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老旧的发动机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罗卡多旋动钥匙,开动一辆破旧的敞篷卡车。
沾满泥土的轮胎和地面摩擦,四周一片尘土飞扬。
驾驶舱里,罗卡多正襟危坐,手把着方向盘,神色紧张地盯着前方。
和旧卡车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前方,一辆全身纤尘不染的黑色轿车缓缓行驶着,车身锃光瓦亮,就连轮胎上也鲜少看到尘土。
真是讲究。罗卡多暗暗嘟囔。
十分钟前,他接到命令,紧跟吉姆·麦肯的车,将阿卜等人送到指定地点。
卡车后面的敞篷车厢,阿卜和桑迪等人没精打采地坐着,一个个头垂到胸前。
由于数天没有睡觉,极度颠簸的行驶中,桑迪甚至打起了呼噜。
桑迪的口水几欲流到安娜肩膀,她往旁边挪了挪,对着众人发问:“下车之后,你们打算怎么办?”
激扬的尘土中,几双灰蒙蒙的眼睛望过来。
阿卜呛咳几声,有气无力地说:“还能怎么办,想办法找到家人呗。”
一句话揪起安娜心弦:“你的家人在国外,可能还都好好的。可我的家人……天呐,我都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他们。我的小妹妹才十几岁,我只希望她还活着。”
说着,豆大的眼泪啪嗒啪嗒掉落,安娜吸了吸鼻子,狠狠擦了把脸。
“应该还好,你没听他们说吗,受灾最严重的就是我们这个地方了,其他地区好像还行,没太多人员伤亡。”
阿卜的安慰没起到什么作用,安娜的眼里迅速蓄积了一汪泪水:
“怎么可能,整个P国都瘫痪了,一亿人都遇难了!那是什么概念,意味着三分之一的人都死了!”
一席话说得大家心里戚戚,阿卜也不知还能再说什么,便闭上了嘴巴。
飞扬的尘土中,车厢里一片沉默,卡车一路轰鸣,左拐右拐地飞速行驶在崎岖山间。
道路两旁,悬崖峭壁巍峨耸立,烈日打在嶙峋的黑石上,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山路上遍地是近180度的转弯,可是每到拐弯处,卡车却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众人被甩得东倒西歪,必须得相互搀扶,才保证没有人被抛出车外。
很快,车里便充斥着一片干呕声。
不知熬过了多少个急转弯,安娜望着车外近在咫尺的悬崖峭壁,开始自言自语:
“其实想想看,还是不能放弃希望。他们不是说各地都建立了临时收容站吗,也许我们的家人都被及时收纳了……哎呀我的妈呀,那是什么东西!!”
安娜凄厉的叫声惊醒了桑迪,他猛地停止打呼,呲溜一声吸回耷拉到半空的口水,茫然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
“什么什么东西?”桑迪嘟囔问道。
他的对面,所有人瞳孔放大到极致,阿卜捂着嘴巴,深棕色的眼睛浸满极度的惊诧和恐惧。
“他……她……”
不成文的单词无序地往外蹦着,阿卜手指着前方,身子不受控制地剧烈抖动。
“究竟怎么了?”刚刚睡醒的桑迪一脸狐疑,回过头,却只看到一片暗黄尘土。
“刚,刚刚,有个,有个人……”阿卜继续往外蹦着单词,仿佛卡壳的机器。
“有个人怎么了?”
“有个人,被扔出去了!”
“什么??”桑迪一时间觉得自己好像听不懂人话了。
“那个,那个被扔出去的人……”一旁,安娜也卡壳了一般,犹然浸满泪水的眼睛填满了惊惧。
桑迪一个头两个大,他左看右看,心里蹭地窜起一股无名火。
“你们能不能把话说完!”
