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空中十米的距离,对方的眼光打量在张悦溪身上。
张悦溪冷冷地回看他,三秒的时间,然后转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她知道别人的眼光是什么意思,也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自己被如何矮化。他们不过就是觉得,她可真是虚荣,不敢说出事实。那目光实在赤·裸,她都没法怀疑。
但是她不在意,因为不会有人真的理解她怎么做。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
这些同事都是304堡垒隔壁分队的,经常刷脸也挺熟了。如果不是刚刚这件事,她是打算过去打个招呼的。
她安静地坐好,等傅鸿熙过来。
傅鸿熙刚结完账,远远地看到刚刚那一幕。有人提起张悦溪在304堡垒工作,张悦溪不置可否,然后送走那一行人。
还有,张悦溪和别人的目光相交时,面无表情。如果说对方的目光像高尚的判官审判骗子,那么张悦溪就是在模仿无情的上帝审视芸芸众生。
这是她的防御机制,她不会允许别人踩在她头上鄙视她。
只是,她太过于端正的背脊、微微低垂的头颅和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交握,一动不动,出卖了她内心的忐忑和沮丧。
张悦溪垂眼坐了两秒,一抬头,正好看到傅鸿熙走过来。
估计看到刚刚那些事了。
傅鸿熙还在理钱包:“回去吧。”
张悦溪挎起斜挎包,默默跟在他身后,转身出去。
不经意地,傅鸿熙裤子口袋里掉出来一个证件,上面有一个大大的徽标,徽标正中是一条盘踞的蛇,目光坚定。
张悦溪一脸震惊,这不是调查局下面最有名的蟒蛇队吗?傅鸿熙是蟒蛇队的人?想想前几天他们被人袭击,还有她被当作目标的事情,所有怀疑都得到了闭环!
可是这是蟒蛇队啊。在304堡垒的清理小队,到堡垒外作业砍丧尸的时候,有碰到过调查局的小分队申请协作,因此大家对蟒蛇队的存在都是好奇又佩服,总是传闻他们又完成了什么不可能的任务。
傅鸿熙从容捡起地上的证件,在空中扇扇,一副都是小意思的模样,好像根本不怕别人看出他是蟒蛇队的。
刚刚那一桌人,最开始只是关注张悦溪,后来才发现那个被随意扇扇的证件,竟然是蟒蛇的徽标!
也就是说,张悦溪身边这个人……
傅鸿熙伸手搭在张悦溪的肩膀上,把她拉到餐厅外。
还在神游的张悦溪,接过递过来的头盔,缓缓戴上。
坐在摩托上,张悦溪一侧头,餐厅里那一群人热烈地讨论着,正看着她,又或者说是她前面的傅鸿熙。毕竟是活的蟒蛇队队员。
对于这个事,张悦溪也挺感兴趣的,坐在阳台上吹夜风喝啤酒的时候,张悦溪找他八卦一下:“你真的是蟒蛇队的?”
傅鸿熙似乎就等着她这一问,脸上的笑崩不住了,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那个证件,直接甩在桌上:“假的。”
张悦溪拿眼睛看了看他的脸色,他不像开玩笑。于是,伸出手指,摸到证件后,双手捧起来,打开看了一下。
里面贴的是傅鸿熙的照片,不过名字出生日期似乎都是随便瞎填的。
确实是假的。张悦溪不可思议地歪着脖子考察这证件,证件表面上那个徽标做得真好,在夜光中也金闪闪的,挺唬人。
张悦溪把证件还给他,拿起桌上的啤酒罐子,喝一口压压惊:“你哪里来的这个……”
“找人做的,你要的话,我也可以让人给你做个。”傅鸿熙云淡风轻,仰头一咕噜,喉结一滑,喝完最后一口。
“谢谢,不过不必了。”张悦溪想起来,刚还看到他裤子口袋里另外的三个证件……看来都是假的。
傅鸿熙起身准备回房睡觉:“风吹太多也不好,早点睡。”
张悦溪叫住他:“我有个事问你。”
“你说。”傅鸿熙重新坐下来,看着她的脸。
张悦溪的脸色有点凝重,牙齿咬着下唇,似乎非常纠结。她捏着手中的啤酒罐:“你等下,我思考下应该怎么说。”
傅鸿熙点头,修长的手指摆弄着桌上的啤酒罐,时不时砰砰响。
“你的好朋友是宗浩南嘛——”张悦溪看着他修长白皙的手指。
傅鸿熙慎重摇头:“不是。”
宗浩南知道这件事吗?张悦溪瞬间石化,赶紧会到正轨:“好吧,也不用非得是好朋友。我是说假设,你的朋友是宗浩南。”
傅鸿熙点头:“你继续说。”
“然后你发现宗浩南的家人可能有危险,但是只有你一个人知道,也只有你能验证这件事。如果你去提醒宗浩南,宗浩南和他家人都不会信你,这种情况怎么办呢?”张悦溪仔细打量傅鸿熙的脸。
傅鸿熙似乎天生长了一张淡定的脸。
他看着张悦溪思考了一会,摸着下巴:“你纠结的点是什么?”
