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几辆卡车风驰电掣地轰隆驶过,激起一阵泥泞。
卡车不大,其中一辆前面驾驶室里坐着帕克和麦克,后面是一个大约能容纳五六人的车厢。
此时,帕克神情严肃,频繁地检查四周,生怕这趟重要的押运发生变故。
午夜的街道安静极了,几辆卡车依次碾过地面积雪,发出一连串的窸窣响声。
如果仔细听,还能听到卡车后面,一阵金属碰撞声隐约传来。
车厢里,阿卜、阿卜父母和小琪被铐在栏杆上。
阿卜一家人瘫坐在地上,手臂被迫抬起,神情萎靡。
小琪显得更惨一些,她好像还没恢复意识,所以被铐在一个稍微低矮的栏杆上,导致车辆每次转弯,身体都会狠狠撞在车厢内壁。
阿卜表情复杂地看着小琪横冲直撞,满是伤痕的身子在地板上留下一片血迹。
——一股裹挟着恨意的愤怒涌上心头。
车子突然一个急转弯,小琪如麻袋一样乓地撞在墙上,一声无意识的呻|吟从身体深处发出。
阿卜再也看不下去,把身体拗到一只脚刚好够到小琪后腰的姿势,向后一拦,将她固定在原地。
过了一会儿,一声很轻的声音从阿卜脚下发出:“谢谢。”
阿卜一愣,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低下头,对上小琪半睁的眼睛,他才意识到小琪醒了。
阿卜低沉地咕哝一声,声音淹没在汽车的轰隆声中。
汽车飞速向前行驶,地面上,小琪突然艰难地动了动嘴唇:
“你还是没记住我的话。”她吐出的话近乎气音。
凌乱碎发混着血和汗,覆在苍白瘦削的两颊。
“我说过,拿到车立刻就走,别回头。”
“现在搞成这样,你活该。”
阿卜神情在一瞬间变得复杂无比,悔恨、愤怒、绝望一层包着一层翻涌而上。
用尽全身的力气,阿卜才忍下了挤到嗓子眼的叫骂,望着小琪咬牙切齿道:
“是,我活该,我不该回去救你。”
“我应该把你扔在那里,任你被吉姆折磨,自生自灭。”
“我置自己和我家人的安危于不顾,现在弄出了这个局面,我真他妈活该,是天下第一大傻x。”
回应他的只有小琪越来越重的呼吸声,还有手铐撞在栏杆上发出的清脆声响。
阿卜索性继续骂了下去:
“我真后悔认识你,王小琪,如果这是你的真名的话。”
“我不该抄你代码,和你成为朋友,一起吐血加班,吐槽老板。”
“我实在是太傻了,没有早一点看穿你的真面目。”
“你就是个极度冷血极度自私的魔鬼。”
小琪似乎再次丧失了意识,呼吸声逐渐变沉。
旁边,年迈的父母互相搀扶着,瑟缩蜷在角落里,目光僵直地望向前方,神色木然。
阿卜心里猛地一酸。
“现在还要连累连我爸妈跟着一起受罪,你为什么这么晦气。”
“难怪你没父母,没朋友,没对象,你就是个天煞孤星。”
“傻x,我恨死你了。”
冷风顺着缝隙直往车厢里钻,寒气如影随形裹在身上。
阿卜长叹一声,一团白气从口鼻冒出,迅速消没在黑暗中。
汽车隆隆向前奔去。
不知过了多久,车速减慢,道路开始变得不平整,似乎是开到了乡间小道。
渐渐地,车厢开始剧烈摇晃,阿卜几人被颠得东倒西歪,手铐和栏杆激烈相碰,刻下一道道划痕。
车内瞬间充斥着一片干呕声。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阿卜觉得脑浆都要颠出来时,车子突然停了下来。
哗啦——
车厢门干脆利落地向两边打开,刺骨寒气一股脑涌了进来。
阿卜惊愕的瞳孔中,映出了帕克凶神恶煞的面容。
“下车!”
帕克的命令短促有力,如同在对犯人发号施令。
一旁,麦克跳进车厢,粗鲁地解开众人手铐。
阿卜父母哆哆嗦嗦,一步一挪地往外走。
好不容易跳下车厢,回头时,却见儿子正骂骂咧咧:“你他妈别动老子!”
啪!
一个清脆耳光劈头抽下。
阿卜捂着脸惨叫不已。
下一瞬,麦克如抓小鸡一样,单手拎着阿卜后衣领,大步走到车门处,不耐烦地向外一扔!
“……!”阿卜惨叫着,在地上翻了几滚才勉强停下。
解决完阿卜一家人,麦克又如法炮制,从地上拎起失去意识的小琪,走到车厢边沿一挥手臂——
眼见小琪就要滚落在地,一个人影突然从斜侧方冲了过来,顺势扑在地上。
一声闷响,小琪掉落在阿卜后背。
二人同时发出沉重喘息,口鼻间绽放出一团团白雾,散在数九寒冬的天气中。
半晌,阿卜叹了口气,轻轻将小琪拨了下来。
正当他准备站起身时,冰凉枪口顶上额头。
“站起来,往前走。”拿着枪的帕克冷冷发令。
阿卜大脑发紧,全身肌肉在一瞬间变得僵直。
他缓缓举起手,哆嗦着站起身,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挪地往枪口指印的方向走去。
四周漆黑一片,地面崎岖起伏着延向远方。
鞋子踩在薄薄的积雪上,轻微的嘎吱响声在这荒无人烟之地显得格外清晰。
正猜测这是什么地方,身后又传来帕克阴沉的声音:“停。”
阿卜脑子一紧,慌忙站住脚步,不敢有丝毫怠慢。
很快,其余几人也被带了过来,紧接着,身后传来一阵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阿卜心里一沉,条件反射地后退半步。
不远处,帕克扬着手铐,大步朝他们走来。
“不!”阿卜惊叫着,身子向后猛缩。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的,帕克快步上前,一把抓过阿卜,啪嗒一声手起铐落,整个过程没超过三秒钟。
“……!”阿卜扭着身子极力反抗,手铐在腕上划出道道印痕。
他绝望地看着父母和小琪被一一铐起,又看见不远处,几辆齐整威严的卡车前,约莫十几个人正陆陆续续朝这边走来。
心脏跳到嗓子眼,喉咙里腥甜一片。
绝望的目光中,阿卜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黑夜中走来,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
那人在他面前站定,定定望着他。
“害怕吗?”吉姆近乎关切地问道。
阿卜愤恨地看着他,后槽牙紧紧咬在一起。
寒风如刀,急促的呼吸下,冷气尖锐地划过气管。
“呸!”阿卜朝吉姆脸上猛啐一口。
帕克和麦克立刻上前,照着阿卜肚子就是一脚,阿卜惨叫倒地,头顶传来二人骂骂咧咧的叫喊:
“你他妈是不是想死!!”