一旁,阿卜已经近似失声状态,喉结滚动好几次,才勉强发出不似人声的声音:
“那个人好像是小琪。”
-
小琪第一次和张黎明讲话,也是黄沙漫天的一天。
当楚欣光鲜亮丽的脑袋不知是第几次在教室门口探头时,班里同学条件反射地往后看去。
小琪依旧头埋在书本里,仿佛周遭一切都和她无关。
这个人向来如此,开学一段时间后,大家已经习惯了小琪的个性。
只不过,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最近这几天她好像格外沉默。
“小琪!”楚欣尖锐的嗓音从教室前方钻了进来,仿佛一记鞭子抽在空中。
小琪心里猛地一颤,抬起头,略带茫然地向前看去。
对面,一个个或艳羡或嫉妒的眼神向她投来。
刚开学一个月,小琪就成了许多教授□□眼里的香饽饽。
其中最赏识她的,无异于麦肯教授了。
麦肯教授是IPP训练营的特聘教授,资历深厚,在相关领域人脉极广。
所以许多人在吉姆的课堂上,争先恐后地表现自己,得到一句赞扬就沾沾自喜好几天。
而且很多学生毕业前,都会费尽心思想得到他的一封推荐信,因为只消他的几句话,就能直接略去投简历、笔试、初级面试,直接进入到最终环节。
可是麦肯教授十分吝啬笔墨,得到他赏识的人实属凤毛麟角。
现在,才开学一个月,一个新入学的毫无背景的女生竟然能得到他的如此垂青,这实在让人艳羡不已。
也许是因为嫉妒,一些流言蜚语也在暗中疯狂生长。
所以,当楚欣的脑袋楚出现在教室门口时,全班同学不约而同地阴阳怪气道:
“小琪,麦肯教授又翻牌子了!”
小琪白净的脸上迅速飞起一片绯红。
一阵哄笑声中,她逃也似的离开了教室。
身后,高低不一的怪笑声依然依稀可辨,小琪茫然地向前跑着,一路撞上了好几个学生。
跑到走廊上一个僻静角落,她才停下脚步,低下头,茫然地看着脚尖。
她并不想去见麦肯教授。
可是,她没有理由不去见他。
走廊外是操场,一阵嬉笑打闹传入耳中。
接下来两个小时,学生们可以自由活动。
所有学生的课表和作息时间都是公开的,所以麦肯教授很清楚,接下来的时间,小琪是空闲的。
所以她没有理由拒绝他的邀请。
小琪抬起头——教学楼上,四四方方的瓦蓝天空中,一群飞鸟叽喳飞过。
她轻轻叹了口气。
拖着沉重的脚步,小琪往麦肯教授的办公室走去。
可是就在这时,走廊对面突然传来一阵响动。
几个男生像穿堂风一般快速跑过,冲各个教室喊道:“五点四十,打靶场有临时的射击训练,一年级的新生别忘了来!”
小琪愣了一下,停住脚步。
刚才那几个男生好像是毕业班的,小琪心想。
站在原地,小琪没由来地攥紧衣衫。
这临时训练来得真是时候。
没一会儿的功夫,几个男生已经把所有新生班通知了个遍。
十五分钟后,所有新生在打靶场上集结完毕。
众人十分兴奋,目光炯炯地看着前面。讲台上,临时训练的召集人,毕业班的张黎明,笔挺地站在台子上。
阳光打在他的脸上,勾勒出硬朗的下颌线,张黎明双手背后,表情严肃地看着新生们。
“各位,”张黎明开了口,嗓音醇厚,“今天,我们毕业班的同学自发组织了一次临时演练,希望能在射击枪法上帮到大家。”
“枪法的重要性,想必我不说,大家也知道。”
“最近,我听一些人说,射击训练时长过短,大家还没进入状态,训练就结束了。”
“所以,我们毕业班的同学决定抽出一些时间和预算,给大家提供一次训练,希望能对大家有所帮助。”
张黎明话音刚落,底下便传来一阵叫好。
近些年,IPP训练营开支过多,领导层决定削减预算。
由于新生打靶耗费大量的弹药和人力,所以经过研究,校方决定缩减新生枪法训练的时间。
决定出来后,□□和学生骂声一片——
得不到足够训练的新生枪法基础薄弱,升入高年级后,只会花费更多的弹药和人力。
所以,这个决定无异于饮鸩止渴,牺牲长期收益,将短期效果最大化。
无奈来自高层的阻力太大,大家只能敢怒不敢言。
新规定下来后,高年级的打靶训练预算最多,现在张黎明带头给新生们加练,对于新生来说是雪中送炭,但也打了校方的脸。
“诶,你看张黎明学长,长得又帅,人又这么仗义,怪不得那么多人喜欢他。”
“那当然,没听那些教官们说吗,张黎明是IPP训练营开办以来,数一数二的天才学员。”
“听说他还没毕业就被许多顶级单位盯上了,争着抢着让他去工作。”
这时,一个女生酸溜溜地说:“再争着抢着,能抢得过麦肯家的那位吗?”
