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新烤好的鱼,趁热吃吧。”
提姆说着,把一根签子递给小琪,上面串着一条细瘦到有点可怜的鱼。
所谓的签子,其实也只是一根细长树枝,是提姆从野地里随便捡来的。
小琪转着手腕,三百六十度地端详着细瘦干瘪的鱼。
这个可怜的家伙是他们用简易的自制鱼叉,花了一个多小时才从溪水里叉来的。
小琪试探性地咬了一小口。
——味道比想象中要好,焦脆的口感和街边卖的炸鱼差不多。
当然,她这么想,可能只是因为她饿得眼冒金星。
毕竟,上一次吃到东西,已经是二十四小时之前的事了。
现在是第二天的傍晚,这意味着,撑过今天晚上和明天白天,方邱、提姆和小琪就都可以拿到优秀毕业生的称号了。
这两天,他们白天躲在山洞,傍晚结伴而出,每一步都走得草木皆兵。
“嗯,挺好吃的。”小琪简短评价着,又咬了一口手中的鱼。
“小心刺!”方邱慌忙提醒。
小琪举着炸鱼在他眼前晃了晃,露出两行洁白牙齿:“没事,都这样了,鱼刺早就炸脆了。”
嘎吱嘎吱,小琪三下五除二把炸鱼吞入肚中,然后又冲方邱腼腆一笑。
一旁,提姆又新烤好了两条鱼,拿签子穿好,递给方邱一根:“吃吧,本大厨做的,一般人吃不到。”
方邱被逗笑:“行,我尝尝。”
三人风卷残云地吃完饭,仔细将签子掩埋,又将火扑灭。
“千万别被人发现这里有人来过。”提姆捧着泥土,尽数倒在火灭的地方,用力跺了几脚。
小琪笑道:“怕什么,时间已经过半,咱们都能毕业了。”
提姆嘿嘿一笑:“能毕业不假,但来都来了,还不拿个优秀毕业生?”
方邱也附和:“没错,而且,你们两个可以不在意,我就不行。”
说着,他指着小琪:“你,用无数次的理论考试和实战考核,证明了自己是个数一数二的天才。”
然后,又指向提姆:“你,是个二代。”
最后,指着自己:“我,普通人一个,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所以特别需要这个荣誉。”
小琪连忙安慰:“话可不能这么说,谁都需要努力。”
三人说着,再四地检查了周围,确认没留下痕迹,蹑手蹑脚往山上走去。
天色渐晚,锦缎一样的晚霞铺满天空,整个山林都浸润在暖粉色光晕里。
如果不是还在毕业考核,简直是绝好的约会时景。
走在队伍末尾的方邱心想。
回到山洞后,三人随意说了会儿话,便依次入睡。
山里的空气潮湿而沉重,混着一丝淡淡的土腥味。
也许是因为太过劳累,一向轻眠的小琪躺下后,很快便坠入梦乡。
恍惚中,她的身体变得很轻,从虚空中伸出一只手,将她轻轻提起,放进另一副小小的身体里。
黑暗如潮水般倒退,世界逐渐变得暗白。
天地间,几缕血灰色的云不详地飘在空中。
一股原始的恐惧从小小的身体里生发而出,如藤蔓一样缠住全身。
接着,大地突然开始剧烈颤抖,一道道如符咒一般的裂纹现在地表!
下一瞬,目所能及之处,火光冲天!
小琪惊恐地四处张望,刚想迈步奔逃,却被地上什么东西结结实实绊了个大跟头。
“啊!”小琪失声尖叫。
——低头一看,一个满身血污的女人张着双眼,空洞的眼白直勾勾地盯着她。
冰冷的眼神如同一柄锋利匕首,狠狠地刺进她小小的身体。
“妈妈……”小琪嘴巴机械地动了一下,发出的声音却好像来自遥远天际。
突然,远方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
小琪猛地抬头——一个满脸是血的男人正发足奔来。
看到那人面目的一瞬间,几乎是下意识地,小琪脱口叫出:
“爸爸!”
充满稚气的声音回荡在天地间,可是男人却充耳不闻,不顾一切地埋头奔跑。
在他被血污染得面目全非的脸上,透着一股从灵魂深处散发出的刻骨绝望。
泪水模糊了双眼,小琪从肺腑间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声。
可是无论怎样,男人始终都没有看她一眼。
很快,一阵脚步声在男人身后响起,几个面目可憎的人全速奔来,人人端着黑漆漆的管子,管口对准前方全速奔跑的男人。
“啊……”小琪再次痛苦地叫了出来。
她指手画脚地冲男人比划,却知道一切不过都是徒劳而已。
男人已经力竭,很快被后面几人追上!