无数拳头雨点一般落下,阿卜双手抱头,身子在地上痛苦地缩成一团。
“不用理他,”吉姆恩赦般的声音传入耳中,“他不重要,不用白费力气。”
说着,吉姆目光微微下移,定在小琪身上。
“啧啧,”吉姆轻叹着,“可惜,可惜。”
阿卜立刻如蚕蛹一般向一侧爬去,阻断吉姆视线,警惕问道:“你要干什么?”
吉姆冷笑地看着他,嘴角微微一扯,也不作答,转头对帕克命令道:
“把他们处理掉,现在,就在这里。”
寒气从地面汩汩冒出,吉姆吐出的每一个字都让阿卜全身发软,颤抖的目光中,吉姆毫无表情地转身离去。
喉咙干得直欲冒血,费了好大力气,阿卜才勉强发出一丝声响:
“不……”阿卜低号着,望向吉姆的目光充满哀求和愤怒。
“不……不要这样,我求求你。”一连串的词语没有经过大脑就直接从身体里蹦了出来。
“求求你,别杀我!别杀我爸妈!求你了!”阿卜哆嗦从地上爬起,冲着吉姆背影跪下。
吉姆没有转头,只是近乎厌恶地挥了挥手。
帕克立即会意,很快从卡车里取来了两把铁铲,又对着麦克打了个手势,指了指不远处的一片空地。
荒芜的黑色土地覆着薄薄积雪,在暗夜中平缓地起伏着。
麦克和帕克一人扛着一把铁铲,朝不远处的空地走去。
四周陷入一片安静,半晌,一阵寒风突然呼啸而过,阿卜望着二人的动作,身子突然抖得不听使唤。
词句不受控制地往外蹦,阿卜整个人濒临崩溃:“他们……这是要活埋我们……”
扑通一声,阿卜再也说不下去,一头栽倒在地。
冷风呼啸而过,如小刀一样切割着裸|露在外的肌肤。
刺骨的寒气从地表如利刃一般刺进阿卜体内。
不知过了多久,身旁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个微弱声音:“别怕。”
“!”阿卜猛地抬头,惊恐的目光向后看去——
如果不仔细看,没有人会发现,小琪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被血水和汗水打湿的碎发早就被冷风吹干,寒冷的天气下,她的脸颊和嘴唇微微泛着青色。
如果离远看,阿卜一定会觉得这是一具没有生命体征的躯体。
“没事的,忍一忍就过去了。”躯体动了动有些干裂的嘴唇。
愤怒、不解、悲痛如天雷地火一般,交杂闪过阿卜心头。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小琪,冻得发青的嘴唇剧烈颤抖:
“忍一忍就过去了??”
小琪嘴角艰难地向上扯了扯,好像在试图微笑:“我的意思是,也就几分钟的事。”
“忍一下,然后什么都过去了。”
阿卜目光发直,整个人僵在原地,半晌,问道:“你不怕死吗?”
小琪眨了眨眼睛,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这个世界没什么可留恋的。”
阿卜呆望着她覆满血和灰的面容,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过了许久,他终于长叹一声:“也是,今天大家一起走,这世上确实没什么留恋的了。”
黑夜浓得像研不开的墨,凛冽的寒风从空旷的郊野长驱直入,生硬拍打在阿卜早就冻僵的脸上。
不远处,铲子和地面交互,发出可怖的窸窣声响。
时间突然变得很快,转眼间,帕克和麦克身边多出一个半人高的土堆。
两人在裤子上胡乱抹了一把,扛起铁铲,朝阿卜等人阴沉走来。
暗夜里,二人看上去好似前来索命的地狱修罗。
阿卜等人早已呆若木鸡,所以帕克和麦克根本没怎么费事,手提肩扛,三下五除二就把他们搬到了挖好的坑里。
大雪不知在何时已经停了,一片浓云背后甚至可以看见几点微弱星光。
这就是我生命最后看到的景象了,躺在土坑里的阿卜绝望地闭上眼睛。
哗啦一声,一抔黑土无情泼洒落在身上。
纷纷扬扬的黑土如雪花般落下,砸在阿卜口鼻,他剧烈咳嗽几声,声音很快被纷扬的尘土砸下。
深空中浓云一层叠着一层,稀疏的星光顺着云缝迂回而下。
突然,大地剧烈震颤起来,仿佛有千军万马从远方奔腾而来。
阿卜一个激灵,一道闪电划过脑海!
他本能地想要大叫出来,却因嘴里填满泥土,只发出呜呜声响。
救兵!有救兵!
这是阿卜昏过去前,脑子里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