此言一出,四下唏嘘一片,叽喳议论声不绝于耳。
女生酸溜溜的评论如一片羽毛一样,轻轻飘进小琪耳里。
于是不知怎的,平日从来不关心八卦的小琪,此时此刻也竖起了耳朵。
“嘿嘿,谁敢和那位争人啊,不要命了吗。”一片嬉笑声飘了过来。
“就是,咱们啊,还是好好训练吧,张大学长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对啊,咱们又不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操什么闲心呐。”
话一句赶一句地往耳朵里钻,小琪站在原地,有些出神。
渐渐地,一股十分陌生的感觉自上而下灌注全身。
晃神间,高年级的学生已经给诸位新生分配好了训练位置,又挨个分发枪支弹药,耐心讲解了注意事项。
最后嘱咐了几句,学长学姐们站到一旁,示意新生们可以开始自由训练了。
小琪兀自发懵,还没反应过来,怀里已经多了一把看着有些陈旧的手枪。
面前不知何时支起了一张桌子,上面摆着几十发子弹、还有一副耳塞。
也许是受到之前事情的影响,小琪今天并不在状态,呆呆地盯着面前的东西,感觉它们陌生无比。
接着,她抬起头,茫然地看了看前方的靶子。
一圈一圈的同心圆组合成一只毫无感情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让她心里发毛。
此时是下午五点多,天色有些黯淡,原本湛蓝的天空好像蒙上了一层灰,几缕淡云低低压着。
小琪愣愣望着前方,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啪!啪!
突然,两声巨响从左右两边夹击而来!
子弹齐头并进,嗖嗖往前飞去,一瞬间的功夫,稳准狠地击穿靶心!
嗡的一声,小琪大脑顿时一片空白,所有背景迅速消褪,整个世界变成了老式电视机的雪花屏,巨大的耳鸣声轰然响彻宇宙!
下一秒,她直直向后仰去——灰蓝天空斜插着闯入视线,暗云如秤砣般冲着心口直压下来。
陷入黑暗前的0.1秒,她模糊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跑动。
微风轻动,一缕淡淡的桂花香萦绕鼻间。
身子无可抑制地向后倒去,上眼皮如泰山一般压了下来,脚下大地轰然裂开,小琪向万丈深渊跌去。
——在跌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脚步声停在身边,伴着急促的呼吸,一双有力的臂弯稳稳抵住她的后背。
下一瞬,臂弯将她向上托举。
微风拂过,淡淡的桂花香溢满整个打靶场。
一向观察敏锐的小琪没有发现,分了训练位置后,张黎明一直站在她身旁,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在她向后倾倒的那一瞬间,张黎明仿佛生了翅膀,眨眼间飞奔而来,稳稳接住了她。
瘦小冰冷的身躯紧紧贴在温暖厚实的胸膛上,小琪双眼紧闭,所以她看不见,张黎明忧急的目光如七月流火,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
扑通、扑通。
两颗心脏在同一个频率上快速跳动。
周遭的一切都轰然褪去,张黎明看着怀里那张白净的小脸,心里电闪雷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