镂空设计,腰窝随着她的动作摇摆不停,长发被她盘了起来,孔雀绿的鸟雀刺青图腾又跃了出来。
不规则裙摆搭配长筒靴,只露出半截腿,白得晃眼睛。
苏霁视线扫过她锁骨处的重工珍珠锁骨链,睫毛颤了颤,竟是无端觉得它和宋沥有几分相像。
“等会吃完饭我们就走吧,”宋沥一笑,本被藏起来的梨涡就被漾出来,“司机在楼下等我们,最近我们的热度有点高,偷跑出去的话得小心点,不然不太好解决。”
这也赖于前两日训练的直播环节,苏霁铁面无私,宋沥隐忍痛苦大汗淋漓的模样实在过于深刻,以至于短短两个小时的直播被网友截了无数切片做成短视频。
包括但不限于宋沥鬼畜呻--吟特辑篇,苏霁表情包大赏,洗脑歌曲串烧……
两家唯粉相互对轰,cp粉喜闻乐见,热搜又上了几茬。
总而言之,两人现在倒也真算是块香饽饽,安安静静呆在基地还好点,出了这道门,谁知道有多少狗仔等着挖两人的一手资料。
“嗯。”
苏霁回淋浴室换了身衣裳,木花项链一直延到胸部,荷叶边淡蓝搭配亚麻白裙,宝蓝四叶草贝母耳链沿边镶钻,浑身上下都透着涟涟的水光感。
此刻正弯身对镜戴着另一只耳链,背对宋沥问道:“小森现在多大了?”
宋沥一见她,就觉得牙齿痒。大脑不断地在心底暗示,喧嚣着要向她扑过去撕咬她细腻柔软的皮肉。
竭力按下那汹涌的冲动,她大步上前,又在几步之遥时放缓,以一种轻柔的姿态揽住苏霁纤细的腰肢。
苏霁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浑身一颤,“嗯?”
宋沥的身子和她紧紧贴着,忽而,伸出舌头舔了舔苏霁的颈脖,“十八,今年刚高考完。”
苏霁耳尖绯红一片,宋沥温冷的掌心隔着薄薄的布料透了进来,匆忙带好耳链便迅速拂开她,又问:“考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四百多吧。”
两人并肩下楼,司机将车门打开,苏霁率先坐了上去,她惊诧:“四百?”
“反正不超过四百五,”宋沥斩钉截铁,转而调侃,“怎么,苏大学霸还是不能接受身边人成绩差成这样?”
苏霁哑然,明白过来宋沥这是又开始逗弄她了。
两人高三同窗就读于合兴私立,标准县城普高,谁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苏霁这么一个天之骄子会来这么个地方读书。
起初苏霁起初也不明白宋沥这么个大小姐要到这来复读,两人相恋后第一次测验,苏霁看着自己成绩单上的679和身旁宋沥的458瞠目结舌。
她难以置信地试图给她找理由:“宋沥,你是忘记填答题卡了吗?你怎么连数学都没及格。”
宋沥也很坦荡:“没有,我全填满了。”
眼见苏霁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缝,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己般深深地看着她。
宋沥拍了拍她的肩膀宽慰:“我以前走艺考的,这文化分其实没你想象中那么低。”
似是因为苏霁表情实在僵硬得略显滑稽,宋沥甚至没忍住笑了一下。
苏霁堪堪冷静下来,但从此以后她的生活又多了一项任务——督促宋沥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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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开始飘了,就连秋天也没放过。
漫长的车灯将整条街贯穿,宋沥一手执伞,一手护着苏霁下车。
此地略显偏僻,在往前走,便能看到一座小庭院在这热闹繁华的都市隐居一隅,细雨如烟,环着依着那庭院。
两人在门口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宋沥看出苏霁略有些紧张,用另一只手安抚般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我也七年没见了。”
苏霁没说话,只抬了抬下巴,宋沥失笑,扫完脸一同进门。
似乎一切都和七年前没什么变化,遍地青草,路都由着鹅卵石铺成,被精心照料的花卉植木,亭台阁楼雕梁画栋,雕栏玉砌在雾雨中若影若现。
富丽堂皇,就像极了这座庭院的主人一样。
两人刚进去便有人迎了上来,少女唇边的酒窝很深,小麦色的肌肤配上黑亮的眼眸,给人以极鲜活的感官。
她打着伞匆忙带着两人进里屋,说道:“怎么挑了个这么烂的天气来,江启的雨真是湿腻得让人受不了。”
宋沥把伞放一边,笑她:“等下不来你又不乐意。”
小森耸耸肩,刚想给苏霁一个熊抱,就被宋沥单手顶住,她冲着宋沥呲牙咧嘴怪叫一通后,便可怜兮兮地说:“苏霁姐想我没?我想死你了。”
“诶诶诶,”宋沥不乐意,“同样是七年没见,怎么你不跟我说?”