扑通!男人被狠狠推倒在地,发出一声痛苦而压抑的哀嚎。
“说,你把和平派的人藏哪儿了!”一人揪着男人领口,厉声质问。
男人满脸血污,两只眼睛青肿得厉害,只能勉强睁开一条线。
他看向那人的目光充满轻蔑。
“你她妈休想知道。”男人朝地上呸了一下,一字一顿咬牙说道。
“妈的!”那人挥起拳头,重重朝男人脸上砸去。
低沉呻|吟从男人喉咙深处发出,剧烈的疼痛下,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你窝藏他们有什么好处!”那人咆哮着,脖颈青筋暴起。
“你们夫妻本来前途无量,再不济,至少可以过个安稳日子,可是为什么,为什么非要蹚这趟浑水!”
吐沫星子四处飞溅,叫喊的人面红耳赤,愤怒至极。
躺在地上的男人只是安静地听着,半晌,转动眼珠,嘴唇动了动,几丝血沫冒了出来。
头顶上,恨铁不成钢的声音劈头盖脸响起:“王海,你知道教授为了栽培你,花了多少心思和钱财吗!”
“可是你呢,你、你他妈怎么这么不争气?”
王海干裂的唇角轻微上扬,挂着轻蔑微笑。
“你们他妈到底在图什么!”
头顶那人彻底失去理智,重重的拳头如雨点般砸下,落在王海脸上,胸腔,腹部。
鲜血从王海残破的身体里喷涌而出。
自始至终,王海都一言不发,直到那人气喘吁吁地暂时停手,才艰难蠕动嘴唇:
“为了和平。”
头顶那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气急败坏举起拳头,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着青白。
血灰色的天空下,二人四目相对。
身后,漫天火光炙烤着皲裂的大地,整个世界如同人间炼狱。
不知僵持了多久,举着拳头的人终于哀叹一声,如败军之将一般,垂头丧气地放下手臂。
他定定地看着濒死的同伴,发出一声低沉咆哮:“你傻x吗!这么大人了,为什么这么幼稚!”
王海胸腔颤了几下,几口血顺着嘴角缓缓流下。
迎着头顶愤恨至极的目光,他用力挤出一个微笑。
“我的女儿……”王海发出的声音气若游丝,“放了她。”
“算我求你。”
“方世宁。”
随着男人吐出最后一个音节,大地发出剧烈震颤。
咔嚓、咔嚓,地表裂出无数口子,地底深处传来几声可怖而压抑的叫喊。
一切都纷乱不堪,天空也摇晃起来,火花如陨石一般四处坠落,世界变得千疮百孔。
小琪看着一切,一瞬间,以为这就是世界尽头。
“小琪!”
“快醒醒!”
“出事了!”
陌生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天旋地转,地面轰然裂开,小琪无可抑制地坠进无尽深渊。
“小琪!!”
提姆绝望地摇晃着半梦半醒的小琪,焦急地叫喊:
“出事了,方邱他突然疯了!”
小琪用尽全力睁开眼皮,脱口而出一句:“什么?”
见小琪终于醒来,提姆如释重负:“没时间解释了,他就在外面,拿着刀,要杀我们!!”
“什么??”
“我醒的时候,发现头顶明晃晃地悬着一把刀。”提姆心有余悸地说。
“我下意识地夺刀,然后发现,刀后面,竟然是方邱!”
“他见我醒了,疯了一样地要刺我,我跟他搏斗了好一会儿,才把他逼到洞外。”
“?什么?”小琪越听越晕,整个脑子好似糊满了浆糊。
“没时间解释了!”提姆跺脚,不由分说一把拉住小琪,“快走!”
小琪望着提姆,露出傻子一般的呆滞目光:“走?走到哪里?”
提姆无奈到崩溃:“当然是去外面,去山下,找管理员!”
小琪整个人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双腿双手止不住地发抖。
当提姆将她从地上拉起,可能是因为还没有从噩梦中清醒,小琪听见自己再次像傻子一样问道:
“方邱为什么要这样?”
提姆在学校里是出了名地有耐心,很少和人着急,可是此时,他焦躁不安,整个人都处于崩溃边缘。
“我怎么会知道!”提姆低吼,目光一直警惕地往洞外瞟,“我看他就是失心疯了!”
说着,提姆跺着脚,不客气地催促:“快走!”
