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想要靠说谎活着。对于傅鸿熙的问题,张悦溪接过水,喝了一口,简单敷衍过去:“再说吧。”
露台上有躺椅,张悦溪戴上墨镜,躺在上面,晒了会太阳。太温暖、太明亮了。
她舒展四肢,如同一滩烂泥摊在椅子上,尽力吸收所有的阳光。
中间傅鸿熙来找她吃午饭,她不想去,也不想睁开眼睛。
她就是不太想醒过来,一副坦然得过且过的样子,想想昨天医院里,宗浩南给他讲过的事情,张悦溪大冬天用洗冷水头?不像是她能干出来的事。
不过,这世界上很多事情难说。
傅鸿熙给她找了一把伞,撑在脖子旁边,挡住脸。
一直晒到中午十二点,她才起来,伸个懒腰,在厨房里找到早上那一碗汤面,已经坨了,也冷了,不好吃。
吃完面,骑上她的小摩托去医院看关静慧。
关静慧正在吃午饭,宗浩南给买的。
张悦溪来的时候,关静慧正在和宗浩南交代,下次给她多加一点辣。宗浩南不愿意,因为医生说了,她现在要饮食清淡。
关静慧为此不太开心,正好看到张悦溪,想要让张悦溪帮忙带点重口味的。
她现在不能用止疼药了,疼得厉害,还一直呆在病房里,很无聊,很需要一点感官刺激。
张悦溪没答应。关静慧的伤口和傅鸿熙的情况不太一样,傅鸿熙只需要缝合伤口等待愈合就行了。关静慧是需要植皮等一系列复杂处理的,她这十天半个月都得呆在医院。
关静慧没有换洗衣服,拜托宗浩南又不方便,于是让张悦溪给她去家里拿。
临走之前让张悦溪别说漏嘴了,她爸爸还不知道她受伤的事情。
张悦溪懂,有时候只是一点小伤,但是父母知道了,会担惊受怕没法好好睡觉。
就像她不愿意告诉老妈离职的事情,甚至不惜撒谎,只是因为:如果告诉老妈自己离职了,那在老妈的认知里就等于失业了,堪比天塌了;小小年纪,不仅离职了,还不打算再找工作,张悦溪自己就有点焦心,不确定能不能养活自己,万一老妈知道了,气病了,她还得分心去担心老妈。
整一个心力交瘁,焦虑值直接拉满,想想都可怕。
张悦溪一路来到关静慧家,在步梯的三楼,是关静慧她爸开的门。
关静慧个子很高,她爸却比较普通,不到一米八。再加上佝偻着腰,整个人没有气色,看起来就矮了。
叔叔一看到张悦溪,就招呼她进去:“你是小慧的同事吧?”
看来关静慧提前给她爸发信息了。
张悦溪点头:“嗯,我过来给她拿几件换洗衣服。”
门口就是鞋架,张悦溪随便扫了一眼,只有父女俩的鞋子。
叔叔招呼张悦溪坐下喝茶:“她的衣服我整理好了,我去拿给你,麻烦你了。”
“没事,她还在忙谭虞山的事情,我正好有空过来一趟。叔叔您不用急。”
茶几上摆放着很多生活用品,有点乱。一个人带大女儿,很难保持家里的清洁。唯独那个茶杯洗的一尘不染,清透的茶水里泡着几片茶叶,叶子慢慢舒展,将茶水染绿。
这是叔叔提前泡好的茶。
也不知道是不是窗帘没有拉开,这房子明明是朝南的,前面也没有太高的建筑物遮挡,却显得非常的暗,相比外面大街,温度也低了许多。
张悦溪没有喝茶。
叔叔一瘸一拐,慢慢往西南角的那个房间走。
西南角的房里没有太多女孩子的鲜艳物品,第一眼入目的,是砍丧尸的相关专业书籍。看关静慧那大大咧咧的性子,大概也能猜到是这样。
张悦溪皱眉环视房间一圈,还是选择从口袋里掏出罗盘,站在客厅里随便看了下,是正朝南的。
那么西北角是……张悦溪转过来,面对的是厨房。
而正西面是一个小的储物间,没有窗户,但是里面摆放了一张单人窄床,从床头扔着的几件外套来看,是叔叔自己在住。
他们家厕所正好在房子东面横挑出去的位置,也不知道当初开发商是怎么想的。当然,他们家本来也没有儿子,这也没太大影响了。
张悦溪差不多看完了,关静慧她爸提着行李袋出来,脸色蜡白,额头上似乎有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
张悦溪赶紧收起手心的罗盘,揣在兜里,接过叔叔手中的袋子。
她还没接到手,袋子直接掉在地上。
叔叔似乎疼痛难忍,拖着一只腿,捂着嘴扑到洗手台上,一阵狂吐,恶心地吐了半天,却一点东西都没有吐出来,只有一点唾液垂下来。
张悦溪赶紧过去查看:“叔叔,你没事吧。”
关静慧她爸赶紧冲洗嘴脸:“让你见笑了,可能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yue——”
叔叔又是一阵干呕,完全停不下来。
张悦溪想要张口问什么。
叔叔忙不迭挤出一丝笑:“都是小事,你别告诉静慧,她就爱瞎操心。”
张悦溪两瓣唇抿紧,这不是应该帮着隐瞒的事:“叔叔——”
“你不用多说了,”关静慧她爸伸手示意打住,“我自己去医院就行,你和她说了,还小题大做。”
叔叔的脸冷下来。
他是个固执的人,应该是说不通。他另一只手死死捏住洗手台,似乎在极力忍耐。
当即,张悦溪不再纠结:“好,我不告诉她。”
拿了客厅里的行李袋,张悦溪出门去。刚关上门,门内就传来一阵连续的剧烈呕吐声。
这不像是简单的胃病。再想想他们家西北角的厨房,张悦溪感觉更加不安,她抱紧手中的行李袋。
她答应叔叔不能告诉关静慧,那就不能说。可是这个问题怎么解决呢?好像有点多管闲事。
到医院了,把行李扔给关静慧。
关静慧麻溜地去厕所换了。她刚看到张悦溪走了,没想到又回来坐在了她床边的凳子上,关键是一脸严肃,死死盯着床上被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怎么了?”关静慧慢慢摸索回床上。
张悦溪仰头深吸一口气,仿佛壮士断腕一般:“静慧,你家最近有考虑换房子吗?”