小森撇撇嘴:“谁让你一声不吭就走了。”
宋沥拿出手机把聊天记录摆了出来,一字一句念道:
“啊啊啊听说苏霁姐和你上同一个节目了,感叹号。”
“我同学看了她节目说是她粉丝,我跟她说我认识苏霁姐她还不信,感叹号感叹号感叹号。”
“什么时候回来啊,问号,想你了感叹号。”
就连最开始的前缀“啊啊啊”都没放过。
小森被气得脸都红了,她伸出手想夺过手机停止这场羞耻的play,奈何身高不足,她又扯了扯苏霁姐的衣角。
委屈巴巴地说:“苏霁姐!你看她!”
苏霁拍了拍小森的头,转而对宋沥说道:“别欺负小孩。”
宋沥:“?”
小森:“就是就是!”
宋沥难以置信:“我怎么没见你摸我头?”
“差不多得了,你们两个幼稚过头了吧。”只听一声娇喝,p姐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宋沥,苏霁,好久不见。”
苏霁颔首:“好久不见。”
宋沥挑眉:“好久不见。”
屋内延续极繁主义,鲜艳亮丽的颜色作为整个大厅的主色调,一排排横列整齐摆放的古籍,多是些乐谱史书,哲学论调。暖黄的灯光慵懒地倾洒着,很均匀。
手工扎染的画布被精心绘制上繁琐的蕾丝图案,红橙黄绿,雕刻到一半的木桩都被浸上了色,双鱼尾图腾被平铺在正中央。
空气里悬浮着奇异的香味,宋沥几人坐在椅子上,陆陆续续又来了几个人。
阿玛,铁塔……都些熟悉的面孔,苏霁不免放松下来。
宋沥扫了眼桌上胡乱摆放的古着饰品及手作品,她随意地拾起一件,粗麻绳衔着几串棕黄的扇形物件,像是块圆润的石子。
手一晃,便能听到清脆的溪流声响起。
阿玛看到苏霁略带疑惑的目光,便开口解释道:“这是用印尼黑果种子串起来做成的手摇铃。”
宋沥将这摇铃递给苏霁,问:“喜欢吗?”
苏霁接过,没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只拎着摇了摇,又用指尖拂了拂。
小森坐在一旁的摇椅上,接话:“我猜苏霁姐喜欢,而且你装啥呢,这不是你做的吗?”
“真的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你骗骗自己得了,别把自己也给骗了。”
宋沥笑了:“难怪我怎么一看这个就觉得眼熟呢。”
“切!”小森把头扭到一边,“不要脸。”
阿玛摇摇头,对着苏霁努了努嘴,两人相视一笑。
铁塔和p姐在那聊着天,对于苏霁的突然拜访没有丝毫惊诧,铁塔把桌上的新奇乐器推了推,给了苏霁一个小黑色鼓槌。
她也没有抗拒,轻轻一敲,便听见悠长的音律扬了出来。
铁塔有些兴奋:“怎么样?好听吗?这是我从海外淘过来的。”
“好听,”苏霁又围着这个乐器敲了几次,“难怪了,我从没见过这个乐器。”
说完,一旁的p姐想是想起来什么,匆匆忙忙跑到楼上又跑下来。
递给苏霁一件古法扎染的紫色长裙,说道:“这裙子的成品一出来我就想到你了,但是那时候你俩都不在,我就想着等你下次来的时候再给你,现在刚好,也算物归原主。”
苏霁惊喜地对着p姐说感谢的话,毫不在意地直接套上了,淡蓝喇叭袖,深紫褂裙,在这里的一切穿搭都不算突兀。
她素雅的脸庞微微笑着,转了个圈,裙边掀起又落下,宛若潮水。
仿佛一切都没有变,暖色的灯光,轻柔的奇香,千奇百怪的摆件手作品,不过是摆放的布被岁月染上了色,小孩变成了少女,少女又变成了女人。
音乐,哲理,畅谈生命的尺度,那些蕴含在人们骨髓里的悲痛与幸福,灯光从始至终,都很均匀地飘落。
与窗外的棉雨之间泾渭分明,你主外我主内,外凉内暖,人的躯壳也是这样。
就像,虽说这房是宋沥买下来的,但这魂却是由着阿玛、p姐她们一同提供的。
至于小森——她是被宋沥和苏霁领回这个略显奇幻的地方来的。
后来被小森称之为家的,也是这个地方。
晚上还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