不知为什么,小琪手脚不听使唤,全身如棉花一样浸在冷汗里,软绵无力。
提姆见状,只得把她连拉带拽地拖出山洞。
于是在洞门口,小琪看到了那个可怖画面。
那个未来几年如鬼魂般反复纠缠她的画面。
方邱一动不动地躺在一滩鲜血中,半睁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
狰狞的刀口爬满身体,不少地方还在缓缓渗血。
冥冥中,他的模样和梦中倒在血泊中的女人的模样交叠重合。
——小琪只觉胸腹一片冰凉,好像被人捅了一刀。
见小琪愣在原地,提姆不由分说,一把拽住她手腕,死命往前拖。
小琪如提线木偶一样,被他一路拖到了林子中。
“提姆,为什么会这样?”小琪声音颤抖。
提姆带她藏在一颗大树后,再四确认周围没有人,才重重喘了一口气:
“小琪,方邱可能是为了特级毕业生的名号,动了坏心。”
仿佛一计闷拳打在胸口,她终于如梦方醒。
每一年的毕业考核,特级毕业生的名号只会颁给一个人。
这个人必须在考核中坚持到最后。
假设小琪、提姆、方邱三人都坚持到了最后,那方邱获得这个称号的希望就十分渺茫了。
因为其他两个人明显更有资格。
小琪手脚冰冷地揽着提姆的胳膊,声音发颤:“真的么,可是……”
停顿半晌,她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可是,我们是朋友啊。”
话一出口,她便有些后悔。
因为她的问话是那么幼稚可笑。
提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喉结突突跳着,仿佛有什么话要脱口而出。
他轻轻搂过小琪发抖的身子,拍了拍被冷汗浸满的后背。
耳旁飘来他的轻语:“利益面前,哪里有真正的朋友。”
小琪定定看着提姆,半晌,晶莹泪花顺着眼角缓缓落下。
就在这时,提姆后面刀光一闪!
“!”小琪大叫一声,一把拉住提姆,提姆猛地转头,琥珀色的瞳孔中倒映着森寒刀光——
身后,满身是血的方邱举着一把长刀,满脸阴森地盯着二人。
半晌,他嘴角闪过一丝冷笑,高举的长刀对着他们猛砍下来!
没人知道,身中数刀的方邱是如何一路摸索过来,整个过程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IPP四年的训练结果都凝结在了此时——
方邱使尽全身力气,对着小琪头顶砍了下去!
刀落前的一瞬间,提姆抱住小琪,身体旋转180度,后背对向刀口,一把将小琪重重推出!
“啊!!”小琪失声尖叫,身子不受控地往下掉!
她的身后,竟然是一个近似垂直的陡坡!
强大的推力下,她近乎自由落体一般坠下,撕心裂肺的喊声响彻山间。
一群野鸟从梦中惊醒,争先恐后地逃进漆黑夜空。
天地如滚轴一般上下旋转,不知过了多久,小琪终于滚落崖底。
后背上一片温热,脸颊上湿润一片,眼泪混着鲜血汹涌落下。
急促的呼吸从胸腔传来,彻骨的疼痛绞上五脏六腑。
“不……”小琪心里,一个声音发出绝望呐喊。
头顶,夜空深处传来一阵飞鸟哀鸣。
“不能就这样……”
“他们不能就这样死掉……”
一道闪电划过脑海,小琪猛然渗出一身冷汗。
他们可能真的就这样死掉了。
山崖上,提姆和方邱很可能都已经死掉了。
“不……”
一开始只是喃喃低语,然后,等一切都清晰无比地呈现在脑海,一声凄厉叫喊从肺腑之间油然而出——
“不!不要!”
顾不得后背的钻心疼痛和身下的尖锐沙石,在漆黑而绝望的夜里,小琪咬牙坐起,挣扎地向上爬去。
蓬乱的头发和破碎的衣襟散在风中,手指因过于用力而鲜血直流。
不知爬了多久,熟悉的树林终于出现在眼前。
纵横交错的枝丫仿佛一张织网,一切都显得欲盖弥彰。
小琪按着急促起伏的胸腔,呆望着几米外阴影交叠的树林。
一股阴冷顺着脊骨一路爬进脑髓。
有那么一瞬间,她不确定是否有勇气继续向前。
犹豫间,不知是不是错觉,漆黑阴森的树林里,突然传来一声微弱的叫唤。
“小琪?”
嗡的一声,血液在一瞬间涌上大脑,又奔流着灌入四肢百骸。
那是提姆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