“没有。”关静慧一脸狐疑盖上被子,“怎么突然关心这个问题?”
张悦溪摸摸腮帮子:“不是,你们家好像采光不太好。再加上你赚钱也多,花点钱让你爸换个房间住,不是更好?”
“你以为我不想给他换个房间?他抠得要死,非说要把工资都攒起来。”关静慧一脸无奈。
张悦溪也无奈,她们的上一辈吃了不少苦头,生活上吃点苦头没有关系,有点星币总是想要攒起来,以防不时之需。
但是,再怎么样,还是应该努力劝劝长辈吧,张悦溪还想要给关静慧打个加强针。
没想到关静慧叹一口气道:“我就说嘛,反正我白天不在家,我住那个小房间,我爸也不愿意。不一样也能省钱嘛?”
张悦溪张开的嘴闭上了。合着父女俩都是愿意生活上吃苦,也要努力攒钱的性格。
张悦溪的脸色沉郁,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
关静慧碎碎念道:“我知道采光是差了点,肯定比不上你在304住过的房子。但是这房是我爸攒钱一辈子买到的,卖掉不可能,出租也不可能。我爸这么抠,也不可能去外面租房子住——等过几天他生日,我给他换个好点的床,他那床不稳当,好久了。”
“叔叔生日是什么时候?”张悦溪灵机一动,“已经五十四了吧?”
“我爸只是看着显老。”关静慧感觉不对劲,但还是说了具体日期。
张悦溪点点头,咬牙继续问:“那你知道你爸出生的时辰吗?”
“这个哪记得?只记得奶奶说他是晚上生的。”关静慧皱眉看着眼前的女生,疑窦丛生。
张悦溪再点点头,强装镇定:“我看你爸腿伤挺明显的,是很多年了吗?”
“你问这个干什么?”关静慧似乎有点不高兴了。
“我前段时间听说有个医生治疗腿伤很厉害,不过跟受伤时间长短有很大关系,所以想问问你爸的情况。”
关静慧这才放下一些怀疑:“那应该没用了,我爸这都是十年——十一年?十一年前的事情了,刚好我妈那时候……哎,不说了。”
说完,关静慧这大大咧咧的妮子似乎emo了。
张悦溪这才没再追问下去。
晚上,张悦溪坐在阳台上,打开曲面屏,在空中写写画画。
傅鸿熙站在四楼的客厅,看着她的背影,侧脸上的严肃都溢出来了,眼神专注。
微风轻轻吹过,她额角的碎发跟着摆动,划过眼角。眼里的光丝毫不受影响。
这股做事的韧劲,真是让人佩服。都说专注做事的男人最有魅力,其实认真做事的女人更具魅力。
张悦溪仔仔细细看着自己排出来的盘,陷入了沉思。她根据关静慧给出的信息,反推她爸爸生辰对应的盘。
情况比她想象的严重得多。
“在叹什么气?”傅鸿熙叩阳台玻璃。
“没什么。”张悦溪赶紧收起自己的曲面屏,叔叔的盘也瞬间隐藏起来。
傅鸿熙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正好饿了,两人一起出门。傅鸿熙骑着摩托,让张悦溪坐在他后面。
附近有一家餐馆装的挺高大上的,张悦溪之前就想去尝尝,但一个人吃太贵了。
味道确实不错,张悦溪吃得挺开心。
傅鸿熙去结账的时候,张悦溪百无聊赖,正在玩筷子,一转头,走道里出来一行人,其中一个人是二伯,旁边是几个衣着光鲜的中年人。
极短的时间里,张悦溪想要转头假装没有看到,毕竟二伯也懒得和她打招呼。可是二伯已经看到她了。
张悦溪站起来,等一行人走过来时对二伯微微弯腰。
同行的人看到了张悦溪,有人认出她:“这是你们张家那个小丫头吧,听说在304堡垒的清理小队,很厉害呀。”
二伯笑着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看着张悦溪的眼光冷冷的。
张悦溪也挤出一丝笑:“您过奖了。”
一个中年人特别赞赏地看着她胳膊上的淤青:“你是304堡垒派过来支援谭虞山的吧?”
张悦溪没有说话,也没有点头,只是微微笑。
送走这一行人,她长叹一口气,刚坐回自己座位,才发现相邻两桌的地方有几个熟人,是她在304堡垒的同事,他们来聚餐的。
其中有个人看她的眼神复杂。