张悦溪为难地说:“首先,其实我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管这个事,介入到别人家的事情,实在多管闲事,但又感觉不管不行,毕竟已经看到了;其次,如果真的要管,我不知道怎么操作,应该和宗浩南的家人直接说,还是和宗浩南说?还有怎么说?感觉无论怎么说,都会被骂,而且事情无法得到解决。”
张悦溪打丧尸可以,但是人际沟通这一块的业务,她真没有那么熟。
傅鸿熙皱眉看着她:“你知道的危险,没有人能知道,也没有人能验证?”
张悦溪点头。
“我跟宗浩南直说,他会听我的。”
张悦溪:……?但好像也确实是这样。
傅鸿熙问:“你说的是关静慧的事吧?”
张悦溪“嗯”了一声,靠在椅背上,仰头看夜空的星星。
“和风水有关?”
“嗯,这事就像医不叩门,你一个医生上别人家指着别人说有病,别人肯定骂你骗钱。”张悦溪正头疼呢,关静慧她爸的状况,不能不管啊。
“如果换成关静慧和你,那你无论怎么说,都不可能有人相信,毕竟你没有证据。”傅鸿熙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晚上她回来就在鼓捣一个十二宫格,在上面写写画画。
“是吧,就是说了也不可能有人相信我。”张悦溪从椅背上弹起来。
她可太难了。
“你这事,我也不知道怎么做妥当。”傅鸿熙敲了敲手中的啤酒罐。
张悦溪沮丧了,看来问傅鸿熙也没用。
傅鸿熙接着说:“不过,如果是我兄弟,我还是会提醒他,事先说清楚,要不要信我、要选择怎么做,那是他自己的权利和自由。再说,如果你没有告诉关静慧自己的想法,等到事情发生了,你会不会后悔?”
张悦溪懂了,她怎么没有想到从反面来看呢?如果她不告诉关静慧,以后真的会后悔。这样一想,即使说了之后被骂,也不算什么大事了。
张悦溪笑眼眯眯:“感谢你,后面请你吃饭。”
傅鸿熙摆摆手,示意小意思而已。
正好这时候,有个电话打过来,是有人咨询看风水的业务,一个年轻女生,支支吾吾的,似乎不好意思。
张悦溪鼓励她:“没事的,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
“不好意思!”说完,那个年轻女孩用力道歉,然后快速挂了电话。
看着熄灭的曲面屏,张悦溪十分无奈。她贴了传单,确实有人打电话来询问,但大多数时候还是不了了之。再加上她今天路过一个小区,发现自己的传单被撕了。
要不,还是抽空多贴传单吧。坐着等,也不可能带来客户。
怎么养活自己是这个阶段的主要问题。离职一个多月,在家躺了一个月后才接了两单业务,赚了三万星币;外加兼职砍丧尸的一万星币,勉强糊口还可以。但是,得想办法拉业务才行,不然下个月喝西北风?
如果不能覆盖生活费,那么存款早晚要被花完,最终只有一条路:重新回去砍丧尸。
一想到这点,张悦溪感觉自己浑身是干劲,她不想回去过那种累得没有一点希望的人生。
张悦溪回到房里,打开神棍论坛,在上面把给路缘家里看风水的过程写下来,主要是房屋的风水情况,以及如何整改的建议。
并且把柜子里的传单都整理出来,她明天早上去贴。
第二天早上,张悦溪兴冲冲背着包,手里抱着一堆传单准备出门。
傅鸿熙起床就看到张悦溪。她好像总是有各种想法,执行力也很强,想要做什么,马上就去做了。风风火火的,也闲不下来。
“你拖地了?”傅鸿熙记得,昨晚还有很多灰尘来着。
张悦溪下楼去,探出头来:“你让我在这里住,我很感谢,打扫卫生当回报你。”
骑着摩托车,张悦溪制定多个小区目标,不完成誓不罢休!
说干就干,每个小区找四个人流大的点位贴传单,还要小心别被人抓到。
就这么这么忙活半天,还只贴了五个小区,还剩下八个。
张悦溪喝一口水,打开曲面屏,她论坛上发的帖子,有人回复了。
她打开一看,竟然是在方姨那一篇帖子下笑话她的:“连两百平以下无风水这件事都不知道吗?你这些伎俩,也就只能骗骗刚入门的小白。”
对方还发了两个挖鼻孔的表情,完全的嘲讽。
张悦溪无语了,头上的火要冒出来,她放下手中的水,捧着曲面屏一顿输出:“普通人哪有两百平以上的房子?按你的意思,普通人就不配讲究风水吗?还有,书上确实写了两百平以下无风水,光看书你就以为是没有风水影响生活质量吗?”
气人!当然要气回去。
终于好受一点了,张悦溪关了曲面屏,准备去下个小区。
一条新消息进来,张悦溪不耐烦地打开曲面屏,应该是刚刚那个杠精。
没想到是一条开玩笑的评论:“大家战斗力都这么强的吗?害怕……跑路。”
张悦溪被这条评论弄得哭笑不得。
正准备关曲面屏,进来一条新消息。
张悦溪一看,就是刚刚那个人杠精,他说的话很不客气,甚至开始人身攻击:“你这种人,就是死鸭子嘴硬,没有天赋,以为靠努力就能超过别人。你这个月都只接了这两单吧,这已经说明你没有天赋了,赶紧滚出这个行业。”
张悦溪瞳孔地震:……??这个人是不是有病?
她有没有天赋,这个人知道吗?就算她没有天赋,这个人有什么权利让她滚出这个行业?还是说他以为自己就是天赋异禀,可以决定别人的人生怎么过?
张悦溪捧着手机,想要骂回去,系统消息弹出来:您的文章被举报,请核查内容或申诉。
果然,同行对同行的恶意最大,这一行尤其如此。以前,张悦溪还不相信来着。
张悦溪伸出手指,准备申诉。但是手指停在空中,最终还是缩回来,关闭了界面。
从一开始的火大,到慢慢冷静下来,张悦溪明白和这种杠精浪费时间不值得,生气伤害身体更不值得。
而且,老实说,她确实有点沮丧,关于天赋这一点。就像老妈说的,从小就会选择最有天赋的孩子继承家业。
而她并不是最有天赋的。
太阳升起来,热燥的很。
张悦溪去附近买了个雪糕,这东西很贵的,卖300星币。
她靠在马路边的电线杆下,慢慢吃完雪糕,终于舒爽冷静了。
不是最有天赋的又怎样?谁规定没有天赋的就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再说了,这世界上侥幸还存活着的,有几个人是在自己岗位上极有天赋的?
她想做的事情,凭什么因为别人几句哔哔就不做了?
她不仅要做,还要做得更多更好!
张悦溪一鼓作气,把之前作为目标的所有小区都完成了,每个小区贴了十张传单。还跑去几个更远的富人区,在人车门上放传单,只要能想到的地方,她都要放。
只要她能做到的努力,她都要尽力。
回到家的时候,浑身汗腻腻的,她冲了个澡,接到电话,是一个年轻女生。
“你好……”女生抱歉,“我是上午给你打电话的那个。”
“我知道。”张悦溪问,“你要看风水吗?”
“嗯,我打算买一套房子,想请你帮忙规划房型。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